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你再不醒,我就真的要变坏了。”程照坐在床边喃喃,手上动作温柔地给她擦面,“我知道你怪我来迟了。”
床上的姑娘无知无觉,不知道面前这个青年一脚就要踏入地狱。
程照细心地替她擦完脸,又查看了一下香炉,拧着眉给换了一块香。窗子打开了一扇通风,没多久,暖甜的花香慢慢散去,干净清冽的皂香慢慢占据了整个屋子。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将自己气味染在她香闺里的感觉,深深嗅了一口,眉间那股戾气散去了一些。
这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无比熟悉,是原装的,每一件物品之上都有阿宁的味道,这是他那栋赝品所不能比的。尽管前几日已经转了好几圈,但他还是看不够,更看不够的是床上的姑娘。
他视线紧盯着她的脸,心里却又犹疑起来,似乎有十八年了吧,十八年未见,床上的姑娘一如记忆里鲜活明艳,而他外表年轻清隽,但心里却实实在在长了十八年,那颗心已经生出了苍老与泥泞。
“阿宁乖,睡久了不好,快醒来好不好?”他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莫名嫉妒起这一世的自己来。前世虽与阿宁相知,但他那时候恪守礼教,又因杨丞相故意为难,他不敢拖累姜府,几乎不能和阿宁见面,直到阿宁病故,他与阿宁也未有多少亲密的动作。
甚至于,他和阿宁的事情一直都没过明路,尚书令一家待他宽厚,使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也不敢表明心意。
嘶——真是嫉妒啊,得到了阿宁毫无保留的爱,能够肆意亲近阿宁,甚至和阿宁定了亲事。明年六月,只要再等等,以后阿宁的余生便只是他一个人的。
桩桩件件都引人嫉妒。
不过,上天还是眷顾他的,不是谁都能在活了小半辈子以后突然唤醒了上一辈子的记忆——姑且算是记忆,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多活了一辈子,那样好像自己就比阿宁大了好多一样。
思及此,他又低头吻了一下,只是力道轻得不能再轻,生怕碰碎床上跟瓷娃娃一样的姑娘。
姜婳看着似乎是睡着了,实际上她也确实是睡着了,神识沉浸在梦里,时清醒时混乱,清醒时她似乎转到了京城里,听街头巷尾都在说小皇帝被掳一案乃是杨丞相派人犯下,目的是要逼宫造反。
铁证如山,纵横朝野几十年,手掌半壁江山的杨丞相终于落了马。杨家阖族被抄家流放,刚嫁给杨鹤知不久的陈怡求太后要与杨鹤知和离,当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兴起去杨家看了一回热闹,觉得没什么意思,待要回自己家时,又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在街上徘徊难定,恍惚间却又换了副场景。
面前是气势恢宏的石阶,一直往上,最顶上是巢凤寺,她看见自己与阿母一步一步走上去,虔诚地求了签。为阿兄求了姻缘后,她趁着阿母不注意,偷偷摸摸为自己求了支签,避开阿母去了另一座大殿请僧人解签。
这一回却出了事,小姑娘为了不让阿母察觉,专门走了小路,想快些回到前门,结果被一黑衣人打晕。姜婳心里一紧,看见黑衣人将她一路扛至离巢凤寺有些距离的深潭,随手一丢,潭水很快没过了她的身体。
姜婳恍然,难怪小皇帝说她会被人丢下水。
黑衣人丢了人之后就走,而潭里的姑娘很快因呼吸不畅而醒了过来。就算醒来发现自己溺在水里,她也没惊慌失措,反而迅速屏住呼吸,脚下蓄力一蹬,倒真往上浮了些。也算是她运气好,旁边正巧有来上香的姑娘经过,发现潭里有动静竟然没跑,顺势救了她出来。
姜婳旁观了这一场可能是书里原剧情的场景,心里一时紧一时松,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概是这一场落水寒气入体,让她身体出了毛病,后来几月一直缠绵病榻,到第二年年初就因病去世了。
就算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姜婳也没觉得多伤心,到了出殡那一日,她的心情也是平静的。直到身姿修长的青年跪在棺材边,哭得不能自已。
她愣愣地看着,看见有人将他拉开,他又匍匐着往前爬,仿佛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就在前面,即将远离。
原来程照因痛哭而得眼疾的传闻是真的,她看见他在她的灵前崩溃,双目通红犹如恶鬼附身。
“阿宁,阿宁,是不是很痛?怎么哭了?”姜婳感觉到有人轻柔地给她拂去面上的眼泪,然后一个个安抚的轻吻落在她颊边,让她安心十足,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梦境。
已经五天了,程照看着床上姑娘的眼神终于染上了阴鸷。这时候就连小皇帝都不敢来触霉头,只是丞相倒下了,总得有接任的。
小皇帝又念及自己对姜家姑娘的病有几分责任,就微服出宫来探病,结果看见姜府的程照差点不敢认。不过短短几日,这人怎么就变得和前世一样渗人,看谁的眼神都跟冰碴一样。
“这事是朕考虑不周,朕已经吩咐太医院尽力医治。那个,你也别太伤心,姜姑娘是有福之人,定会没事的。”加上前世一共两辈子,小皇帝都没这般说过话,此番别别扭扭地说出来,结果抬头一看,差点被程照的表情给吓死。
哎呦喂,那个一脸“你这个小崽子怎么还没去做功课”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之所以认得这个表情的意思,主要是因为前世的程相爷每日都以这种眼神看他,久而久之,他都要起条件反射了,当即便道:“朕的功课都写完了,禀了母后之后才出宫来的。”
程照点了点头,似是欣慰。
小皇帝一脸惊悚,他刚刚居然欣慰点头了!跟前世一模一样!
“陛下,您不宜久留。”
小皇帝试探着问起:“朕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何时能归朝?如今杨相一门尽倾,也不知谁能堪任相位?”
程照看他一眼,目光稍暖了些。这个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皇帝,重活一世总算有了些用处。如今朝廷还没有彻底受到杨家侵害,尚书令姜嵘、太傅傅书岭、太尉傅选都还安好,没有因一些奇奇怪怪的意外而受伤退朝。
有这几位朝臣在,楚国暂时起不了乱子。
程照深刻地知道,这不是前世那摊杨丞相手眼通天而捅下来的烂摊子。如今的楚国朝廷有能臣也有良将,和秦国缔结了短暂盟约,但长公主未去和亲,楚国并不算落了下乘,而赵国那位未来要和亲的公主已经死在了他手上。
至少十年内,楚国应该是安稳的。
“朝中人才济济,陛下可以和太傅定夺。”
傅太傅是忠臣,可惜前世被杨丞相买凶刺杀,虽未丢性命,但受了惊吓,生了重病,精神大不如前,没多久就被威胁上书告老了。
这和前世一般无二的训诫口气,小皇帝心里已经隐隐明白了点什么,看了眼沉睡的姜婳,终于鼓起勇气道:“朕救了她,她没落水,她没有生病,不会死的。还有,朕答应她,等你们成亲的时候送你们一座新宅子。”
程照终于勾出一个浅淡得看不出笑意的笑来:“微臣感念陛下隆恩。”
小皇帝颇为忐忑地走了,总觉得这个程明宣和以前那个一样又不一样,怪吓人的。
姜婳足足睡了七日才转醒,这七日姜家谢绝一切探访,整座宅子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幸好她终于醒了,只是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看见程照的第一反应便是抬手摸了一下他的眼睛,道:“你眼睛好了么?”
程照愣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好了。”
姜婳皱着眉看他,他面色不变,良久还是低头,不忍心对着那一双澄澈的眼睛说谎:“我都想起来了,阿宁,是我来迟了。”
姜婳终于知道心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怪异从哪里来,程照似乎想起了些不得了的事。
“陛下为我们赐婚了。”
姜婳诧异地睁大眼睛,感觉自己不过睡了一觉,结果醒过来天都变了。
“等开春我们就成亲。”
“阿宁,我爱你。”
姜婳抿唇看他:“你是不是被孤魂野鬼占了身子?突然变得很奇怪。”
对于程照,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反正不怕他生气。
程照哑然,最后看了她半晌,干脆低头堵住她的嘴,这张嘴当真是遗传了她阿父的,听起来遭人恨得很。
“唔、唔……阿照哥哥……你松一下。”
连阿照哥哥都说出口了,程照一边忍受着心头火烧,一边又忍不住嫉妒自己,一边还是依言松开了她,喘着粗气问:“怎么了?”
姜婳看着他红润泛着光泽的嘴唇,脸不由一红,呐呐道:“我喘不过气。”
程照叹气,这小姑娘,简直是要他的命。
第七十六章 人逢喜事近,新婚夜漫漫。
婚期提前到了二月,因为有陛下的赐婚。而姜嵘差点冲进宫里找小皇帝理论,带着他女儿涉险就算了,还帮着程照那头猪拱他们家白菜!姜大人非常气不过,连着好几日早朝都没有一副好脸色,专和小皇帝唱反调。
朝中顿时起了许多流言,如今杨丞相倒掉,新丞相还没定下,难道姜大人竟然想要趁机上位?曾依附于杨家的朝臣们在心里琢磨开来,尚书令为人严谨,向来恪守君臣之礼,没想到杨丞相一倒下,这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小皇帝倒是半点不虚,笑话,程照和姜嵘站一块选谁还要考虑吗?他当然选未来的程相爷!
因此就算姜家再怎么不情愿,过完年以后就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婚礼来,与此同时,程照年末述职之后又升了一回官,因原来的大理寺少卿丁忧三年,程照补了这个空缺。
他才堪堪入官场一年,出身寒门却已经从七品爬到了正四品,多少世家子都爬不到这高度,他才十九岁。
看着如此年轻的少卿,大理寺卿也不由感叹自己老了,其他朝臣欣羡有之,厌恶有之,不乏有人说是靠着尚书令的裙带关系——自然也是有的,不过程照救驾之功又是板上钉钉。
若不是他警醒,说不定小皇帝如今正沦落为杨丞相的人质,让诸多朝臣及京城军队都受掣肘。所以小皇帝小手一挥,钦定程照入宫为他讲学,朝臣们也就忍了。
因此程照又恍若回到了记忆里的那个前世,做完本职工作外还得在上书房给小皇帝讲课,在外倒占了半个帝师的名头,叫人不敢小觑。
今日正是轮到他讲课的日子,上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小皇帝正襟危坐,正提着笔练字。练久了脖子有些酸,他抬起头来向窗边看去,窗外是一片花圃。今日是正月二十,元宵节过去没几日,花圃里似乎还有前几日夜里的热闹。
小皇帝看了几眼,视线顺势便移到了窗边的人身上,然后便惊悚地发现,那人居然在笑!垂首对着手上的书页在笑!但是好半日也不见他翻动一页,好似那一页上有什么好笑的故事一直引他驻足流连。
小皇帝觑了一眼,更加觉得惊悚,《论语》有什么好笑的?
“咳咳!”他故意清了清嗓子,“程先生在看什么?”
程照抬眸扫他一眼,大概还沉浸在方才的笑意里,眼神堪称温柔,语气也温和得很:“《论语》,陛下有空也可看看。”
“先生似乎心情很好?”
“承蒙陛下关照,臣要娶亲了,定的是二月六日。”
就因为要娶亲了,所以一个人在偷偷笑?!小皇帝深觉自己受不了这刺激,面容扭曲了片刻,手下一个用力,在白纸上戳了一个难看的墨点。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背突然一痛,程照已经站在桌案边,面色严肃而正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上拿着戒尺,方才就是这戒尺抽了了他一下。程照道:“陛下不专心。”
小皇帝连着两辈子的涵养都差点破功,这也忒不要脸了些!
到了二月六日这日,小皇帝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偷偷出了宫。程照的新宅还是他赏的,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暗卫带着他混了进去,不过他还知道自己身份贵重,只待在后院,没去前边露脸。
姜婳直到上花轿之时还有些不甚清醒,她居然就要出嫁了,新郎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她在花轿里转身往后看了一眼,当然什么也瞧不见,触目所及皆是一片喜庆的红色,但她似乎看见了阿父阿母还有阿兄不舍的目光,从今日起,她就要拜别家人,开启新的人生。
未来种种尚在迷雾之中,但她心里安定,因为她知道花轿前方骑在马上的人影定不会辜负这一片真心。
下花轿时,面前还是一片鲜红,因视线受阻她有片刻的惶恐,但下一瞬手上就传来温热的触感,程照拦腰抱起了她,轻声道:“别怕,不会摔着你的。”
围观人群一片吵杂,为这喜庆的气氛又添了些新颖的谈资——新任的大理寺少卿惧内的名声不知不觉中就传了出去。
后来姜婳百思不得其解,在家中如何暂且不提,在外头自己一向是温柔可亲,特别给程照面子,怎么程照有了个耙耳朵的名声?还传得相当广。
依她的推测,必然是程照在外头败坏她的名声!
仪式冗长而繁琐,姜婳却没有一丝不耐,她需要这冗长的过渡,不然直接跳到洞房,她那颗前世有心脏病的心脏可能会不太好。
只是再长的仪式也有走完的一刻,她被人引进了新房,两支燃着的龙凤喜烛照亮了整个房间。
“乖,你先等等,饿了就吃点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姜婳敏锐地在其中捕捉到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笑意,她也不自觉勾了唇,隔着一层红色的盖头与他说话:“你心情似乎很好?”
程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掀起了一点盖头,歪头在她唇上一吻,轻笑道:“还可以更好。”
姜婳这才发现他的好心情全展现在脸上,藏都藏不住。他面容清俊,神色又冷淡,往常总着青色的常服,叫人不敢接近;如今换了新郎的喜服,衬得他红光满面,俊美无俦,多了许多人气。
“要掀就全掀开啊。”她微微鼓起脸颊,对他的“偷袭”有点不满。
“稍等。”新房里并没有其他人,程照自食其力,转身去桌边的托盘内取了一杆小金秤来,兴致颇高道,“掀盖头还是得用秤来,这叫称心如意。”
姜婳乖乖地坐着等他掀开,等面前红色散去,她抬头软软一笑。却不知眼前这人呼吸一窒,手里的小金秤都差点拿不住。
“阿宁今日格外称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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