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睡地上。”苏南拉起他,坚决说,“娘亲和我说了,睡地上会着凉的,着了凉就会发烧,会很难受的”
“没事的,阿姐,”宁白被苏南拉拽起,两个人的红裙子缠到了一起,“这里很好,不会死就很好。”
在他看来,只要不会死,那便行了。
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不会挨饿受冻便足够了。
“有床铺为什么要睡地上呢?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是苏府的人了,我不会让你再睡地上。”小苏南双颊红红的,温软的奶音也发起急来,“以后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耍,陪伴,知道吗?”
小宁白长长的睫毛垂下,冷白的脸上蒙了一层柔和的烛光,朦朦胧胧的,透着不真实。
他低头,长久地沉默后抬头,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忽然问苏南:“阿姐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扯了这么多人的脚,求了这么多人,只有她没有打骂他,还牵他手把他带回了家。
“恩……雪很冷,不想看你被雪埋。”小苏南亮晶晶的眼珠转了转,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回答了他。
“就这样吗?”宁白瘦而单薄的手紧抓着裙子,发抖。
“恩,就这样,不想让你死,”她语调拉长,声音娇娇的,奶奶的,后打了个哈欠,拉着他离开墙角,“不说啦,很晚了,要睡觉了,娘亲说晚睡会长不高的。”
小宁白点头,乖顺地任她牵着手,洗过澡后的他不再是那脏兮兮的小狗模样,他白皙的皮肤浮着一层浅光,面目漂亮,小女孩亦是,看着他笑了起来,很是好看。
随后,宁白听苏南的话睡在了温暖的、有厚厚被子的床榻上。
他近似惶恐地裹着被子缩在床边,同苏南中间隔了长长的距离。
他怕碰到她,他身上这么冷,这么脏,他怕她会讨厌他,让他离开。
尽管他已经洗了澡,但小宁白还是如此认为。
就这样,小宁白缩在一角,终于不是在大雪里,而是在温暖的被子里睡了过去。
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闭上眼睛,睫毛却不安地抖动,似枯蝶,似落叶,似飞雪,长久盘旋后终于落地,安静下来。
第一次,他不是在冰冷彻骨的雪里,不是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不是在一堆野狗里,不是在雨点般的打骂里睡去,而是在温暖的床榻里睡去。
可,尽管睡得很安心,但不久后,他脑袋混混沌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发烧了。
雪里的寒气积累,来得汹涌,他原本便是强撑着身体,眼下在这一刻放松,寒气入侵,反而病了。
小苏南半夜便是被他痛苦的咳嗽声吵醒,还夹杂着一些她听不清的痛苦喊叫,像是做了噩梦。
她茫然醒来,揉揉惺忪睡眼,循声爬过去时,一下便被吓到,睡意飞了。
她看到宁白烧红着一张脸,眉毛痛苦地拧起,便很有经验地探他额头。
在指尖触到他额头的一刹,苏南的手被烫到快速缩回,像是摸到了一块烙铁。
她知道,他发烧了。
“你怎么样了呀,你还好吗?”小苏南喊他,摇他手臂,可宁白全没反应,只一声又一声地咳嗽,嘴里似乎还在喊着什么,脸烧得更红了。
苏南赶紧爬下床,推开门,漫天飞雪卷入,将她散下的黑发吹起,苏南不禁哆嗦,几乎站立不住要被吹到。
已是深夜,外面黑蒙蒙的,只廊下挂着的灯笼在发出点点光亮,小苏南借着灯光,跑去打一盆冷水来,用毛巾敷着,给他降温退烧。
在这冬日里,冷水刺骨,她却顾不上这冷,很是担心宁白,一次次地给他换敷毛巾。
宁白开始还在咳嗽呓语,全身烧得滚烫,神志不清,后待苏南用冷毛巾换敷多次后,他拧着的乌眉才慢慢舒展开来。
浓密的睫毛颤抖,几次似是睁开了眼睛,里面却透着茫茫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楚,眨了几下后,沉重的眼皮重又覆下。
宁白在反反复复的睁眼闭眼中,在冷热交替的痛苦中,似是看到了女孩发上的红色缎带在眼前拂过,像春日里的一只蝶,飞过他眼睫鼻尖。
随后,一张莹润白皙、好看的脸在他眼瞳里逐渐模糊。
飘飘浮浮,似是不真实的梦,昏昏沉沉。
许久过去,待宁白醒来后,已然天亮。
他睁开眼坐起身,苏南敷在他额头上的毛巾赫然掉落下来。
小宁白一怔,被毛巾覆上的手莫名发颤,指节蜷起。
脑袋的昏涨和酸痛令他恍惚,但意识已然清明,烧也退了下去
他咬牙抿唇,回想起了昨晚的情景。
他发烧了,而她……
手无意识一动,小宁白发觉,一只软软的小手覆在他手背。
手背的触感清晰传来,使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顺着手看过去,发现了小苏南。
小女孩趴在床榻边,细软的发丝垂下,几缕落在她面颊,似是有些痒,小女孩蹙眉,后又呼吸清浅,甜甜地睡着。
屋外天光大亮,刺目的雪色与日光交融,透过轻薄的窗纸而进,温柔地映在她侧脸。
小宁白目色冷静,面上没有表情,但长睫却在抖着。
他这一刻觉得,她就像玻璃珠一般透明,好看,无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眼前忽然模糊,水雾飘起,昨日那她发上的红色缎带似又在他眼前拂过,还有小女孩的那张脸。
他本就心思深重,不同于一般小孩,此刻什么都知道了。
他昨日发烧了,她半夜被吵醒,打来冷水给他退烧,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他烧退,直到困倦睡去。
小宁白沉默地看着小女孩,无措又错愕,绵密的眼睫被水雾沾湿。
蓦地,他垂眼,睫毛轻眨,一滴泪毫无缘由地滚落,啪嗒一声,落在了小女孩眼尾处,晕开水光。
日光映照在上,泪光闪烁,将女孩的眼尾衬得愈发纯白。
宁白有些怔然,漆黑眼瞳放大,抬手猛地擦掉又将流出的眼泪,反反复复,直至将眼角擦得发红,甚至将破皮流血。
眼泪没有再流,小孩的眼眸里仍是潮湿一片,牙齿将嘴唇咬得血红。
她的皮肤如此干净,像雪一般,可是被他的眼泪弄脏了。
小宁白伸手,想要擦去那弄脏她的眼泪,可是手指却在将要碰触到那水光时顿住。
尽管他的手并不脏,在小苏南的眼里可能还像玉一般好看,但他下意识仍旧觉得自己手脏,不敢碰她。
她看上去好可爱,又好似很脆弱,像瓷娃娃,不该去碰的,碎了怎么办。
宁白第一次显露出了有些可笑的孩子心性,漆黑眼睫垂下一片阴影,掩住眸子里的黯然。
而在那滴眼泪落下后,小苏南觉得眼尾愈发得痒,卷翘的睫毛颤颤巍巍,后小手不自觉擦了擦,眼见着就要醒来的样子。
宁白瞳孔一缩,还蕴着水雾的眼睛里满是惊愕。
他的手还在她眼尾处,不过分寸之间,只差一些便沾触到那水光。
或者说,他会碰到她那潮湿的眼尾。
她一睁眼便会看到。
“宁白……”
小苏南还未睁眼,即使是在睡梦里,她也担心着那发烧的漂亮弟弟,先哼哼唧唧喊了一声,声音奶甜奶甜的,一点都不似宁白那沉静到带着冷意的声音。
嘴唇干涩,喉咙发哑,宁白鲜红的唇微微张开,似是想要应她一声。
很奇怪的,她快醒了,他该缩回手的,但宁白没有。
他指节颤抖,指尖向前些许,第一次生出了想要碰触那纯白的心思。
会是什么感觉呢。
他眨了眨眼,目光有些抽离恍惚,现出了孩子的几分迷惑。
但这想要亲近的念头不过一瞬而已,很快,在苏南乌黑的大眼睛将要睁开时,宁白极快收回,缩回被子里,背对着她。
“宁白……”苏南又喊了一声,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她乌发散下,有些凌乱地垂在两肩,雪亮的杏眸半睁不睁,睫毛上还挂着困倦的泪珠,显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苏南嘴里一直念着宁白,宁白四肢越发蜷缩在一起,睫毛抖着。
“额头不烫了。”苏南模模糊糊地摸了下宁白额头,小手触到冰冷后,她呼了口气,“呜……烧终于退了,应该没事了吧。”
确认好宁白没事后,苏南便出了门去。
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一番洗漱过后,夏竹替苏南梳好发髻,又绑上红缎带,系了个蝴蝶结,两边发髻别上了毛绒绒的团子发饰,愈发显得她白皙可爱。
可苏南全然没有照镜子的心情,和夏竹说了宁白的衣服和房间的事情后,很快飞奔去了厨房。
她爹爹昨天和她说了,家里得了一些名贵的雪莲,厨房明早熬成粥会送过去,让她提醒母亲吃下,对身体好。
她们才不会送过来呢。
苏南像个小兔子一样,飞快绕过回廊,跑得气喘吁吁。
从她懂事来便知道,这府里的人都惯会欺负她和她娘亲。
爹爹来娘亲这的次数越多,他们便欺负得越厉害。
小苏南很懂,她若是不去要,她们是不会给她娘亲的。
果然,在苏南跑去厨房后,厨房里的嬷嬷看都不看她一眼,端着准备好的精美膳食就要往大夫人那处走。
走出门外时,鼻子都快对着天上了,还特意撞了一下她。
小苏南不过八岁,瘦瘦小小,一下没站住撞到了身后的柱子,差点跌在地上。
背部一阵疼痛,苏南蹙眉,咬牙捏拳,可下一刻抬头,她却只能将气忍下去,好声好气地问:“李嬷嬷,爹爹让我来取雪莲粥给娘亲。”
这李嬷嬷是大夫人王氏底下的人,应说,这苏府除了夏竹这一个丫鬟,没人会将这母女放在眼里。
他们都得了大夫人的庇护,或者说,默许。
“哎呀,三小姐,这雪莲极为名贵,分量极少,据说还是皇上赏赐,西域进贡的呢。”李嬷嬷阴阳怪气,眼角皱纹扯成沟壑,呲呲笑着。
“这和给我娘亲有什么关系吗?”苏南费力地扬起脖颈,眼瞳清澈,坚定说,“爹爹说了,娘亲有。”
“既然三小姐这么不懂事,那老奴就直说了,这雪莲珍贵,是给大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的,没有三小姐和你那娘亲的份。”
“我娘亲病了,不能给我娘亲一点吗,我娘亲很需要,她身体不好。”小苏南垂眸,喃喃请求,小拳握着,还在忍着心里的气。
为达目的,她能屈能伸。
“这个实在没办法,三小姐你就别为难老奴了,这雪莲粥就这么一点,大夫人那都不够呢。”李嬷嬷敷衍着,压根不把苏南的话当一回事,
“可这是爹爹说的!”苏南心里的气再也忍不下了,她眼眶一红,用尽力气吼了一声,“我娘亲病了,为什么连这一点粥都不肯给我娘亲?”
“这话和我们说可没用,谁让二夫人是这样的出身呢,三小姐,这你可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没投胎到大夫人的肚子里。”
李嬷嬷嘲笑一声,扔下这句话,便端着一碗碗香气四溢的雪连粥,轻飘飘走了。
“我才不要当那老巫婆的女儿,老巫婆生出小巫婆,讨厌死了。”
苏南一想起那大夫人和苏黛便龇牙咧嘴,攥紧拳头,她杏眸被气得发红,水光粼粼,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嬷嬷将粥端走。
粥的香气混着冰凉寒气,随着四散飞雪飘到苏南发丝、鼻尖,然后融化,沁入她皮肤血液里。
她忽就低头,手背用力地擦着眼尾,肌肤薄嫩,很快通红一片,要流血了一般。
厨房里剩下的人都在看热闹,低声说笑,无外乎都是些嘲弄她和她母亲的可气话。
苏南看着李嬷嬷那将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一瞬间很想直接抢过来。
但她娘亲不让她惹事。
也不让她将这些事情告诉爹爹和祖母。
八岁的苏南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和爹爹说,每次都是忍着。
但她不敢违背,有一次她没听话去找了爹爹,她娘亲气得一下便吐血了,把她给吓坏了。
苏南只能先回去,和她母亲说这件事,若她母亲同意,她便去找父亲,还有祖母!
于是,苏南抹了两滴眼泪,凶狠地瞪了厨房里的丫鬟一眼,然后一路踏雪,跑到了她娘亲房间。
苏知礼要上朝,早早便离了苏府,苏南去时,只看到她娘亲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虽病弱苍白,但两颊却浮着红晕,眼睛弯弯的,看着她笑。
小苏南知道,肯定是昨晚她爹爹陪她娘亲了,爹爹不来的时候,她娘亲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小苏南看着她娘亲鼻子一酸,一下委屈极了,跑过去扑到了云芊怀里,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但苏南母亲却只是笑笑,温柔地抱她:“不要紧的,南南别生气了,娘亲不喝也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娘亲你的身体……而且他们太欺负人了!”
苏南手握成小拳头,气愤地捶床,刚又想说什么时,夏竹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扶着门。
苏南眨了眨眼,疑惑看她。
“啊呀,三小姐,不好了,昨天那小孩偷东西被抓了!被打得浑身是血!”
第4章 他将那些人撕碎,也很公平……
等小苏南她们赶过去的时候,宁白的确是被打得浑身是血了。
他没穿她的小裙子,而是又换上了自己那身破烂的衣裳,被打的蜷缩在雪地里。
就在后厨那,苏南曾经站过的地方。
他身体不知哪里有鲜血渗出,染红了白色的雪,刺目无比。
小苏南看到,眼睛疼得厉害,泪珠不知怎么就流了出来,脸被吓到比这雪还白。
“宁白你怎样了啊?……你们,你们……不许再打他了!”她哭着问了宁白一句,后赶紧伸开双臂挡在他前面,恶狠狠地瞪着面前拿棍子的两个嬷嬷,不许她们再打,活脱脱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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