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周斐之的座位摆在赵稚的后方,严格来说,他是没有自己的席位的,所以投票用的竹篓只能摆在赵稚那一桌的席位前。
那些男子便以为这位蒙着面纱的年轻姑娘也是待嫁可以投票的人选,赵稚的容貌又长得极美,即便覆上面纱那眸间的流露的娇态也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将票投进周斐之的竹篓。
“哎哟!错啦!错啦!”洪公公头疼道,“这一位是安国公府的祖宗,老安国公的继室!”
众人闻了俱是一惊。
公公忙将大家的花簪分发下去,让大家重新投,从篓底拿出挂有周斐之名字的花簪时,周斐之看了一眼道:“原来那竹篓是我的啊,那劳烦公公将花簪放我祖宗桌上就行。”
洪公公看了周斐之一眼,想起皇上告诫过他不要惹周世子不快,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将花簪放下就走。
第35章 夜会祖宗
赵稚好奇地拿起桌面的花簪看, 白里透粉层层绽放的花瓣下,缀着一块木头小牌,木牌上用草书写着个名字, 那草书极其潦草,笔触却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笔力浑厚大气, 是“周斐之”三个字。
将木牌子翻过来一看,赵稚眸间晶晶亮亮, 面纱下弯了弯唇笑,是一只画得惟妙惟俏的小兔偷吃萝卜图。
她将木牌从花簪上解下, 高兴地藏进怀里。
郭太后原本想要配对的男女,如今被周斐之从中作梗一搅和,不但失去了暗箱操作的先机, 在座未婚的男子和女子都分别被这对模样惹眼的祖孙吸引,再也容不下旁人,所以这配对游戏进行到最后, 皆没能成功拉拢出一个对郭氏有利的政治联姻。
郭太后之党私下里暗暗握拳, 不忿失去这一大好机会,而郭太后明面上却并不显, 依旧笑着,只有贴身伺候她的宫人发现她的长指甲扣掉了, 还流出了不少血。
朱右?显然放轻松了不少, 看着在场那些郭氏党羽越发暗沉的面色, 不由就高兴地多扒了几碗饭。
周斐之从后方轻轻拉了拉赵稚的衣袖, 赵稚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 当众扯袖子成何体统!
他眼尾带红看她的眼神越发深邃,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被冷风一吹钻进赵稚鼻子里,是一种夹杂了松木和酒香的气息,不难闻,倒容易让人嗅着生醉。
他今日倒真的喝了不少酒,刚刚那两缸下去,把太后准备用来“伺候”赵稚的香雪酒喝后,又接连喝了一些太后命人呈上来给赵稚的酒水,统统让他用口渴当借口问祖宗要了,上座的郭太后看着他笑,其实暗地里把桌子底都扣花了。
“祖宗...”他似醉未醉,低沉地唤了她一声。
尔后,将藏袖中的两只折得妙趣横生的纸兔子塞进赵稚的手。
赵稚一看,自然欢喜,高兴地收了起来。
“周太夫人,哀家听闻,你年纪小,尚不过二八,如此花样年纪就要留在周家守寡,还真是委屈了。”
赵稚还在沉浸在收集“兔子”的乐趣中,才发现太后娘娘是在跟她说话,她连忙小脸严肃起来,恭谨地回答:
“回娘娘,不委屈的,周...夫君是一位大英雄。”她刚想说“周家太爷爷”,想起太爷爷对她说过的话,连忙改口道。
“也是,周老他戎马一生,为我大靖朝贡献颇大,是一位铮铮英雄人物,但是,这样的英雄人物,必定不愿意自己死后,让如此年轻的妻子一直守寡下去吧?”
“哀家这里,倒有个好人选。”依誮
郭太后让人从后方引进了一位男子。
男子大概二十七八,长得黑瘦干瘪,颧骨高突,眼神木讷,他是郭氏千辛万苦找来的朱氏远支宗亲,早在前朝战乱时就失散没有来往了。
“这位是朱留章,高祖皇帝亲堂兄那一辈的,按辈分上还是陛下的堂祖叔公,现在在国舅的府上当差,人相当能干,国舅还准备要提拔他呢。这个辈分上,再怎么也不会委屈了太夫人吧?”
郭太后盈盈笑着看向赵稚。
赵稚没听明白她的意图,便干脆木下了脸,装出一副冷淡相。
“母后,太夫人还在孝期,这种时候谈这些,对老安国公也太不尊重了吧?”
朱右?急得按捺不住出口道。
郭太后目光冷冷地瞟了皇帝一眼,把皇帝瞟得后脊背发寒,随即又对赵稚道:“我们大靖规定孝期不过三个月,孝期的臣子只需戴孝期清心寡欲,佩戴白麻即可,如今只是给太夫人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定下后,可等太夫人过了孝期再嫁,相信周老一介英雄人物,必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轻的妻子孤独终生的。”
赵稚这会儿才听懂了,原来太后是让她嫁给那个叫朱留章的人啊...
后方的周斐之肆无忌惮笑了起来,最后还姿态散漫地站起回禀道:“启禀太后娘娘,我们高祖父生前最小气了,又爱吃醋,可不是什么心胸广阔之人。娘娘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公然将他爱妻许给旁人,恐怕老头子做鬼也盍不了眼,怕是会暗戳戳地跑回来要娘娘好看。”
“据说这种小气鬼可不忌讳生人是什么身份,他会照样去折腾,在下可要奉劝娘娘一句,此事还需三思啊!”
他那清冷高傲的声音,即便是隔着厚厚的石头墙,隔壁的周中驰都听见了。
一想到这逆子竟公然在场中说出如此诋毁老祖宗的话,气得饭碗都端不起了。
郭太后一听脸色骤变,握杯的手缩了起来,目光不经意环视了下四周,顿了顿遂又笑开。
“周世子这么说自己的高祖父,恐怕会第一个遭谴责吧?”
周斐之弯起唇角,身体左半部分突然僵住不动,他用右手拍拍左边肩膀,“回娘娘,在下是第一个遭谴责,这半边身子突然麻了动不了,只希望娘娘不要成为第二个。”
郭太后看着他,突然胸闷,情绪要抑压不住窜起,她极力稳住自己,口吻极度冷淡不耐地对心腹太监吩咐:“去瞧瞧周世子,看他到底是真动不了,还是在装神弄鬼!哀家这里可不允许装神弄鬼之人,必定是要严惩的!”
太监小赐子走过来,想要伸手摸他时,周斐之的眼神看得他迟迟不敢下手,最后硬着头皮摸了摸,摸完脸色都变了。
“禀...禀娘娘的话...周...周世子他左半部分脉搏全无,全身冰凉,已...已经是死人了!”
“混账!!说的什么鬼话!”郭太后忍不住抓了案上的碟盘,毫不顾仪态朝小赐子砸了过去,随即又把太医唤来。
太医摸了摸周斐之左边的脉搏,发现手都僵直了,也吓坏了。
头回亲眼见如此匪夷所思的怪事,场上一时间像炸开的油锅,人人危言耸听、议论纷纷。
赵稚当然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她回头看见周斐之脸上挂着抹邪笑,眯起圆眼瞪了他一眼,是在谴责他拒绝归拒绝,但是不该引起这么大的动乱,这样让以后大家怎么看待周家太爷爷?把他当成恶鬼超度吗?英雄是不该被人这样看待的!
她连忙站起身,息事宁人道:“回太后娘娘,民妇不愿意嫁。不在乎地位身份,我夫君是平定四海统一大靖的大英雄,即便要改嫁,那我也要嫁相当的英雄,方才对得起已去的夫君。”
这些话赵稚是从近日翻阅的话本中看来,自己稍加润色变成的,果然看些通人情的话本有助于她理解人情世故。
周斐之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她的脸转过来,眼睛灼灼,拍了拍他的左边臂膀,然后他就又能动,左边身子也变温暖了。
郭太后受此惊吓,唯恐自己所作所为真会遭恶魂报复,对于解决赵稚的事暂时没有心力了,但是以她拒绝太后好意为由,把她强行留在宫中,说是要陪她说几天话。
·
宫人替赵稚收拾好慈宁宫旁边的永宁宫供赵稚住,这座宫殿已经许久没人住,看上去虽然残破了些,却被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赵稚起先看着陌生环境,一想到今夜要宿在这里,这儿又没有自己的小木马,不禁内心惶恐了起来。
夜里,朔风卷携着寒意梭过条条空荡的廊道,偌大一座宫殿夜里竟然半盏灯也不掌。据说是太后觉得周老生前颇为节俭,猜想太夫人必定也不希望浪费油烛,这宫里只她一人暂时暂住,便也不分配多的人,夜里该歇息也不必掌灯。
赵稚早早就命人关严实殿门睡,在空荡的殿室里她也害怕,不时听见殿外萧索的风声,像人的脚步,她甚至会回想起那两个化成血水的人。
这时候她才怨自己看过一本叫“聊斋”的话本。
赵稚想裹上小被子藏进小小的空间。可此时外边好像听见狼的嚎叫。
她心想,这是宫中,哪里会有狼呢?于是她又想到名叫“聊斋”的话本中,有关于狼人和鬼怪的传说,吓得在被子里抖了起来。
“啪啪”
这时殿后用厚纸糊得严严实实的牖窗传来拍击声。
“啪啪”
又一声。
继而接二连三的拍击,越发频繁起来。
赵稚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音。
拍击声似乎停止了。却突然听见“砰”一声巨大的撞击。
“祖宗,你怎么哭了?”
被子外传来熟悉低沉的男声,赵稚忙掀被一看,泪眼婆娑起来。
“斐之...”
她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像在山寨上的山洞里那夜一样。
周斐之是破窗跳进来的,他今儿没有跟府里的人一起出宫,因为他负责留下来保护好赵稚的安危。本来皇上安排他住在东宫附近,他入夜后趁着宫门上钥之际偷偷溜进永宁宫的。
“祖宗,对不起,孙儿来晚了,可有责备的话?”
周斐之勾勾唇笑,手里擎着一盏点燃的油烛,恭谨地维持姿势,不敢贸然回抱她道。
“有!有好多好多好多!”赵稚吸着鼻子从他颈项间仰头,眼睛泪蒙蒙,烛火映照下脸蛋红扑扑的。
“你今天在宴席上怎么那么冒进!万一得罪了她,你可不够死的...”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一身的酒气,像个酒鬼...”
“让你爱炫的,用邪功装神弄鬼,从前也不告诉我邪功是什么,还好我会看话本学习...”
“还有...”
赵稚面对深宫的恐惧,似乎觉得面前的人一点都不够让人害怕了,所以她也格外大胆起来,揪着他一顿地责。
而周斐之这个好孙儿却含笑地转过身,给她展示出一个宽厚安稳的后背。
他屈膝蹲下,拍了拍结实的后背,“祖宗害怕了睡不着,上来吧,孙儿来伺候你睡。”
赵稚停止了责话,轻眨两下带泪的长睫,把泪水眨掉,难以抗拒地爬上了他的后背。
在这里,就只有他的厚厚的背能让她产生心安的感觉。
第36章 供养祖宗
赵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后请进宫来住的, 太后定然不敢让她在宫中遇害,而且郭太后迫在眼睫的也不是杀她,而是确认那封信的下落。
一天没有找到那封信, 她一天也不能安心。
于是赵稚就过上了被囚禁宫中的生活。
倒也没有人敢太为难她,就是伺候的人手不够, 整座永宁宫就分配了一个婆子和一个洒扫的太监, 那么大的宫殿两个人哪够忙活的?所以大殿的碳火时常不足,冷得赵稚哪都不想走。
不过幸好夜里周斐之过来的时候给她带了许多暖手炉, 全都藏在她的被褥里,只要她窝在床上不挪身子, 就冻不着她。
几顿的膳食虽说菜式看起来不差,种类也多,奇怪的却是菜都像被人扒过一遍, 龙井虾仁的虾仁没有几只,那几只都像被人啃过一口吃剩似的,葱香鸡只剩骨架, 肉被剔剩下不多, 只余光秃秃几根肉丝挂着,翡翠酿肉的肉失踪了...
赵稚不想吃冷冰冰没有热气看见, 似乎还被人吃剩端来的菜,于是她躲在被子里吃玄孙留在这里的一包剥好壳的花生米。
绘了黄梅的油纸包是五香的, 绘蜜蜂是蜜糖味, 火把是盐渍烤过的, 几种口味换着来, 怎么都吃不腻。被子里还藏了一壶花生酪乳,已叫手炉捂得烫呼呼的,一口喝下去, 胃里都暖和舒畅了。
朱右?没多久就知道了赵稚在永宁宫的事,跑去慈宁宫发现太后正下命板打宫人。
十几名宫人并排躺在那里,被打得皮开肉绽,郭太后正怡然自得地坐一旁烤着火观看。
“陛下怎么来了?”郭太后不紧不慢地笑了,“这些人是哀家派去伺候周家太夫人的宫人,谁知这些宫人胆子倒是挺大的,竟敢将残羹剩饭端给太夫人,若不是哀家派了人去看,也不知道他们办事这么离谱。现在又重新送了一批人过去伺候了。”
见朱右?一副欲言又止,脸憋得通红,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的模样,郭太后笑了。
“陛下刚刚说要来找哀家说什么?是戽斗关兵乱,需要跟国舅借兵的事吗?”
朱右?愣了愣,看着太后似笑未笑的眉眼,心中的焰火硬生被一点点掩盖。
是啊,戽斗关正乱着,需要郭氏的兵马,所以郭太后是在警告他,不要去管周家太夫人的事?
“朕只是来询问下太夫人情况的,既然有母后在...朕,就放心了...”
说着,年轻的帝王步履蹒跚地往回走了。
朱右?走后,郭太后低笑了一声,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掀了掀茶盖:“养不熟的狗东西,哀家当年能一手培养起来,自然也能一手摧毁,真以为自个有几分斤两?”
太后抿唇喝了口茶,突然掐紧咽喉处,喉间发出“呼呼”的痛苦声,眼珠突了出来,众宫人见状都吓惨了,泡茶的东西都是经过重重试毒的,怎么能出问题呢?而且这慈宁宫有暗卫保护着,怎么会有人能下手?
“你们快些过来捶!太后娘娘是噎着了!”还是小赐子看了出来,立马号召宫人反向背起太后,用力地捶。
后来那颗泡在茶汤里的小橘子是吐出来了,奇怪的是那么大的一颗东西,娘娘她又怎么会没看见呢,而且宫人在泡的时候,他还在旁盯着,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
耀眼的琉璃宫瓦上,一抹玄色一跃而过。
再接着,又听见慈宁宫的太监宫女相继失足坠入池塘淹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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