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简瑶深呼吸了口气:“颜青,把他衣服褪下。”
此时此刻顾不得男女大防,饶是青栀有所迟疑,也没阻拦,颜青更不会质疑简瑶的决定。
衣裳褪下后,男子的后背就袒露在眼前,简瑶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耳垂冒上些许红色,似烧得灼疼,简瑶未看过旁的男子,但眼前一幕,简瑶说不出,只能凭感觉说一句——好看。
的确好看,除了那处刺眼的箭伤。
简瑶回神,顾不得羞涩,冷静下来,吩咐:
“颜青,你去将院子里的痕迹处理干净,再去四周看看,看见官兵,就立即回来!”
救下裴湛是一回事,但将自己牵扯进去,就是不长脑子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裴湛身份的确贵重,但这羡城却并非他的大本营,简瑶不得不小心行事。
说话的同时,简瑶已经弯身将一旁的烛灯拿了过来,她翻开枕头,下方一直藏着的匕首被她拿出来,她孤身一人,心中总有不安,这匕首是她贴身藏着的。
火烤过匕首,简瑶持着匕首,在快碰到伤口处,简瑶眸中闪过一丝迟疑。
她救下裴湛的原因很简单,她想和肃亲侯府搭上线,通过陈夫人的确是一条路,但是这条路保障太少了,眼前,摆了一条捷径,所以,简瑶在认出裴湛的那一刻,就决定好了要救他。
即使冒着极大的风险。
但此时此刻,简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简父未去世前,她随着简父布施,处理过不少头疼脑热,到了羡城后,颜青大大小小的伤也是她亲自处理,可她却从未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
她真的可以吗?
是青栀的话拉回她:“姑娘,血越来越多了!”
青栀一脸害怕,即使不论身份,眼前的也是一条人命,哪怕青栀对裴湛心中有怨恨,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简瑶回神,咬紧舌尖,刺疼使她保持着冷静,她说:
“按住他。”
青栀点头,知晓姑娘要做什么,双手按住裴湛,怕他会疼得乱动。
简瑶剪断胸前刺出的箭头,和青栀对视一眼,闭眼,狠狠拔出箭支,鲜血随着箭支的拔出溅出来,迸射在简瑶脸上,温热又黏糊,让简瑶脸色骤白,险些生出一股反味。
忽地,脑海中想起,年幼时,父亲拍着她的头,笑道:
“我家瑶儿惯是娇气。”
遂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可惜和心疼。
简瑶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可惜她不能继承他衣钵,又心疼得不愿让她受这份罪。
男子的闷哼声响起,简瑶压下眼中的酸涩和情绪,咬紧唇瓣,强忍着不适,将那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理好,才将备好的金疮药倒在伤口处,松了口气,用白布包扎起来。
腰间忽然传来几下刺痒,正处于包扎伤口的最后一步,简瑶拧眉,熟悉感让她知道是青栀在碰她,没回头询问:
“怎么了?”
背后一直没人说话,简瑶处理好,纳闷回头,就见青栀一脸难色地越过她,看向她头顶……看向她头顶?
简瑶倏地回头,对上男子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裴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眸底深处透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但明面上却一本正经、平静地看着简瑶,也不知清醒多久了。
“……简掌柜。”
许是受了伤,或是旁的原因,裴湛的声音颇哑,沙沙涩涩的,从头顶传来,似贴着肌肤,让简瑶不由自主地浑身生出一股战栗。
简瑶猛然回神,后退一步,远离了裴湛,才抬头看向裴湛,咬唇:
“你醒了?”
话落,简瑶眉眼又挂上一抹狐疑。
裴湛在长安城无人不知,她认出裴湛并无意外,但裴湛怎么也认识她?
简瑶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像裴湛这种权高位重的人,若她在店中见过,她必然会记得,除了那日从镇南侯府回来和裴湛有过一面之缘,简瑶确信,她和裴湛并无交集。
忽地,简瑶脑海中闪过什么,她恍然大悟。
那日,沈雯去锦绣阁又匆匆离去,她曾在店中遥遥看见过裴湛在聚贤楼的二楼,莫非是那时裴湛知道了她的身份?
伤痛引起一系列不适,裴湛闷咳了几声,让简瑶立即回神,见裴湛似要起身,拧起眉:
“小侯爷不要动,你的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你一动,可能会牵扯到伤口。”
裴湛身份摆在那里,她还有求于他,所以,简瑶不想和他对上,但许是家风所致,见到这种不把伤势当回事的人,简瑶即使不说,心中也难免会有些不虞。
而且……简瑶快速看了眼裴湛,又收回视线。
本来就自幼体疾,如今又受了伤,竟还不当回事,简直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不知为何,裴湛总觉得简瑶看他的眼神有些怪。
但此时,却没时间给裴湛去想这些,他站起身,疼痛使他唇色骤白,眼前一阵恍惚发黑,待站稳,他额头已经溢满冷汗,他却不自知,还仿若无事人般,平静地看向简瑶:
“城主府要搜查的人正是我。”
简瑶心惊地看着他一番动作,不明所以:“……我知道。”
她自然猜到这一层,所以,才想救了他。
越是艰险,才越显此恩情深重。
思及此,简瑶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怕被裴湛看出来她算计他。
简瑶根本不知道她多虑了。
她没看见的是,裴湛眸子倏然璀亮,又很快被强行压下,表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地说:
“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麻烦。”
简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看了眼裴湛,虚弱得连站起来都勉强。
若是让他离开,恐怕只走几步,就会脱力晕倒。
那她所做的,就是白用工了。
在裴湛看似平静实则殷切的目光下,简瑶陈述事实:“你走不远。”
裴湛浑身一僵,又很快恢复自然,快到简瑶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等二人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颜青推门进来,眉头拧在一起:
“官兵过来了!”
简瑶呼吸一紧,转头看向裴湛,催道:“你快躺下!”
“青栀,将床幔放下来!”
裴湛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盯着颜青这个忽然闯进来的男人,唇线抿直。
简瑶不知他在发什么愣,没时间纠结,直接上前,想将裴湛按在床上,裴湛想说什么,话还未说出口,就手无缚鸡之力地被简瑶按在了床上。
刹那间,裴湛还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间,双目无神。
简瑶有些心虚,莫不是推疼他了?
下一刻,她又抹去这份心思,只觉得裴湛过于身娇体弱。
床幔垂下,遮住了床榻上裴湛的身影。
但,颜青却摇头:
“人可以藏,血腥味却遮不住。”
话落,官兵的搜查声近在咫尺,仿若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第12章 伤口
颜青的话,让房间内的几人脸色突变。
哪怕还沉溺在“轻易被推到”这一打击中的裴湛也立即回神,他下意识拧眉,想要起身,一动就牵扯到伤口,鲜血渗出浸透白布,剧痛让他意识有些恍惚。
下一刻,瓷器破碎声乍响。
青栀眸目欲裂,惊呼:“姑娘!”
简瑶推倒架子上摆放的青花瓷玉器,没有时间给简瑶去犹豫,她蹲下捡起一个碎片,简瑶握着碎片的手有些颤抖。
门外动静越来越近,简瑶狠狠闭上眼,碎片划过肌肤,似锦帛断裂声,下一刻,殷红汹涌而出,浓重的血腥味和屋中的气味混为一体。
简瑶手一抖,碎片就应声落地。
巨痛传来,她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
床幔之隔,裴湛紧盯着女子,殷红的血在他视线中不断滴下,忽地,裴湛喉间涌上一股腥涩,他张了张口,涩得他眸底稍红,他无意识地握紧手,伤口牵动剧痛传来,也没让他移开一丝目光。
他目光上移,落在女子脸上,她疼得肩膀都在抖,咬紧唇瓣,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裴湛紧盯着她,似要将这一幕牢牢记在脑里。
颜青疾步上前抓住简瑶的手腕,烛光在他脸上照出怒色,他挤出声:“这种事,姑娘可以交给我!”
他不会质疑简瑶的决定,但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却不需要她亲自来。
没再给房间中人时间,门从外面被拍响:
“开门,奉城主令搜查盗贼!”
虽急促,但来人却尚算客气。
简瑶疼得蜷缩了下,她咬牙,给青栀使了个眼色,让颜青去开门。
门被打开,门口站着的不仅是搜查的官兵,还有守门的嬷嬷,嬷嬷一脸不安:“老奴刚开了院门,他们就闯进来了……”
没给嬷嬷继续解释的时间,带队搜查的人就道:
“城主府失窃,我等奉命搜查,简姑娘见谅!”
说话的人,简瑶认识。
凌统领,往日就是由他看守城门,是城主府的亲信。
凌统领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房间中的情景,他刚走到院子,就听见一声脆响,不顾下人阻拦,他直接带人进来。
门刚开,一股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让凌统领不由自主地就皱起眉头。
但简瑶和林府的关系密切,谁都知道林府的那个傻少爷对简瑶的心思,城主对林府都得客客气气的,这也让凌统领对待简瑶时收敛了许多。
简瑶被青栀扶起来,她疼得细眉蹙在一起,双眸染水,凌统领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收回视线。
“请便。”
简瑶没拦。
她知晓,这种时候,越是阻拦,越容易让人起疑,她稍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恰好挡住床的方向。
她疼得厉害,只两个字说完,就倒抽了口气。
凌统领收回打量的视线,皱了皱鼻子。
“这屋里的血腥味——”
话音未尽,凌统领就看看闭了口,他扫了眼地上的碎片和简瑶手臂上的伤,就猜到了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简瑶窘迫地垂头:“让凌统领见笑了。”
白皙修长的脖颈微垂,不自觉就是一道美景,可在场的却没有敢多看一眼的。
锦绣阁的简姑娘招人,在羡城众人皆知,可敢沾惹她的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青栀心疼得紧,急道:
“请各位官爷查快些,姑娘的伤还要去请大夫呢!”
说着,她瞪了凌统领他们一眼:“若是姑娘留了疤,我必向林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简瑶立即蹙眉打断她,对凌统领歉疚地抿唇:
“民女管教不严,凌统领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看似镇定自如,但只有简瑶知晓,她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未受伤的那只手藏在袖子中几乎掐破手心,好在她受着伤,这些异样未让旁人起疑。
凌统领根本不在乎青栀的话,他从长奉街搜查过来,这样的警告他听了太多,哪些府邸能严查,哪些府邸需要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心里门清。
房间不大,里面情景一扫就能全部看清。
凌统领可没想得罪林府,简瑶这铁板钉钉上的林少夫人,他自然也不会得罪,不如趁机卖个好:
“简姑娘严重了,青栀姑娘也是关心则乱。”
“简姑娘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女子家不能留疤,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就不久留了,简姑娘自便。”
说罢,他拱拱手,带着身后一队官兵告退。
直到凌统领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简瑶才彻底松了口气,这一泄气,被刻意忽视的疼痛顿时就漫上来,简瑶双腿发软地倒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急于救人是一回事,可彻底放松后,简瑶不过就是个针扎破手都要拧眉半晌的小姑娘。
这么严重的伤,她还是第一次。
这时候,简瑶才开始后怕,掉着眼泪去想,这伤口会不会留疤?
她抽着鼻子,努力想要镇定下来,藏不住哽咽地吩咐:
“颜青,你去请大夫。”
刚青栀在凌统领面前说了会去请大夫,做戏做全套,简瑶不敢忽视这一点。
颜青低着头,浑身气压甚低,听见简瑶的话,就立刻转身跑开。
简瑶让嬷嬷回去休息。
嬷嬷担忧地看了眼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忙忙应声回去继续看门。
等没了人,青栀把门一关,擦了两把眼泪,气狠狠地说:
“姑娘日后不可再如此了!”
她又怕又气,哭道:“什么事能有姑娘的身子重要啊!”
青栀无父无母,自幼伺候简瑶,对于她来说,简瑶就是最重要的人,她看不得简瑶有一丝不好。
甚至在心中有些怨怼裴湛,若非他不长眼地逃进来,姑娘何苦哉?
哭了几声,简瑶就有些习惯了这疼痛,她咬牙用药水擦了擦伤口,这一步骤,直疼得她牙齿打颤,她刚要去拿金疮药,就发现手腕处被人握住。
用力之大,简瑶根本挣不开。
她茫然地抬头,就看见裴湛低沉的脸色,不知为何,简瑶觉得这时候的裴湛似压抑着情绪,浑身紧绷,让简瑶莫名噤声。
裴湛一言不发,他沉默地拔开药瓶上的瓶塞,将金疮药细致地倒在女子伤口上。
这过程,他一动不动地看过女子的伤口,从手臂到手腕,长长的一道伤口,不深,但皮肉分开,鲜血不停得涌出来。
女子备的是上好的金疮药,止血效果明显。
伤得不重。
经验丰富的裴湛只看了一眼,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自然,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怕下定了决心,也不可能对自己下那么大的狠手。
但裴湛的神情没有一丝缓解。
上药过程中,简瑶不由自主咬紧唇瓣,忍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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