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知后觉:“已经这么晚了啊。”
将笔墨书纸等收好,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出门。姜家两房只有在重大节庆日才会同桌吃饭,其余时候都是自己用自己的,二房则是每晚都要一同用膳。
到了饭厅一看,以往最晚到的阿父今日却早早坐在饭桌上首,阿母和阿兄不见人影。姜婳迈步的脚顿了一下,心里生出了些不妙的预感。
“阿父。”她走过去行礼问安,装出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姜嵘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去,声音凉凉道:“昨日做什么去了?”
原来还是为了午膳的事,姜婳心定下来,把自己先前对阿母说的那一套“暖身子”的说法又搬出来,对于撤鱼一事则供认不讳且诚心认错。
姜嵘沉默了一会,挥手让她坐下,屏退饭厅里的侍女,小声问她:“阿宁你和阿父说实话,你是不是瞧上明宣了?”
这话是从何说起?姜婳哭笑不得:“阿父,没有的事,我都没见过他呢。”
她解释得坦坦荡荡,姜嵘反倒更加忧虑了,还没见过就对他如此特殊,见过之后,那不得把心都掏出去?
“你先前想把《却贤书》送出去,阿父也不好说什么。可听你阿兄说,明宣回了你《耽乐书》?”
姜婳点头:“是呀,许是感念阿父替他搭救随从,这才给我送重礼吧。”
姜嵘心里却是一咯噔,他先前还没想到这份上,现在却觉得这说法实在站不住脚——毕竟搭救随从的是他,明宣要感谢也是感谢他,作何要绕个弯给阿宁送重礼?
这种事他自阿宁出生那日起便设想过,毕竟阿宁生出来就那般玉雪可爱,越长大越漂亮,他心里的担忧也与日剧增,往后必然有好多臭小子觊觎他的阿宁!
“这样啊,先吃饭吧。”姜嵘把自己心里深深的担忧按下,准备晚间好好跟自己夫人说一说,务必弄清楚阿宁的心思。
姜婳以为这话题就过去了,略想了一下程照,可惜她不曾见过他,脑海里只能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黑衣剪影。
另一边,程家的小院里也正在用晚膳。怀义把饭菜端上桌,回想起午间在姜府用的,不禁长叹一声,这差距委实太大。
“叹什么气?”程照面容淡淡,手上动作如行云流水,夹了一筷萝卜送入口中,略咬了几下咽下咽喉。
怀义道:“奴才就是想着如果郎君能吃得好些,也不至于这般消瘦。对了,郎君,您今日还给姜家姑娘送了礼物?”
他语气有些奇怪,程照终于抬起头看他:“是,怎么了?”
怀义面色也有些奇怪,他家郎君真是不通人情,怎么能平白无故就给人家姑娘送礼?莫不是瞧上人家了?
“没,没什么。”
第六章 一见心失序,剧情倒计时。
程照眼都不眨地盯着怀义看,目光清凌凌的,仿佛能穿透人心,叫怀义心生羞惭,他家郎君是做大事的,怎么会像毛头小子一样恋慕姑娘?是他多想了。
不过该提醒还是要提醒,怀义纠结着开口:“郎君,姑娘家一般不收外男的礼。”
程照皱了眉:“她收了。”虽则他是请岫之兄转交,但并没退回来,理应是收下了。
怀义向来嘴笨,被他一绕,自己要说什么就说不清楚了,差点急红了脸,脱口而出道:“奴才是怕郎君生了旁的心思!”
若是寻常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辅国公府的姑娘,怀义想想就心酸,那可是世家,听说已经传了百年,底蕴深厚。他家郎君再怎么惊才绝艳,也是配不上的。
程照诧异地挑了下眉,低下头去,手中的筷子点了点盘中的萝卜,话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没有的事,吃饭。”
旁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会有旁的心思,他的目标是青云直上,在此之前,所有事物只分为两类——拦路虎和踏脚石。
天气自晴了这一日后,接下来十几日都是大晴天,厚软的雪被暖化干净,露出了京城原本的面貌。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俱是为了置办年货,再隔几日,店家也要关门去过年了。
姜婳好不容易挨到课程结束,几位先生都回了家后,她立马就和姜妙出门游玩了。姜妙爱逛金玉阁,姜婳爱逛书肆,所幸这两处就在邻街,两人便约好逛完以后巳时末在街口碰面,然后一道去福满楼用午膳。
书肆那条街上多是买卖书籍字画和笔墨纸砚之类的,因此比别的街道要静一些,街上往来行人不多。姜婳就近挑了一家进门,掌柜的认识她,立马迎上来问:“姑娘这回想要什么书?我们这儿新得了几本话本,内容新奇,姑娘看看喜不喜欢?”
他说着就叫人拿了几本出来,姜婳看过去就被书封的字吸引住了,笔触温润中带着点凌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仿佛力达千钧。
《欲成仙》,看起来像是修仙一类的话本。姜婳接过大概翻了翻,里头的字更加漂亮,整整齐齐一大片,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不过总觉得有几分别扭。她细看了下内容,差点沉迷其中,回过神来很是豪气地挥手:“我全要了。”身后的青樱立马上前掏银子。
掌柜的做成了这么一笔生意,脸上都笑开了花,手脚麻利地把书给包好,还道:“姑娘你这回可巧,这位写书的郎君不留原稿,他的字又写的好,他的书拿来好些日子了,我叫人刻了几版,专门把原稿给你留着了。”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姜婳莞尔笑,“下回若还有这位觅山居士的书,可得替我留着。”
掌柜的一口答应下来,《欲成仙》写了上中下三本,他把三本都包好,又想推荐其他的。姜婳摆摆手,让他自去忙,自己想先随意看看。
她走了几步,眼角余光忽瞥见门外,她阿兄正和一个不认识的士子走在一处,两人相貌卓著,来往行人擦身而过以后还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
两人自成风华气度,仿佛和周围行人隔了一层,姜婳走到门边欲开口喊阿兄,刚张开嘴,视线却与转头看过来的清俊少年对上,少年目光淡淡地从她面上扫过,不带丝毫情绪地又转过了头。
姜婳却被看得一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两人背影进了隔壁的茶楼。
“姑娘,要不要婢子过去和郎君说一声?”青樱在她身后,自然也看见了那两个人。
姜婳摆手:“不必,我要再看会儿书。”不知为何,她心跳微微乱了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生根发芽,直至有一日,枝繁叶茂,将她深罩其中。
书肆隔壁是京城有名的茶楼,环境清雅,一共三层,一层是大堂,桌子错错落落地摆着,二层是雅间,三层是更隐秘些的雅间。
姜存领着程照走上三楼,边走边与他介绍这茶楼的特色:“三楼人最少,最清净,明宣你觉得如何?”
程照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般,隔了一会儿才回道:“甚好。”
他们正走在木质楼梯上,一级一级往上而去,鞋底与木板相触,发出闷闷的响声。程照把手放到胸膛之上感受了一下,胸腔里的心跳正常,一下一下缓慢地跳着,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如擂鼓的震响是错觉。
姜存转过半身来看他,正好看见他把手放在胸前,关心问道:“你不舒服?”
程照摇摇头:“无事。”
姜存无奈,明宣是天纵之才,可惜话太少还言简意赅,大概不得当今掌权之人的喜欢,还被中正定了下品的品级,注定与高位无缘。
他有心提点两句,好在程照话不多,却是一个很好的说话对象,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姜婳看书时容易将周围一切抛之脑后,还是经由青樱提醒才知快到巳时末了。她便结清了账,叫掌柜的把她买的书都送到辅国公府去。
此时她也将方才看见阿兄一事忘在了脑后,出门去到街口正好看见姜妙迎面走来。姜妙看到她就几步小跑到近前,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快快快,不然赶不上了!”
“赶什么?”姜婳一头雾水。
姜妙头也不回走的飞快:“我在前头那街看见堂兄和那个眼睛长头顶上的士子了!我们这会过去说不定还能碰上。”
经她这么一提醒,姜婳也想起来了,随即恍然,原来那就是程照。脑海里的青衣背影终于有了清晰的影像,少年眉眼冷淡,举世无双。
她暗暗用了力气拖住姜妙,声音弱弱道:“大堂姊,我胃不舒服,不能走快,我想先去福满楼喝点热汤。”
姜妙赶紧停下脚步,关心问她:“是不是走太快了,吃了风?那算了,我们先去福满楼吃午饭。”她心里有点愧疚,阿宁身体不是很好,刚才不应该拽着她跑的。
姜婳心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如今实在不想看见程照,总觉得一见面,剧情序幕就要拉开,她的生命就要进入倒计时了。为今之计,她必须脱离剧情,尽量避开白月光设定。
两姐妹在福满楼用了饭后才慢悠悠回了家,先去了姜妙的小院子,姜婳从书肆掌柜的送来的书里拿了两本出来,这是她特地为姜妙选的,是两本灵异怪谈。说是怪谈,不过一般还是书生与女鬼的情爱故事,姜妙尤为喜欢这种。
姜妙也从自己买的东西里挑出一对玉镯来,往自己手上套了一只,另一只套在了姜婳手腕上。
她们俩从小就喜欢这样分东西,等把东西分好以后,姜妙突然开口:“阿宁,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嫁给哪家郎君?”
姜婳有些诧异,虽然她们俩都到了成年的年纪,但平日里并不会谈及这话题。她摇摇头:“唔,目前没有想过,左不过那几家。”
她以前是这么想的,毕竟身为世家女,终究要为世家奉献,与别的世家联姻是世家女最常见的出路。可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八以后,她便没这么想过了,都要死了,谁还要为世家做贡献啊?
姜妙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会小声问她:“你觉得杨家二郎如何?”
杨家二郎,莫不是杨鹤知?姜婳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摆,佯装茫然:“杨家二郎?是杨丞相家的郎君?不曾见过,不知品性如何。”
姜妙推她:“你再仔细回想一下,我们见过的,就前年六月底的时候,跟卫家四郎君走在一块的,你都记得卫家四郎,怎就不记得杨二郎?”
姜婳微笑:“想来是卫家四郎在侧如明日生辉,叫我忽视了旁人。”
这话有些不对味,姜妙在这方面尤为敏锐:“那倒也是,杨家二郎到底不如卫家四郎好看,看了卫四郎,确实眼睛里就看不见旁人了。”
姜婳点头,就是这个道理,那杨鹤知哪里能和卫四郎比,大堂姊你可得好好擦亮眼睛。
姜妙却是叹气:“唉——可惜卫四郎是天上浮云,等闲入不得他眼。我阿母问我觉得杨家二郎如何,我也说不出什么来,阿宁,如果是你,会怎么回答?”
该来的终究会来,姜婳松开袖摆改抓住她的手,垂眸答:“大堂姊,我觉得他不好。”
姜妙惊讶地看着她,阿宁从来不会在背后说旁人不好,她向来是懒怠评点的,如今却直白地说杨二郎不好,这对阿宁来说十分少见。
“为什么?”
姜婳笑起来:“他不好看呀。”
对于颜控姜妙来说,只这一个理由便胜过其他万千,她就算先前还觉得杨鹤知勉强能入眼,经由姜婳说过以后,便下意识将他与卫四郎对比,立马觉得杨鹤知委实不够看。
“确实。”姜妙深以为然。
姜婳勾唇,只要姜妙别失了心,想来大伯母也不一定要坚持与杨家结亲。
第七章 宫宴小插曲,宴后有偶遇。
接下来半月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除夕,举国欢庆,宫中特地举行宫宴,邀请朝中有爵位者及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赴宴。
姜婳安静地走在姜妙旁边,目不斜视,眼睛只看着地上的地砖,走一步便默默在心里数一下,数到二百八十二步时,前头的大伯母和阿母都停下了。
她抬起头看去,原来是碰到了丞相夫人,丞相夫人生得富态,不笑时也让人感觉和蔼可亲。她跟着姜妙行礼问安,丞相夫人微微笑起来:“快不必多礼,许多日子没见,妙妙又漂亮了。这是尚书令家的姑娘?真是个美人。”
姜婳微微红了脸以示尊敬,然后就在一旁听着几位夫人你来我往,把每个姑娘都夸出朵花来。
不多时,她们身后忽有宦侍喊道:“常平长公主驾到!”
常平长公主是先帝的嫡亲妹妹,年方二十,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在先帝仙逝前曾引得世家争相求娶,只是先帝逝后举国丧,常平长公主的亲事便被耽误了下来。
姜婳听过这位公主的名声,都说她是皇室明珠,可遇不可求。百闻不如一见,趁着矮身行礼时,她偷偷瞧了一眼,常平长公主容貌艳丽中带着英气,显得气势十足。
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她心生感叹,待长公主一行人走过以后,她心里一咯噔,突然想起了一点剧情——程照初时只是微末之流,是得了一位长公主的提携,才在京城众士子中崭露头角。
而如今能提携程照的长公主只有一位,那便是常平,其他长公主都没有这能力。
姜婳意识到,她距离小说剧情越来越近了,且逐渐身处其中,不得而出。
但眼下形势不容她多想,很快就走到了举行宫宴的大殿,随着宫女的指引依次入座。等了两刻钟,太后才带着六岁的小皇帝出来,说了几句之后就由丞相大人宣布开席。
女眷的座位在朝臣座席的对面,两方座席中间是开阔的平台,开席之后便有一列舞姬上前献舞。
姜婳偶尔看一两眼,目光更多的还是盯着眼前的小桌,姜妙在她隔壁桌,正和认识的姑娘说话。她近前没认识的姑娘,只能安静地坐着。
御膳不必多说,精致又美味,姜婳看着桌上一道做成小动物模样的面点起了兴趣,夹了一个兔子模样的送入口中,正咬着,忽然感觉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她感官向来敏锐,当即略动了下|身子,寻好角度,眼角余光朝视线源头看过去,惊讶的是,看她的人竟是御座上的小皇帝。小皇帝似是察觉到她发现了,不仅没收回目光,反而朝她笑了一下,露出了颊边的酒窝。
六岁的小孩子玉雪可爱,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小小的身子却坐在宽大的御座上,整个画风都不太搭。这样的皇帝,让人实在难以生出敬畏之心,反倒起了点……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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