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知道她不会信,他扭过头,又看了眼客人络绎不绝的锦绣阁,似乎能看见那个无聊翻看着账本的女子。
许久,在青栀的逼问下,他才哑声说:
“一月前,东宫爬床的那个宫女,是我妹妹。”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青栀愣住了:“你不是没有家人了嘛?”
颜青没再说话,他想说好好照顾姑娘,却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再说这句话。
他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这里,这次青栀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再拦。
因为,她们都知晓,不论颜青为何这般选择,都不可能回到曾经了。
青栀擦了把眼泪,深呼吸了口气,当真跑到城西买了份酸枣,才回去。
简瑶见她眼睛红红地拎了一份酸枣回来,什么都没有问,只轻声说:
“夏日炎热,做一些盐渍酸枣,倒也开胃。”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青栀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头笑着看向姑娘:“奴婢记得夫人在世时,有一段时间口味不佳,还是姑娘亲自写了份方子,用药材配成的盐渍酸枣,那时奴婢偷尝了一个,这么多年下来,都还念念不忘呢!”
肃亲侯府。
裴湛绕着腰间玉佩的红绳,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朝翟清堂踱步而去。
翟清堂中一阵兵荒马乱的,叫裴湛看得挑眉:“这是怎么了?”
崔嬷嬷指挥着屋里的奴才:
“今儿早晨,长公主一醒来,就觉得胸口一阵闷得慌,不查就晕了过去。”
裴湛散漫的神情顿时一变:“人现在醒了吗?”
“还没有,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越过六扇绣纹玉屏,裴湛就看见靖和长公主躺在床榻上,昏迷中依旧拧着眉头,裴湛不懂,但见她脸色并不是很难看,一口气闷在心中,不知该不该松。
须臾,外面一阵脚步声,裴湛回头,是肃亲侯和太医一起进来了。
肃亲侯儒雅的脸上现在一片冷然:
“你娘还没醒?”
裴湛摇头,让开身子,给太医腾出地儿来。
肃亲侯一来,裴湛紧绷的身子才稍放松,问一旁的崔嬷嬷:
“娘最近身子可有什么不妥当?”
崔嬷嬷一脸不解:“没有什么不妥,就是前些日子贪睡了点,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崔嬷嬷的话忽然有些卡壳。
肃亲侯脸上神情一时之间也变得也有些捉摸不透。
裴湛没察觉不对劲,还在问:“怎么不说了?”
崔嬷嬷觑了眼侯爷,讪笑。
裴湛拧眉,就见太医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裴湛不耐:“你们倒是说话啊!打什么哑谜呢?”
他平日里很沉得住气,但事关长公主身子安危,他沉得住气才怪了!
还是太医朝肃亲侯看了眼,那眼神中似乎有些敬佩:
“依下官看,长公主这脉象该是喜脉。”
裴湛挠了挠耳朵,只当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太医一脸恭喜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肃亲侯打断裴湛:“够了,送太医出去。”
裴湛终于知道刚刚崔嬷嬷为何欲言又止了。
他当即咂舌。
真不愧是他老爹,该说不说的,当真是宝刀未老。
裴湛觑了眼肃亲侯,不着调又酸溜溜地来了句:
“有人老来得子,有人还没娶到媳妇儿,这世道啊!”
肃亲侯听得额角直抽得疼。
若说话的不是裴湛,他早就让人打下去了。
即使如此,肃亲侯依旧对裴湛没好脸色,冷飕飕地:
“滚,近日别回府,扰了你娘清净。”
裴湛喜闻乐见,当即转身离开,一出府,他就转道去了简宅。
茗茶糕点一摆,裴湛就这事当乐子说给了简瑶听,他摇头晃脑的,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看笑话。
简瑶听得两只眼发直:
“长公主有孕了?”
裴湛“嗯哼”了声。
显然没将这当回事,只要靖和长公主的身子无碍,其他事对于裴湛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见裴湛没放在心上,简瑶不得不提醒:
“长公主这个年龄有孕,会要艰难些,羡之无事时,要多照看着长公主。”
年近四十,方才有孕。
不论是怀在腹中,还是到时候生产,都不是一件易事。
裴湛后院无人,肃亲侯更是只有长公主一人,裴湛从未见过女子有孕时的难度,所以,一时很难理解简瑶的这番话。
裴湛只当她是关心长公主,笑着拥住她:
“别担心,有崔嬷嬷和太医在,不会叫娘亲有事的。”
直到几日后回府,裴湛才惊觉简瑶话中何意。
只短短几日,侯府就仿佛闹了个天翻地覆,裴清婉一脸苦色地忙忙走过来:
“三哥,你可回来了!”
“大伯母一向听你的话,你快劝劝大伯母,这都好几日,未曾好好用膳了!”
“大伯母还怀着孩子呢,这不用膳,身子如何受得住啊?!”
裴湛一脸呆滞地推进翟清堂。
就见靖和长公主抱着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一边叫骂着肃亲侯,一边挥退奴才:
“撤下去!都给本宫撤下去、呕——”
裴湛懵了:“这是怎么了?”
裴清婉没好气:
“孕吐,你都不知道?”
像是看白眼狼,裴清婉狠狠剜了眼他:“听说当年大伯母怀三哥时,孕期反应比这次还要凶险,三哥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
长公主从不会在裴湛面前透露,当年怀他时的不易和凶险。
所以,裴清婉这番话,对于裴湛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
裴清婉适才的话,还有简瑶欲言又止的担忧终于涌在脑海中,裴湛当即沉了脸:
“没去请太医吗?”
“太医刚离开,这种情况,太医也没办法!”
裴湛被堵得哑声,须臾,他想起简瑶似乎早就对这种情况有所猜测,立即叫来白三:
“把阿瑶请来府上!”
第57章 请旨
简瑶只知道白三急匆匆地,一辆马车把她带到了侯府,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站在裴湛跟前,简瑶稍喘着气,脸上透着茫然:
“怎么了?”
裴湛拧着眉,将靖和长公主的情况说给她听,罢了,才问: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吃点东西?”
简瑶终于听明白了,靖和长公主孕期反应过甚,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她没再和裴湛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内室。
靖和长公主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见到简瑶,恼瞪了眼裴湛:
“瑶姐儿来了,叫你看笑话了。”
老蚌怀珠,可不是叫人看笑话?
靖和长公主如何也没想到,当初生裴湛时坏了身子,这么多年都不曾有消息,这眼看裴湛都快成亲了,她居然又怀上了?!
消息刚查出来那日,肃亲侯被她好生骂了一顿。
简瑶有些不好意思,安静地坐到一旁凳子上,才抿唇问:
“长公主有多久没有好好用膳了?”
都知她是简院首的女儿,崔嬷嬷也没有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回答:“快三日,都勉强用下些,就给吐了出来。”
崔嬷嬷一脸愁容,这一直吃不下东西,可如何是好?
简瑶了然地点头:“长公主这么久没吃东西,定然饿得慌,长公主不如好生想想,可有什么想吃的?”
这种情况不能逼长公主用膳,她想吃什么,只要对身子无碍,就让她吃。
可话音甫落,就见靖和长公主似不适地拧起眉。
另一旁,崔嬷嬷苦笑:
“但凡长公主提起过的膳食,老奴全都让人做出来,但一端到长公主面前,公主就会吐得一塌糊涂。”
“连后宫妃嫔有孕时爱吃的酸果,老奴都给长公主试过了,没用!”
太酸了,吃下去,长公主反而觉得胃中抽着疼。
裴湛不知何时走到简瑶身后,伸手搭在她肩膀上,也意识到这种事可能为难小姑娘了。
他低声说:“尽力而为就好。”
简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尽力而为,难道还要勉强不成?
简瑶沉吟了片刻,想起了当初娘亲食不下咽的情况,犹豫着回头和裴湛小声:
“你让白三回简宅一趟,让青栀将前些日子做成的盐渍酸枣带一包过来。”
当初本就只做了半缸,让青栀带一包过来,也不过是让靖和长公主试试看。
也未必有用。
裴湛想都没想,就直接吩咐了白三。
靖和长公主也听出了简瑶来的用意,她摇头道:“羡之乱来,这种事也麻烦瑶姐儿。”
简瑶轻垂下眸子,软声细语:
“应该的。”
靖和长公主无奈失笑,再过不久,许就是一家人,可不就是应该的?
这空荡,简瑶给靖和长公主请了脉,确认靖和长公主身子的确无事,只孕期多难捱,她又羞于见人,才会有点郁结在心。
简瑶不得不劝道:“有孕时,长公主还是要保持身心愉悦,前三月当仔细着些,但偶尔也是可以去院子种走一走。”
长时间闷在房间中,反而不利于身心安全。
这些事宜,太医都嘱咐过,如今简瑶又说了一边,崔嬷嬷不得不记在心上。
青栀来得很快,一包盐渍酸枣送到靖和长公主跟前,酸枣腌制的时候用了些药材,但都是对身子有益的,那股又咸又酸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
靖和长公主稍拧了拧眉,尝试着咬了咬,咽了下去,倒底没吐出来,须臾之后,顿时口腔生津。
她和崔嬷嬷对视一眼,似有些惊奇。
崔嬷嬷大喜:“有用!”
简瑶当即松了口气,偷偷地朝裴湛看去一眼,仿佛是在邀功一般。
那股乖巧劲,看得裴湛心尖直冒痒意。
靖和长公主胃口一开,也就吃得下膳食了,崔嬷嬷当即让备下一桌简单清爽的饭菜,这还是简瑶叮嘱的,最好不要太过油腥,不然长公主可能接受不了。
眼见靖和长公主当真吃得下饭了,一屋子人才喜笑颜开。
崔嬷嬷高兴地道:“今日多亏了简姑娘,不然恐怕长公主还要受好大的罪。”
犹豫了下,崔嬷嬷才迟疑地问:
“只是不知,这酸枣简姑娘可还有?”
简瑶点头:“有的,我待会让羡之送回来。”
顿了顿,简瑶才添了句:
“这酸枣做法简单,只需几日就可成品,我写个方子给您。”
有方子,自是最好不过的。
崔嬷嬷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听方子也就猜得到是独家法子,不过觑见简瑶身边的裴湛,崔嬷嬷顿时就放心了,倒也不必见外。
解决了靖和长公主一事,裴湛亲自送简瑶回去。
“阿瑶好生厉害。”
不知是夸赞还是奉承,总归简瑶听得轻勾起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小姑娘垂眸,稍许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
裴湛看得眉梢透了一分笑意,小姑娘哪哪都好,只一点,这脸皮忒薄了些。
不过,看女子脸红垂眸,又是一番别有风情。
肃亲侯得知这件事后,和裴湛道了句:
“她不错。”
裴湛颇为无语。
帮了娘亲,才能得他一句不错,看来,这侯府中,还是娘亲点头才最是有用。
父子二人本就话不多,但今日不知怎么的,说完事后,肃亲侯还没有让他离开,裴湛觑了眼天色,都快月上树梢了,他有些想走:
“还有事?”
那人儒雅,根本让人看不出他在朝堂中的铁石心肠,如今也只掀了掀眼皮:
“你是我和你娘亲的长子,也是府中的世子。”
“不论如何,这点都不会变。”
裴湛眼神波动了下。
他当肃亲侯要和他说什么,原来是靖和长公主有孕,怕他心中有想法,来让他安心的,裴湛轻叹了口气。
裴湛说:“爹膝下子嗣单薄,娘亲有孕是好事。”
年幼时,他也盼着娘亲能给他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旁人都有手足,只他孤身一人。
后来三叔宠妾灭妻,三婶难产而死,裴清婉被靖和长公主抱到膝下抚养,裴湛不说,但是却对裴清婉和府中旁的族亲不同。
除了他会混账地惹裴清婉恼怒,但却没让裴清婉在他眼皮子底下受过一分委屈。
裴湛很清楚,不论靖和长公主这胎是男是女,在娘亲和父亲心中,都不可能比过他的重量。
对那幼儿些许不公。
裴湛无奈道:“若娘亲给我生了个幼弟,这世子之位,我可以不要。”
他已经是大理寺卿,这承袭侯位,对他来说,不过无足轻重。
反倒二老年岁渐老,世子之位落在幼儿身上,方能给其一个保证。
裴湛并非没有私心。
他将要和简瑶成亲,日后必然会有自己的孩子,幼弟和亲儿间,他必然会有偏袒。
这世子之位若给了幼弟,反而省了他的麻烦。
但这句话,那人明显没听进去:“该是你的,我一分不会叫你让出来。”
裴湛担任侯府世子二十四载,只因有了新生儿,就要裴湛让出来?
凭什么?
哪怕裴湛不在意,这种事,肃亲侯也不可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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