“今日怎么不开心?”李氏给她梳头,一边问道,“我听说你今日出门了,是不是明宣惹你生气了?”
姜婳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睡前还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睡醒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惨,神色恹恹地叹了一声,只道:“没有。”
李氏手上的动作微顿,又神色如常地给她梳发,道:“我觉得也是,明宣那孩子怎么可能惹你生气。”
姜婳讪笑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妆台的桌面,看着阿母给她梳完头发,选了一支红宝石垂珠步摇给她挽了发。镜中的少女不施粉黛,却无掩于她的姿色,明眸善睐,天香国色。
李氏满意地点点头,在水盆里净了手,又转过身来准备给她上妆。姜婳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有些不解:“阿母,怎么还要上妆啊?我又不出门。”
李氏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按回到凳子上,迅速地从妆奁里挑出胭脂水粉,先给她额间贴上一枚花钿,这才道:“主要是要瞧瞧我女儿有多美貌。”
其实是因为今日出门时碰见了几位世家夫人,那几位夫人没注意到她,还在那边说起长公主的事,赞叹长公主容色无双。若是光是赞叹长公主就罢了,谁叫她们赞叹之余还要踩一下阿宁,说什么姜家三姑娘美则美矣,但绝没有长公主美,更是一种俗气的美。
呵呵,去你的俗气的美!你们俗一个给我看看?
姜婳不敢反抗,只能任阿母给自己涂了粉抹了胭脂,又抹了口脂,再往镜中一看,清纯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艳丽无双的美人。
李氏这才气顺,自己的女儿不比长公主差嘛,她又在妆台上挑挑拣拣,恰好找到了一副耳坠,道:“这对耳坠不错,就戴这个吧。”
那是一副碧玉耳坠,耳坠做成了球状的镂空式样,里头还有一粒米粒大小的玉珠子。姜婳一怔,这是程照送的,在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碧玉色的耳坠戴在她白玉般的耳垂上,将她这一脸艳丽的妆容压了一些,镜中的少女眸光清澈,眼神却慢慢坚定,看着镜子里满意点头的阿母,她鼓足勇气开口:“阿母,我要嫁给程照。”
李氏愣住,虽然他们一家人几乎都默认了这两个孩子的关系,但到底未曾挑明,不管怎么说,明宣的身份实在低微。就算她卑劣吧,没有挑明,她就可以安慰自己,女儿还有后路。
见阿母不说话,姜婳又说了一遍:“我想嫁给他。”她顿了一顿,补充道:“阿母,您知道的,我只想嫁给他。我知道您想等到我十八岁时再说,可是,阿母,我不想等了。”
她等不下去了,书中的她注定没有好结局,未及十八便身死,甚至死前都没有和程照定下来。如今她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次,至少让自己正大光明地葬在程家祖坟,她的牌位也能摆入程家的宗祠,说到底还是想要个名分。
姜婳低下头,不敢看向镜中自己那副自私的嘴脸。
真的太自私了,她唾弃自己,为了占据程夫人的位置,她选择离开家人,选择绑住程照。
李氏沉默良久,幽幽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看着镜中她不断微颤的睫毛,终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好。”
姜家今日这顿晚膳用得格外安静,侍女们也察觉到主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尽力低着头,眼角余光都不乱瞥,只沉默地候在一旁,主人有需要时才会上前盛汤或者倒茶。
话痨的姜家父子罕见地没说一句话,姜婳倒是想活跃气氛,说了几句,只得了几句嗯嗯的敷衍。她没办法,看着大家都停下了筷子,她终于开口:“阿父……您对于我的提议有什么意见吗?”
姜嵘不冷不热道:“那是提议?我以为你是在通知呢。”
姜婳赔笑:“您有意见可以提的呀。”
姜嵘气结,对着自己女儿又发不出脾气,他眼角一瞥就瞥到还在夹菜的姜存,登时气道:“你就知道吃,都二十了,也没见你领回个姑娘,难道你妹妹要嫁在你前头?”
李氏慢悠悠道:“岫之倒是不用担心,我已经看了几个姑娘了,性子人品都不错。过几日就让岫之去见见,怎么说做兄长的都不能落在妹妹后头。”
无辜被波及的姜存垂死挣扎:“……我还、我还想多尽尽孝。”
姜婳眨眨眼睛,唯恐天下不乱:“阿兄娶位嫂嫂回来才是尽孝呢。”
这场晚宴最终在姜存的灰头土脸中落下帷幕,姜嵘回房以后犹气不顺,还没从要失去女儿的伤感中出来,就又陷入对儿子大龄未婚的怒其不争中。自家的白菜要被猪拱走了,可自家的猪居然还没学会拱白菜!
“行了行了,你别走来走去了,你是没看见阿宁下午那副样子。”李氏对镜卸下钗环,“我要是不答应,她当场就能哭出来。反正现在也只能定亲,早些给她定下也好,省得那几家有郎君的老是来找我打听,我又不能说阿宁瞧不上他们家的。”
姜嵘憋屈:“怎么这么便宜那小子?上回还在我面前说一定出人头地,功成名就才来迎娶阿宁,现在就定下,真是太便宜他了!而且他才是一个七品主簿!”
李氏道:“明宣不是要升官了?我看那孩子做的不错,那些世家子还真比不上他。”
姜嵘长叹一声选择屈服,想着还是翌日去大理寺一趟,得暗示那小子一下,总不能让自家阿宁上赶着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晋江有规定,未成年人不能结婚这样那样:)
要满十八岁才可以,古代也一样:)
第五十六章 提亲随心意,无钱出聘礼。
翌日,天有些阴,程照在大理寺里写公文,大理寺卿许是要在他升职前将他的主簿职能充分地发挥出来,什么文书都让他来弄。他的能力连这阵子一直阴阳怪气的郭主簿都没什么话好说,程照显而易见的比他强还比他忙。
郭主簿心里挺瞧不上程照,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些小道消息,说什么程主簿和尚书令家有些往来,怕是要做人家东床。但郭主簿不信,他还停留在程照初入大理寺,但被尚书令故意找茬为难的时候,那时候尚书令看程照不爽可不是什么秘密,叫人整理案卷就整理个几十年的,休沐时候都出不了大理寺。
因此郭主簿打心眼里不愿相信外头传的小道消息,他坚决相信是程照有心攀附,但尚书令眼高于顶,不假辞色,和程照往来都是为了羞辱于他——这也不是毫无根据的,毕竟尚书令的兄长,辅国公姜峥就是出了名的瞧不上寒门之人。
眼下好不容易寻着程照停笔喝水的空当,他赶紧凑上前,明面上安慰实则是颇留痕迹的幸灾乐祸:“明宣啊,方才看你忙得很,我也不好打扰。今早上你去寻寺卿大人的时候,尚书台的小吏过来传话,说是尚书令让你抽空过去一趟,怕是有什么文书交割。我看你忙着应当没空,所以现在趁你空了才告知你,放心吧,尚书令通情达理,宽宏大量,你……”
程照面不改色,就算听明白了是郭主簿有意推延不告诉他,他也没什么表情。直到听到郭主簿说“尚书令通情达理”时,他才忍不住站了起身:“我这就去尚书台一趟。”
尚书令让他抽空,那就意味着得随时恭候,他若是这时候还拖着,那什么通情达理宽宏大量都是屁话。
他难得在心底爆了粗口,事实上他出身不高,年少时候也荒唐过,叱骂打架都是常事,骂人的话学了一箩筐,只是后来被拘着念书,整日整日的只有他一个人,对着满屋子的书,他的性子才安静了下来,变得沉默寡言。
幸好官署之间都隔得不远,不过行了一刻钟他便到了尚书台外边。入了尚书台以后,程照秉承着不多言的准则,遇见官阶高的,便停下低头让路。因他来过几次,还有几个面熟的,遇见他都颔首打了个招呼,只是脸色都不大好:“你怎么才来,从今早上姜大人隔一刻钟都得问一声你来了没,算起来都问了五六次了。”
程照心一凛,但随即他脚步慢了下来,思索了片刻,回了一个笑:“多谢。”
提醒他的人一愣,还没从那如云销雨霁般的笑里回过神来,就见他脚步轻快地往尚书令的办公房走去,那背影……似乎挺开心?
程照敲门入内时,房间里还杵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官,看见他仿佛看见了救星。他也确实是救星,姜嵘一见他入内,立马将小官打发了出去,门一关,屋里就剩下两个人。
“有点事要与你商量,坐吧。”姜嵘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程照斟酌了一会儿,选择继续站着。
好在姜嵘也不勉强,悠悠地喝了口茶,手拈着杯盖在慢吞吞地刮茶沫,瓷器相碰撞的声音清脆中带了一点沙哑——那是一种缓慢摩擦的声响,程照想道,姜大人在犹豫纠结。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姜嵘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轻触,他慢悠悠开口:“阿宁是我的掌上明珠,刚出生时我和她阿母都觉得,这孩子怕是养不活。她太小了,几个月时就发了热差点没了,她阿母哭着说想跟她一块去。不瞒你说,我当时都想跟她娘俩一块去。”
程照抿紧了薄唇,心里欣喜与难过交织,他几乎可以确定今日姜大人寻他是为了何事。
姜嵘还在说:“我找了不出世的名医,名医说她很可能无法成年,一辈子都是病痛缠身,我找了高僧找了道士,他们说有一线生机,直指渭阳。为此我多方打点关系,终于得以外放至景州,我以为那生机是隐居山林的神医林甫,就带着阿宁去找他,结果我们在山里迷了路,走了一天一夜后,阿宁走丢了。”
程照听得心一紧,尽管知晓那已经是过去,但他还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些恐慌。
“那时候……她多大?”他声音发紧问。
姜嵘道:“六岁快七岁的时候,走丢之后我差点疯了,直接命人搜山,一整个山头都被翻了过来,但是没找到她……”
程照突然接口:“她被我捡走了。”
姜嵘点头:“是,被你捡走了,两个孩子阴差阳错地翻过了山,还要撑船过河,阿宁差点淹死,第二天一早我才在河道上寻到你们。都昏迷着,但你手还紧紧拉着她,掰都掰不开。我让大夫给你们喝了安神药,然后把你送回了家。”
程照感觉嘴里涩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都是我的错。”
“不,那主要是我身为父亲的责任。”姜嵘摇摇头,态度颇为温和,“我很感激你,在深夜能陪着阿宁。只是阿宁醒来后把一切都忘了,忘了自己怎么在夜里醒来乱跑,也忘了怎么和你遇上。甚至于她记忆有一些混乱,总以为去渭阳是她三四岁的时候,她对此深信不疑。”
大概是受了刺激之后,脑中虚构了一段记忆,毕竟深夜落水差点淹死这种经历对谁来说都很刺激。
“但是,她身体好了很多,这很不可思议,她落了水,还在河道上昏迷了一夜,但她身体却好了很多。”姜嵘的声音微颤,“我想都不敢想,虽然比之常人还是有些孱弱,大夫说只要小心照料,能活过成年。”
一直笔直站着的程照听到这里的时候,知道该自己表态了,但先前打好的腹稿一瞬间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跪下了。
姜嵘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姜大人,我愿用我的余生来照顾阿宁,恳请您将她嫁给我。”跪在地上的青年脊背挺直,面上满是坚毅之色,只是手握成拳头,泄露了他心底的紧张。
这是一个相貌极为出众的青年,姜嵘第一次在京城看见他就把他认了出来,分明是渭阳县那个和阿宁一起昏迷的孩子,所以一开始就对他格外关注,还帮忙救出了他的随从。
程照跪了许久也没听到回答,但他岿然不动,他意识到,今日是他最有可能求亲成功的日子。
良久,姜嵘淡淡道:“阿宁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她。”不,我爱她,她是我之朝阳,也是我之明月。
姜嵘曾经以为渭阳的那一线生机是隐居山野的神医林甫,后来,有人告诉他,这世间还有奇迹。
进门时的程照忐忑不安,出门后的程照几乎忍不住从心底迸发而出的欢愉,那股欢愉漫上他的脸,温润了他的眉眼,将他的嘴角勾起,怎么压也压不下。
姜婳在向阿父阿母摊牌之后的几日并没有闲着,她竭尽全力地回忆前世的事情,一点一滴也不放过。这般回忆也终于将她从过往刻意美化过的记忆里拉扯出来,她记起了姐姐的若即若离和喜怒不定,还有潜藏在姐姐眼底最深处的恶意。
她的姐姐对她是抱有恶意的,时常像是不经意般说起她会早死的话题,但立马又说抱歉。那时候姜婳单纯,压根没想到姐姐是故意的,故意给她施加心理压力。
姜婳叹了一声,她终于明白就算亲人的爱也要条件,但没想到,亲人还会恨不得她去死。
她边想着边在白纸上又添了个名字,纸上是她能想起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以及比较重要的几件大事。书中以女主为第一视角,蜀国公主赵锦不得父皇喜欢,十八岁那年就被送去了秦国和亲,嫁给了秦国公子秦钊,开始的时候他们形如陌路,成亲一年没有圆房。
后来,秦钊终于发现了赵锦的好,与她日久生情,两人成了真正的夫妻,感情特别甜,很多读者也是奔着婚后小甜文来看。只是小甜文还需要调剂,这才有了反派程照的存在,程照一度率领楚国军队攻打到了蜀国腹地,若不是秦国支援,蜀国说不定得换个姓氏。
其实现在还没到剧情正式开始的时候,而姜婳前世也没看到小说的大结局,小说连载时她就死了。所以直到目前,剧情对她还没有很大的参考意义,还是她偶尔做的预知梦帮助更大一些。
她看着纸上新添的那个名字,眉心突然跳了一下,姜锦,是她姐姐的本名,原来她是代入女主的。
就在她皱眉思索的时候,青樱叩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个盒子,道:“荣叔送来的,说是给姑娘您的谢礼。”
姜婳转身看了那乌黑的木盒一眼,淡淡道:“放着吧。”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无意深究,但也不想掺和。
青樱依言将盒子放在了桌上,踌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姑娘,方才有媒人上门来了。”
姜婳不以为意:“为我阿兄相看人家的吧?”几日前阿母就开始带着她一起看姑娘家的画像,还点出了几个比较喜欢的,像太傅家的孙女,御史家的女儿,还有定国公夫人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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