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捉拿贼人。”
太子的视线又落在顾屿身上:
“顾大人呢?”
顾屿没有周裕那么和善的语气,拱手:“有人来报,此处关押了江城一案中的状告人,我等奉命而来。”
“奉命?”太子玩味地咬重这两个字。
须臾,他笑道:“既如此,就不打扰二位大人办公了。”
话落,他转身就要走,结果,却被人拦住。
顾屿和周裕皆拦在他面前。
太子眸色似有一顿,抬眸:“二位大人这是作甚?”
路于心生不安,立即斥道:
“太子殿下的路都敢拦,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裕苦笑,却是不卑不亢:“微臣奉命行事,还望太子不要为难我等。”
顾屿没有说话,态度却明显地摆在那里。
一时,禁军和大理寺站到同一阵线,和太子隐隐形成对峙。
顾屿给了周裕一个眼神,是在询问,当真要带走太子?
这其中谁能担起责任?
周裕哪里知道?
裴湛下了死命令,县官不如现管,裴湛才是他的上司,饶是太子身份尊贵,周裕也不敢放太子走。
谁让裴湛下令时,搬出了圣上,太子再尊贵,能贵得过圣上去?
再说了,他奉命行事,哪怕最后太子怪罪,也是怪罪在裴湛身上。
半晌,太子忽然笑了:
“罢,孤就和你们走一趟。”
“殿下?!”路于不敢置信,忧心忡忡。
这周裕看似中立,实则早就投靠了二皇子,如今落了把柄在二皇子手中,殿下必要狠狠脱层皮!
太子没有理会路于的阻拦,周裕和顾屿摆明了不会让他走。
何必闹得难堪?
不过,太子视线隐晦地从顾屿身上扫过。
裴湛能指挥得动周裕,但却没那个能耐指挥禁军,所以,肃亲侯出手了?
周裕:“殿下请。”
他们可不敢真地像对待罪犯一样对待太子,毕恭毕敬地请太子上了马车。
*******
裴湛一路打横抱着简瑶回了府,早就有大夫等着了,带诊脉后,大夫道:
“姑娘无事,只受到了惊吓,老夫开一剂安神的药,睡一觉就好了。”
裴湛紧绷的那颗心才彻底放松。
他坐在床榻边,女子一直伏在他怀中,紧紧抱着他,佳人在怀,但裴湛却生不出丝毫旖旎。
青栀在一旁,捂住唇无声地哭出来。
颜青不在,她已经猜出些许真相来。
身边陪伴多年的人忽然背叛,又遭此变故,自家姑娘可能承受得住?
等简瑶服用了安神药,彻底睡过去,裴湛才松开她,将锦被掖好,他走出去,冷声吩咐青栀:
“照顾好你家姑娘。”
他视线落在一旁的卫四身上:“你也留下。”
将简瑶救出,不过是第一步,后续才是艰难。
但这件事,没完!
简瑶醒过来时,已经翌日午时,她一醒来,就在房中四处寻找起来,彻底打量了个遍,她眸中才浮现一抹失望。
——裴湛不在。
青栀端着药进来,惊喜:
“姑娘你醒了?!”
她眼泪啪唧一下掉下来,哭道:“日后奴婢再也不离开姑娘半步,姑娘这次吓坏奴婢了!”
睡了一觉,简瑶心神回拢了些,勉强挤出一抹笑,用来安抚青栀。
青栀伺候她喝了药,咬着唇,纠结半晌。
简瑶一看,就知道她想问什么,垂下眸眼:
“是颜青故意引我前去净明寺。”
锦姨也在房间,当即怒不可遏:“当初若不是老爷救了他,他早就死在了江城,夫人和姑娘待他不薄,他居然如此忘恩负义!”
青栀也伤心失望,但这么多年相处,让她呐呐地不如锦姨那般愤然。
简瑶不想提此事。
她有些迟疑:“小侯爷呢?”
“昨日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怕姑娘多想,青栀忙忙添了句:“但小侯爷把卫四留了下来。”
应该也被这次变故吓坏了。
简瑶咬唇垂眸,不作声。
青栀和锦姨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劝解。
这时,青栀忽然希望小侯爷赶紧回来。
而此时众人心心念念的裴湛正在乾清宫,早朝未散。
裴湛站在中间,他刚呈上江城一案的证据,不仅如此,他追根究底,呈交的那份罪证记录了太子的种种恶行。
贩私盐,掌河道,与官员勾结,滥用私刑,占良田为地,此类种种。
不仅如此,尚有造二皇子通敌叛国的伪证,激难民暴乱致使简院首身死,用禁花害镇南侯府世子夫人早逝,利用银钱大量屯私兵、造利器。
最后一项,才是真正地触碰圣上的底线。
罪证被传看,殿内一阵哗然,有官员额头冒了冷汗,最终证据传到了太子手中。
侍郎府仇恨的眼神早就盯着太子,今日连秦翟安都上了早朝,他也看了罪证,却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位上那人神色不明,看着太子半晌,似有些失望,他沉声问:
“太子,你有何话说?”
太子一张张地翻看罪证,视线在滥用私刑处多看了一眼,须臾,他抬头,对上圣上视线,摇头道:
“儿臣无话可说,不过欲加之罪,儿臣不认!”
太子党羽众多,他这一句,就仿佛是个开关,当下有人开口,张阁老走出队伍:
“臣认为这份罪证多有疑虑之处,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何故如此?”
张阁老凛然,丝毫看不出心虚。
由不得他心虚,哪怕人证物证皆在。
张家早就和太子绑在了一条船上,若太子倒了,他们张家也讨不得好。
二皇子这次是坐享渔翁之利,好不容易有扳倒太子的机会,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叫太子逃脱,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如同菜市场一般吵闹。
就在这时,一直垂头不语的秦翟安忽然上前,他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他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张脸露出来后,众人哗然生惊。
秦翟安之前所说不起眼,但众人隐隐记得,他也是一副世家公子的矜贵,何时起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词——灯枯油尽。
仿若世子夫人的死,将他的精神头都带走了。
秦翟安好似很久没说过话了,声音呕哑嘲哳,极为难听:
“臣斗胆问圣上。”
“太子用禁花,害臣夫人枉死,这一罪,该如何判?!”
满殿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有人心惊地吞了吞口水,心中暗恨,这秦翟安平日不吭不响的,仿若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日居然敢让圣上给太子定罪?
裴湛也有些讶然。
他知道秦翟安对沈雯情根深种,但却没想到,向来软性子的人这次竟然这般决然。
张阁老拧眉:“真相尚未有定论,镇南侯言之过早。”
秦翟安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圣上,圣上面色微沉,不怒而威。
但秦翟安丝毫不惧,他说:
“臣夫人死于禁花一事,千真万确,禁花是太子亲自送给微臣,也是千真万确。”
“旁的罪名,他可逃脱!但此一罪,他逃无可逃!”
“臣只想知道,谋害臣妻一罪,该如何处置?!”
张阁老气得甩袖子:“你一人言,难道就想给太子定罪?!”
“臣以秦家百年来历代忠烈起誓,臣绝无一句虚言,如若不然,天打雷轰,死后也不得安宁!”
秦翟安双眸通红,浑身颤抖。
他话中似淬了毒,恨意盎然!(丽)
秦家历代忠烈,为余邯朝立下汗马功劳,秦翟安以秦家百代忠烈起誓,即使圣上也不得不动容。
张阁老对上秦翟安视线,嘴唇颤抖半晌,终究哑声。
他岂敢对上秦翟安这句话,若传出去,那只是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圣上必须要给镇南侯府一个交代。
但太子是圣上唯二长成的皇子,他难道要让太子给沈雯陪葬不成?
这自不可能!
所以,最后,圣上下令:
“太子行令不端,即日起,去太子位,收押进大理寺,日后再审!”
秦翟安似早就料到如此,他惨然一笑,嘲讽不断:
“原来百年忠烈,也不过如此。”
此话一处,圣上脸色顿变。
倏地,秦翟安以旁人不及之势起身,冲到太子跟前,利器狠狠扎进太子脖颈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拔出簪子,鲜血迸发,喷射而出。
太子眼神停滞。
他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秦翟安这个胆小如鼠的人,竟然敢在乾清宫当场行刺!
秦翟安似疯了一般,等圣上震怒喊人拦下他时,他已经用银簪捅了太子数十下,他被人拦开,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太子,忽然仰头大笑。
他瘫软在地,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手中紧握着银簪,如疯如狂,他不断嗔念:
“哈哈哈……夫人,为夫给你报仇了……”
一块令牌从他袖中掉落在地,是镇南侯府掌管的那块军令,秦氏一族用满门忠烈换来的功勋,秦翟安却看都未看一眼,随手捡起扔开。
众人都被他吓到,退后一步,裴湛也不例外。
裴湛神色复杂地看着已经癫狂的那人。
圣上震怒,他却不管不顾,仰头笑得畅快,眼泪肆流:
“百年忠臣又有何用?!”
“为朝廷战死沙场,落得满门无丁又如何?!”
他喃喃自语:“不过族人任人可欺!”
“列祖列宗牌位摆于高堂,无人问津!”
随着这几句话,殿内气氛越来越压抑,圣上脸上的怒气都压了下去。
若这些言论传出去,世人该如何议论朝廷,若他朝有心作乱,寒了人心,足可令余邯根基不稳。
裴湛觑了眼太子的尸体,忽然觉得世事无常。
太子被朝臣刺杀于朝堂之上,谁人敢信?
可就这么发生了。
昨日,他还在想要如何替阿瑶报仇。
太子在朝中根基深重,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彻底扳倒的,但今日,太子就毫无呼吸地躺在了这里。
裴湛有些唏嘘。
他摇了摇头,从此知晓了一个道理,莫将老实人逼到绝路,否则,根本无人会想到他能做出什么。
不论如何,秦翟安刺杀太子是事实,如何判罪,恐怕圣上都会头疼。
秦翟安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圣上却只能先将他收押。
早朝囫囵作散,这种乱摊子下,裴湛也被肃亲侯亲自拎回了府邸。
直到深夜,裴湛才从侯府翻墙而出。
靖和长公主让他近日不要乱跑,太子身死,朝堂必定会乱上一阵子。
若平日,裴湛恐怕就会听了。
但简瑶被救出后,他还未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话,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耐下心留在府中?
相连两个院子的那扇木门被推开,裴湛进了绥斫院。
女子坐在床榻上等他,一身亵衣,白皙的手臂裸|露在锦被上,锁骨垂着青丝,她较往日更容易惊慌,却在看见他时,赤着玉足下地,不顾夜间凉意,猛然扑进他怀中。
裴湛被撞了满怀,似心尖都跟着颤了下。
他将女子拥进怀中,低声不断:“阿瑶,我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简瑶绷了一日情绪刹那间破碎,泪如决堤:
“羡之,我害怕。”
这一刻,裴湛忽然有些理解秦翟安的想法。
若是将沈雯换成简瑶,他想杀了太子的心,恐怕不会亚于秦翟安一分。
裴湛任由女子哭诉。
只等她将心中郁结都发泄出来,这身子才能好得彻底。
良久,等女子哭声渐小,裴湛才温柔拭去女子脸颊泪痕,她还在不断说:
“他想轻薄于我,说会让我做他皇妃,还纳闷我为何反抗,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厚颜无耻之人?”
此话一出,裴湛鞭尸的心都有了,咬牙道:
“你放心,日后他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
第55章 亲亲
红烛燃尽,这是裴湛第一次在绥斫院中留宿,他拥女子入怀,亲眼等她睡着才彻底放心。
但等女子睡着后,她脸颊蹭在软枕上,泪痕未尽,裴湛却舍不得走了。
翌日,青栀端着清水,推门进来,差些就被床幔中那个身影吓到,定睛一瞧,才发现是裴湛,倏地松了口气,怕吵醒姑娘,特意压低了声音:
“小侯爷,您怎么在这儿?!”
她知道裴湛有时夜间会过来,却没想到,这次裴湛居然在姑娘房中待了一夜!
但一想到,姑娘这两日的经历,青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声。
裴湛被吵醒,坐了一夜,堪堪入睡,身子乏得紧,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没回答她的问题,哑着声问:
“何时了?”
“快要辰时了。”青栀把水盆放在一旁的木架上,低声回答。
较之才认识,这时青栀待裴湛的态度,完全就是将他当作自家姑爷,虽惊讶却不紧张,甚至语气间还有些娴熟。
裴湛动作一顿,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
还好昨日刚上过早朝,这两日就无需早朝了,青栀见他脸色不焦急,甚至透着疲倦,忙拧了块锦帛递给他。
裴湛擦了把脸,终于清醒了些。
他觑了眼尚未醒来的女子,想着她昨日哭了半宿,顿时低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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