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老夫人唤您过去一躺。”
文清安敛起神色,淡淡回了句:“我知道了。”
“外面风大,你先回房待着。”文清安起身,对苏南嘱咐了一句,便随丫鬟一起走了。
苏南点点头,木然看着文清安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可她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苏南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只觉心里闷闷的,便起身走出水榭,想要去花园那处赏赏花散心。
文府的花园谈不上很大,但种满了各色花草,此时正是花开时分,苏南刚绕过一段青石路走近花园时,便有馥郁花香传来。
只是,再当她往前走过去时,便闻到了一阵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
没来由的,苏南甚至觉得这血腥味很是熟悉。
她循着血腥味走近,在一处开的正盛的芍药下方,看到了一滩鲜红的血迹。
鲜血将一瓣芍药染成深红,在阳光下看去,有种凄惨的美丽。
“这不会是……”
苏南冷不防想到了那疯子,那皇帝。
他不禁抬头望四周,一阵风过,树叶婆娑,花絮飞舞,这四周除了偶尔走过的下人,什么人都没有。
苏南收回目光,后鬼使神差地蹲下身,蓦地伸出手去,指尖沾了些地上的血迹。
鲜红映入眼帘,苏南双眸模糊之际,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小孩的身影。
那是下雪天,她也是一个小孩子,却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回了家。
小男孩肤色白皙,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生得比女孩还要好看,却全身是伤,只敢蹲在墙角看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很是可怜。
一阵刺痛,那个画面如梦一般存在一瞬,很快便消失。
苏南怔然,随即她又仿似看到了两个孩子牵手去书院的画面,一起荡秋千的画面,拥抱的画面,甚至是……
此刻,不仅脑袋开始疼了起来,苏南只觉心口处也开始剧烈疼痛。
无缘由的,很是奇怪。
苏南锤了锤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只当刚才那些画面都是幻象,不真实的幻象。
她笃定,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那样一个小男孩,她不可能会和他如此亲密。
那些不会是真的,绝对不会。
那个人绝不会是他。
绝对不会。
苏南想定,长长地呼出口气后,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只是她绯色纱裙的裙摆拂过,染了些许血迹。
宁白的血迹。
这滩血如苏南所想,的确是那疯子皇帝的。
只是他走了,在文清安亲吻她额头的时候。
*
“清安,你听我们的,快把那苏南送回皇宫吧,我们家……我们家实在是供不起这尊大佛,要是哪天圣上一怒,我们全家就……”
在文府书房内,文清安的父母正在苦苦劝说他,将苏南送回皇宫。
文清安低头站着,此时他身形削瘦,神情萎靡,不见半分那芝兰玉树,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模样。
“南南是我的妻子,她该留在文府,而且,她现在失忆受伤了,并不想回皇宫。”
他回道,声音已是嘶哑不堪,分外疲乏。
文清安的父亲不停地叹气喝茶,而文清安的母亲则异常激动,差点就没拍桌子:“你难道不知道,在你入狱的那段时间,这圣上已经下诏立苏姑娘为后了吗,她已经是名义上的皇后了!现在这皇后不清不楚地住进了我们文家,虽说是圣上旨意,但现在已是流言四起,你知道他们在背后都怎么说我们文府的吗?我们的脸面都要丢光了,清安啊,听娘的,和离书你既然已经写了,就不要再苦苦纠缠了,这对你,对我们文家都没好处啊,你要知道,这位皇帝手腕强硬,行事难测,当时反对立后的大臣差点都丢了脑袋!足以见得圣上对这苏姑娘的看重,我们文家不能留她啊,会出大事的……”
文清安沉默地听着,背不知不觉弯了下去,脚下虚浮,身上未好的伤口开始疼了起来。
但即使如此,他面上未显露一分,仍是一副温润清和的样子,只是目光低沉至极。
“听娘的,你赶紧把她送回去。”文母苦口婆心,说得嘴巴都干了,只得叹口气喝口茶继续劝道,“娘当初便说了,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却坚持要娶,唉,清安,放手吧,别再留她了,我们文家也留不起。”
“是吗……”文清安惨笑,脊背发寒,全身都在出着冷汗,“心不在我身上。”
“心不在我身上。”
-
晚上,苏南独自一人待在房间,她等到昏昏欲睡时,文清安才回来。
门吱呀一声响了,苏南瞌睡一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晕晕乎乎地下了美人榻。
她迎了上去,刚要问他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时,一阵浓重的酒气袭来,苏南醒了个彻底。
“清安,你不是极少喝酒吗?怎么今日喝了这么多?”苏南一面扶着他一面问。
“南南……”
文清安醉意微醺,头脑晕眩,他喊了苏南几声,笑着问:“南南,你是我的妻子吗?”
文清安走路有些不稳,他的酒气和热息不断洒在苏南颈侧,苏南身体一颤,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些脸,将他扶到床榻上后回道:“恩,是啊,你是失忆了吗,为什么会这么问。”
苏南浑然不知是她自己失忆了,还笑着打趣他。
“是我失忆了还是你失忆了……”文清安在她要走时拉住了她手,极轻地呢喃,“我很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南南。”
苏南一愣,脸微红:“恩,我知道了,你醉了,快睡吧。”
她只当他喝醉了,不欲多想,转身便要离开。
只是话落后,扣着她手腕的手并未松开,而是又用了些力气,将她往身边带。
苏南微微惊讶,她手被他扯住,脚下不稳,下一刻便被他带到了床榻上,整个身子都压在了他上面。
两人对望,他眼眸泛着淡淡的笑意,迷离又哀伤,全然不似以往那般清明凛冽。
苏南眨了眨眼,只觉他的目光滚烫又深沉,还带着一种她难以承受的……爱|欲。
几乎是下意识的,明明她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夫妻,苏南却想要逃离,逃离这让她喘不过气的热息和眼神。
然而,还不待她挣扎着起身,文清安似醉非醉地,一个翻身,将她困在了身下。
“南南,你是我的妻子吗?”文清安又笑着问了她一遍。
他单手撑在她耳侧,清俊的脸染了绯红,垂下的发丝拂过苏南脸颊,带起一阵难以忽视的痒,和莫名的害怕。
“恩,是的。”苏南侧过脸回他。
我们是夫妻,这很正常,行房很正常,亲吻也很正常,我不能害怕,也不能逃避,清安会……会伤心的吧。
苏南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告诉自己她和文清安是夫妻,她不用感到害怕,也不用抗拒。
但是……
她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在他的吻还未落下时,苏南的眼角便染了水意。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文清安的手还抓着苏南的手腕,是以,她的颤抖清晰地传了过来,在他的吻将要印上苏南的脖颈时——
文清安停了下来。
冷静自持没了,温润沉稳没了,目之所及,让他的眼眶逐渐发红,抓着她的手青筋微显,指骨突出。
苏南此时不知道,她的衣襟开了,衣衫滑至肩膀,那雪白锁骨若隐若现,上面的牙齿红痕……尤其明显。
文清安潮湿着一双眼,一汪平静的湖泊早已成了不起涟漪的死水,或是不见底的深渊。
第49章 阿姐……想起他了
苏南那抑制不住的颤抖,和那被人印下的暧昧红痕都在残忍地告诉文清安——
非但“她的心不在你身上。”
如今,连人也不再属于他了。
气氛静得使人窒息,两人四目相对,文清安那幽似湖泊的眸给苏南强烈的压迫感。
她恍然眨眼,似是看到那眸子里有漆黑的水草在疯狂生长,于是平静被搅乱,只剩下狼藉。
苏南慌张无措,全身僵硬一动不动,此时,文清安却是失笑一声,声音似是断了的琴弦——
“南南,你真的还是我的妻子吗?”
苏南第一次听到文清安这般颓靡的嗓音,她咬了咬唇,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她失去的那段记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那人会把她关在皇宫,为什么宫里的人都喊她皇后娘娘,为什么他会把簪子刺向自己……自己对他无缘由的恨和厌究竟是源于什么……
苏南不敢看文清安的眼睛,不想在他眼中看到张皇失措的自己。
文清安待她是如此的好,她却让他心伤,露出了这般哀伤凄婉的神情。
他以前分明也是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她为了自己私心而嫁给他,如今他一身是伤,苏南无法……无法不把这些归咎到自己身上。
她对他有愧,在利用他的身份地位而嫁给他时,苏南便对他心怀愧疚。
“清安,我……”苏南无意识用力,嘴唇被被咬出了血,但仍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鲜红映入眼瞳,文清安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和自责。
他松开了苏南的手。
“对不起,南南,是我醉酒糊涂了,你很害怕吧。”文清安擦掉苏南唇上的血,翻身下了塌。
“别怕了,你睡吧,我睡客房。”
话落,文清安揉了揉眉心,煞白着一张脸,离开了房间。
苏南甚至还来不及开口喊他,门吱呀一声响起,文清安便走了。
室内空余淡淡酒气,苏南忽就掩面哭了起来。
她想,自己是不是不该留在这里了。
她是不是一直都在伤害他。
*
自从那晚之后,文清安便未在苏南房间留宿。
同时,苏南也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了。
文清安如以往那般,白天去吏部当值,晚上很晚才回府。
苏南听下人讲,每晚文清安回来时都是一身酒气。
苏南很担心,但次次去见他时,他只是淡淡对她笑笑,一句无事打发了她。
什么都不和她说。
与此同时,府上流言四起,文府老夫人和下人的各种闲言闲语很快传到了她耳朵里。
“这苏姑娘也太荒唐了吧,明明和离书都写了,与世子已经不是夫妻了,却偏偏还要住在文府,回皇宫去当她的皇后娘娘不好吗?当今圣上也是个美男子,何必要再缠着世子呢,让人看尽笑话。”
“这皇家秘事已经传遍了整座京城,真堪堪是一大奇事,现在全京城的人怕是都在笑话我们文府和世子爷呢,唉,夫妻情缘已断,又当了皇后,何必要再回来呢,这样不是明着给我们世子爷难堪吗,让外人怎么想……”
“就是说啊,文府和世子的名声怕是都没了……”
……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苏南日日听着这些话语,被尘封的记忆好似在被一点点地唤起。
和离,皇后,还有那年轻的帝王,那小孩,从小陪伴着她的小孩,她在下雪天捡到的小孩……苏南似乎都慢慢想了起来。
她跳城楼没死,只是失去了有关于他的记忆。
她醒来后忘了他,她开始厌恶他,恨他,甚至又……再次把簪子对向了他。
而他握着她手,把簪子插进了自己胸口。
血又从他胸口流出,他全身被染红,脸惨白如雪……
后,因为她说要去找夫君,找文清安,他又气急攻心,吐血晕倒。
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然是一副大病未愈的脆弱模样。
他当真带她去找了她文清安。
文清安没死,他骗了她。
至此,苏南将这些一点点地想了起来,恍若隔世。
疯子不再是疯子了么,阿白重新变回了那小孩,那少年吗……
苏南不知道,但她清楚一件事,如今这番局面,她不能再待在文府了。
文清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若宁白又发疯,因为她而迁怒文清安怎么办?
她不能再连累文清安,她欠他够多了。
苏南想定,一日晚上,欲要和文清安说清楚,离开文府回苏府时,文府一丫鬟慌忙来禀:“夫人,您,您快去看看吧,少爷喝醉了酒,在兰香阁和人起了争执,快出……快出人命了!您快去劝劝少爷吧!”
苏南惊慌失色,披了件织锦羽缎斗篷,便准备随丫鬟一起去兰香阁。
只是,当她准备去后巷坐马车时,她一跨出门槛,便看到了蜷缩在门口的……宁白。
此时的他同小时候那般,双手抱膝缩在一角,样子看上去……非常的寂寥,离落,甚至是可怜,没有半分那冷血帝王的样子。
低着头,如墨长发有些凌乱,随意散在两肩,那用来束发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曳,在昏暗的夜里,极是刺目,鲜艳。
苏南一愣,恍然觉得这发带看上去极是熟悉……好似是她小时候用来绑发的那根。
她以为丢了。
苏南与丫鬟小灵看到宁白都停住了脚步,在想要不要当作没看到直接走。
小灵不知道这位是当今圣上,只从苏南的神色看出,这位不是一般的人,想来也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她不敢多嘴。
在两人踟蹰时,宁白听到动静,慢慢抬起头。
待他看到苏南如梦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黑沉的眼睛亮起了细碎的光,苍白的脸重又变得昳丽而张扬。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苏南问道。
“我想阿姐,睡不着。”宁白声音嘶哑,眼巴巴地看着苏南,像一条被雨淋湿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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