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姜芷逃婚的事闹得太大,那之后沅阳王府和姜府的关系一直紧张, 也是今年才有所缓和。姜怀远虽感到抱歉,但从未有过让姜莺与沅阳王结亲的意思。
一来隔着姜芷这层关系惹人闲话,二来在姜怀远心里,对于姜莺来说沅阳王确实不算什么好的夫君。
他清楚这位沅阳王的性子, 也清楚姜莺的脾气。沅阳王冷血无情,宛若一块无瑕的美玉,但正因为太过完美才让人心生畏惧,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该被仰望的。而姜莺呢,骄纵的小性子一大堆,睡不饱觉都能撒气,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能走到一块呢?
因此在过去几年,在为姜莺择夫这件事上,姜怀远一直秉承一条原则:要好拿捏的!
姜莺任性不打紧,反正有他在,为她找个好拿捏的男子,以后还敢欺负姜莺不成?可想而知,瞧见姜莺握着沅阳王手掌,那副柔情蜜意的模样,姜怀远有多震惊。
沅阳王做他的女婿,他们两到底谁拿捏谁啊
这两人到底怎么勾搭上的姜怀远暂时不知,他心里乱的好一团麻线。这件事,到底是姜莺单恋沅阳王,又或许是沅阳王蛊惑在先?
*
房间内,烛火即将燃尽,光线又暗下几分。
姜莺默默流了一会眼泪才歇,她红着眼睛突然觉得冷,便关上了房门。
不多时,小鸠端着膳食进屋,劝说:“二姑娘多少吃一点吧,如今殿下受伤还需你日夜守着,别殿下没好你又病了。”
这么一劝,姜莺才坐到桌前。她勉强用了一碗白粥,对小鸠道:“你去煎药,煎好了送过来。”
方才大夫走时开了方子,这会不知道抓没抓好药。小鸠赶忙称是,匆匆跑出去了。
姜莺搬动一条小凳坐到床边,静静凝视这个男人。朝夕相处这么久,姜莺极其熟悉他的性子,这是个骄傲的男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样子,此时见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还觉得不真实。
她总觉得沅阳王殿下是强者的代名词,好像世间什么困难在他眼前都不值一提,然后现在才反应过来,再强大的人,在刀剑面前,也不过一具□□凡胎罢了。
守了两个时辰,床上的人忽然眼皮动了动。王舒珩不知昏睡了多久,他睁眼,便看到昏暗烛火下,少女握着他的手满脸泪痕。
姜莺见他睁眼,颤着声音唤了一句:“夫君——”说着她又道:“夫君等着,我去找大夫再来瞧瞧。”
王舒珩手无力地拉住了,摇了摇头。明明已经伤成这样,他唇角却漾起一丝笑意,说:“不急,先喂我一点水。”
“夫君等一等。”
姜莺跑去桌边倒了一杯水,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递到王舒珩唇边。
喝过水,王舒珩干涩的嗓子好了些,他看着姜莺笑道:“哭什么,小花猫。”
“夫君怎么伤成这样?”
说起这个,王舒珩却沉默下来。按照计划,今日一事原本十分顺利。但杨徽此人疑心太重,一听说幽州城外几处养私兵地点被袭,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他府上的私兵数目超出预料,下令封府着人彻查的同时,姜怀远等人自然成为眼中钉。出逃的时候乱成一团,王舒珩既要顾及自身又要顾及姜怀远等人,就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更何况杨徽认出他的身份,当即叫嚣要取下他的人头。
当然,这些凶险的过程王舒珩不欲讲给一个小姑娘听,无所谓道:“没事,这不是没死吗?”
一听死这个字,姜莺就严肃道:“不准这么说,我要夫君平平安安的。”说着,她在王舒珩被剪碎的外衫上寻到那只平安扣,气急败坏道:“这东西没用,下次我去庙里求个灵验的。”
王舒珩被她孩子气的行为逗的一笑,说:“好了,去叫大夫过来。”
姜莺这才想起正事,赶紧出门找大夫。没一会大夫进屋,重新在伤口上撒了一些凝血的药粉,又换了包扎的布条。望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姜莺愈发心疼了。
这一夜姜莺守在床边,不知何时抱着王舒珩胳膊睡着了。翌日幽王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王舒珩。
“多亏沅阳王的妙计,五处养私兵的地点已被缴获,本王生擒杨徽,一切等候沅阳王发落。”
后续事务有幽王料理,也没什么需要王舒珩操心。便让幽王先关押杨徽,等他伤好一些亲自押送回汴京。
才送走幽王,就见姜莺提着一只食盒进屋来。今日一早她让小鸠去集市买来乌鸡,搭配枸杞黄芪熬了三个时辰才好。
姜莺把汤盛出,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王舒珩喝,“我亲手做的,夫君尝尝。”
这话王舒珩明显不信,挑眉:“你做的?”
谎话被揭穿姜莺也不害羞,反而理直气壮道:“食材是我让小鸠去买的,汤也是我亲自在一旁守着熬制,怎么不能算我做的呢?”
她那双纤白的小手,一看就知什么也不会。王舒珩没打算真让小姑娘洗手为他做羹汤,他道:“召福泉来伺候就成,你回去歇着吧。”
姜莺哪里肯走,调羹轻轻搅动汤汁,说:“福泉叔叔也受伤了呢,照顾不了夫君。”
“幽王府那么多人,那就让别人来。”
这便是不想让她在一旁伺候的意思,姜莺心里委屈极了,明明以前在王府时夫君生病她也伺候过的,她撅着小嘴问:“夫君是觉得我侍奉不好你?还是嫌弃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舒珩道,“现在还在幽王府,不怕我们的事被被人发现?还有姜老爷”
说起这个,姜莺心口猛地一跳,昨晚瞧见王舒珩受伤,那瞬间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姜莺心里忐忑,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爹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王舒珩这次伤的很重,喝水吃药都要人伺候,他忍着疼痛抬手,说:“你若实在担心就回去吧,我自己来就成,反正这段关系就是见不得光”
等了片刻,不见姜莺走,反倒端起盛汤的瓷白碗。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坚定道:“被发现就被发现,到时我去和爹爹说。”
“不怕了?打算带我见岳父了?”
姜莺摇头,“本来也没怕。”说罢她喂王舒珩喝汤,喂了几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美目瞪圆娇嗔:“夫君是故意的这么说的,你你算计我!”
他就是故意算计她!
王舒珩笑,“那也是你自己愿意让我算计。”他这伤可不能白受,王舒珩依稀记得,昨夜混乱中他腹部的伤,有一箭还是为姜怀远挡的。
他不是圣人,抓住对方弱点自然要加以利用。王舒珩躺在床上,一脸无辜:“怎么,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怨我不成?等过几日我再好些,就把姜怀远请过来,我亲自和他说。”
姜莺也不知生气还是害羞,小手不轻不重在他肩头敲了一下。她想到什么,又说:“还是趁你病着和爹爹说吧,说不准爹爹看你伤的那么重,就下不去手打你了。”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喂完乌鸡汤没一会,王舒珩便睡过去了。姜莺提着食盒出来,径直去找姜怀远。方才走到半路正好撞上人,经过一晚上的自我调解,姜怀远好像更烦躁了。
他约莫昨夜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看上去喜怒难辨。
“爹爹。”姜莺有几分心虚,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有事同爹爹说。”
姜怀远瞪她一眼,“正好,我也有事问你。”
父女两便去了姜莺的小院,一路上,姜怀远看到姜莺手上拎着的那只食盒,他猜到什么,不禁冷哼一声。
甫一进屋,姜怀远开门见山问:“你和贤弟和沅阳王到底怎么回事?”昨晚姜莺哭成那个鬼样子,姜怀远也是后来想想才恍然大悟,姜莺担心的不是他,而是沅阳王!
姜怀远更生气了!
然而不等他发怒,姜莺就一五一十全招了,“是真的,就是爹爹想的那样。”
这么直接地承认,倒把姜怀远噎的够呛,他好半晌才说出话来,明知故问:“什么样?我想的你们就是侄女和小叔叔,还能什么样?”
他声音拔高几分,姜莺吓得身形一晃。她低着头,说话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晰:“不是侄女和小叔叔,我喜欢沅阳王殿下,殿下也喜欢我,我们我们想做夫妻。”
话音刚落,就见姜怀远捂住心口。他不断地深呼吸,好一会才平复怒气,用平静的语气问:“莺莺,你告诉爹爹,是不是沅阳王强迫你的?或者他引诱你?你大胆说,爹爹替你做主。”
姜莺抬眸与他对视,郑重地摇头,“说起来,是我先冒犯的沅阳王殿下。先前不是说我失忆那段日子,把一个人错认成夫君吗?我我就是把沅阳王错认成夫君的。”
面前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好像被雷劈傻了。他纠结了一晚上,没成想是自己女儿先动的手?“你那沅阳王有甚好的?”姜怀远不知道怎么说了。
姜莺趁热打铁,她知道爹爹的性子,总是防着她被人骗,嘴上对沅阳王挑刺,但实则对人家满意的不得了,要不然也不会与人家结拜做兄弟。
她试探问,“爹爹,你到底不喜欢沅阳王哪一点呢?莫非,是觉得拿捏不住他?”
姜怀远被猜中心事,眉头一凛。他不光觉得拿捏不住那位,还有姜府与沅阳王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
“爹爹——”
眼瞧着姜莺要撒娇,姜怀远冷哼一声,“去去去,这事我还没点头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还是不是我女儿?”
姜怀远甩着袖子走了,他决定这几天避开姜莺和王舒珩,先冷静一下。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十。这日幽州城罕见的晴空万里,太阳当空映照着皑皑白雪,天却寒冷依旧。
先前,王舒珩叫人把杨徽在幽州城养私兵,贪污的罪证派人送往汴京,不出几日便收到圣上的旨意。这天一个蓝袍白面的太监被人迎着踏进幽王府来宣读圣旨。
这人是圣上跟前的一等太监刘永才,圣上派一等太监远赴幽州,对沅阳王信任可想而知。刘永才一路风尘仆仆,几乎是带着圣上的旨意马不停蹄赶路,据说马都累死了三匹。
幽州城这种小地方,鲜少能被天家注意,刘永才带着汴京的人才入幽州城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幽王府内,众人已经得知圣旨到的消息,幽王带领众人在门口跪拜。这趟圣旨有两份,其中一份是幽王的,圣上念他此番有功,特加封为亲王,赐黄金,珠宝不等。
自从幽王被派到幽州,已经多年不曾接过圣旨,要不然杨徽一个长史也不敢于他作对。幽王府谢恩,起身时对着刘永才谢了再谢。
刘永才宣读完一道圣旨,又来到屋内见王舒珩。经过几日修养,王舒珩伤好了许多,但起床还是困难。
不等他动身,刘永才便上前道:“陛下有令,体恤沅阳王重伤不必下跪接旨。”
这等殊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众人皆被惊的说不出话来。然而沅阳王的殊荣不仅于此,只听圣旨上说,封沅阳王为天策府上将,赐良田万亩,更享随时出入皇城的便利。
天策府上将于寻常百姓而言可能陌生,但凡读过点书的人就没有不震惊的。天策府乃位于三公之上,是大梁武将的最高官职,可自置官署,选拔人才,用权倾朝野来形容也不为过。
年初王舒珩从北疆回汴京时才被封赏过,如今已是封无可封,圣上才赏了天策府上将一职。
年纪轻轻坐拥此等荣耀,在场的人既畏惧,又羡慕。然王舒珩平静的很,只是起身接旨,恭敬地拜了三拜。
“圣上听闻殿下受伤,赏赐雪参补品若干,还准殿下养好伤后再入京谢恩。”
王舒珩再次谢过,幽王府众人客客气气送走刘永才后纷纷向他道贺,王舒珩只得让福泉去应付。
那头,众人忙着道贺,姜怀远却不淡定了。知道姜莺和沅阳王的事,这几日他就一直忧心忡忡,现在一听沅阳王身居高位,更加慌张了。
“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以后你们闹别扭沅阳王有天子撑腰,你呢,只有爹爹撑腰。莺莺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姜莺脑子懵懵的,先前她就知沅阳王权高位重,如今面对天子圣旨,才近距离感受到这一点。她一面觉得沅阳王好厉害,一面又觉得爹爹说的有几分道理。
别说欺负不欺负,就单说婚事,汴京不知多少想嫁他的女子,若以后她跟着沅阳王去了汴京,诸如明萱那样的人只怕不会少,若再纳几门妾室什么的
想到这些,姜莺心里就堵得不行。
这天福泉来给王舒珩送药,药还烫先放在一旁,最近忙于应酬,王舒珩这才想起姜莺已经好几日不曾到他屋里来了。
这小姑娘又怎么了?王舒珩不解,前几天不是还闹着要嫁给他吗?如此,王舒珩只得吩咐福泉去请姜莺。
直到傍晚,姜莺才挪着小步子进屋。她被冷风吹了一路,进屋脸红扑扑的,裹着一条雪白披风,越看越像一只胆小的兔子。
“过来。”王舒珩招手啾恃洸。
等了一会才见姜莺慢悠悠过来,她坐在床侧,王舒珩自然而然揽过她的腰,一只手捏捏她的脸,笑道:“谁惹你生气了,气成这样。”
姜莺揉着手绢,“没有谁惹我生气。”
这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一说谎他就能看出来,不禁道:“这几日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把姜老爷请过来,咱们的事我亲自说。”
姜莺没告诉他自己先和爹爹坦白的事,她嗫嚅道:“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王舒珩莫名,“姜莺,你不是想反悔吧?”
“我没想反悔。”姜莺赶忙说,“我我就是觉得,需要再考察你一段时间,咱们的事就这样定下,也太草率了。”
草率?王舒珩被这丫头气笑了,“姜莺,你当初追着我整天喊夫君就不草率?你答应负责的!”
少女气鼓鼓道:“以后你是不是都住在汴京了?”
天策府上将的圣旨下来,王舒珩以后自然要常驻汴京,原本他呆在临安的日子就不多,今年若非遭遇姜莺一事,也不会在临安呆那么久。
王舒珩大概能猜到姜莺的想法,“你不想随我去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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