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奉煊抬起扇子指了指江亦止:“江公子。”又指向云泱,却忽然卡了壳不知该如何介绍。
管事却十分上道,一瞥云泱和江亦止的衣服瞬间明了,长揖一礼,不待云奉煊阻止当即朝两人拱手道:“啊!江公子、江夫人。”他邀功一般朝云奉煊处往了一眼,马屁张口就来,“果然是二爷的朋友,跟二爷一样气质斐然,仪表堂堂!尊夫人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瞧两位往一起一站,还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云泱被这管事闭眼胡吹的本事震住,也顾不上羞了,下意识看了眼幂篱及膝的江亦止。
气质斐然,仪表堂堂?
捂的这么严实,他打哪儿看出来的?
云奉煊抽动着嘴角,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两位当事人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索性别过了脸。
那管事不明所以,迎上云奉煊闪躲的脸:“二爷今日是打算亲自上场还是陪同江公子和夫人一同观赛?”他一脸热切,知道这位才是大金主,于是安利道,“马场这两日新来了十多匹上好的骏马……”他神秘兮兮凑近云奉煊,低声道:“是乌孙那边的战马。”
云奉煊眼睛一亮,抬手攀上那管事的肩膀:“那爷今日亲自下场!”他回看了一眼云泱和江亦止,心思微动,指着二人同管事道,“这两人贵客可要吩咐人伺候好了。”
管事一拍胸膛:“您且把心放肚子里!”
云奉煊丢了一锭银子到那管事怀里,转身回来朝江亦止笑嘻嘻道:“说好的叫江兄陪我观赛,一到这儿反是给我心底的斗志勾出来了!”
他随手将折扇递给云泱,视线反复在两人身上流转,笑的意味深长。
“八姑娘既然跟着,我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我这小姑姑可就拜托给江兄了。”
“二爷自请随意。”江亦止淡声开口,已经改了称呼。
云奉煊朝云泱眨了眨眼,转身朝另一边出口走去,不多时有个灰衣小仆低头过来,朝二人道:“两位请随小的来。”
他们被灰衣小仆引着从云奉煊离开的相反方向沿着木梯上了楼。
这是一栋三层的圆弧形木楼,底层密密实实打了许多柱子用来支撑,下面中空。木楼边缘凸出来的地方高出外围地面寸许,铺了一层木板,木板外设置围栏。他们上楼的时候,围栏前已经三三两两聚了不少人。
随江亦止一起的那个黑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小仆引着他们一直到了顶层隔间。这里的隔间之间相距都不算远,以竹篾编织的垂帘作隔断,十分契合跑马场粗旷的风格。
四下里很是安静,其他的隔间似都空着,两人刚在隔间内坐下就有侍者呈着食盘鱼贯而入,仿佛一早就在候着。云泱等着他们进来又出去,小小的隔间里食物的清香四溢,那个灰衣小仆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侯在外面。
“比赛未时三刻开始,公子和夫人先用些膳食,小的叫做二禾,有事直接唤小的名字就好。”
隔间里只剩了云泱和江亦止两个,乍一安静下来,云泱还有些不习惯。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离她最近的菜,正要往嘴里塞,抬眼看见幂篱还在头上扣着的江亦止。
手腕一转,筷子下的那一口脆笋到了江亦止面前的碟子里。云泱又将桌子正中的那盅甜汤往他面前推了推,又挑了几个她觉得适合病人吃的菜到江亦止那边。
“早起到这会儿我跟……二爷尚且吃了些东西,你这身体又比不得我们,还是吃些。”
她往外看了一眼,那灰衣小仆还在外恭候着,黑衣侍女却一直不见回来:“你那侍女呢?哪里去了。”
云泱给自己盛了碗鸡汤,顺着碗边小啜了一口。
幂篱遮挡下的脸没什么表情,隔着轻纱,江亦止看了眼桌子上泾渭分明两个派别的餐食。
以那盅甜汤为界,距离他近些的菜有三个:脆笋丝、清炒丝瓜、葱花蒸蛋,看起来十分素雅。而另一边,无论是菜品颜色还是种类都丰富许多。
煎炒烹炸、煮炖蒸焖,应有尽有。
云泱一碗山鸡花菇汤还没喝完,又捏着袖子去夹另一边的水煮牛肉。
“她哪儿也没去,就在这里。”江亦止将幂篱揭下,将云泱夹在碟子里的菜吃干净。
他的吃相十分儒雅,举手投足直接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很是赏心悦目。
“八月。”他看着云泱,忽然叫了一声。
云泱只觉得耳侧一阵轻风,待反应过来,一道墨色身影已然垂立身侧。
她嘴里一口红烧肉还没来得及嚼,‘咕噜’一下滑进喉咙……
“咳咳咳……咳”云泱丢下筷子,快速拍了拍胸口缓了好一会儿,那块噎人的肉才从喉管滑进胃里。
憋着两眼泪花,云泱将手边凉透了的鸡汤一股脑灌进肚子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隔着朦胧的水花,对面的男人唇畔的笑仿佛消失了一瞬……
第十七章 晕倒
云泱许久才缓过来。
猝不及防的惊吓之后,内心溢满了欣喜和好奇,她没想到,这侍女竟然是个身手不错的。
江亦止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笑意:“是不是没有骗你?”
云泱连连点头,落在八月身上的目光舍不得离开。
八月只觉得江亦止有病。她扫了眼江亦止随手丢到一旁的幂篱,疑惑的眼神落到他的脸上,搞不懂两人之前掩人耳目还有什么意义。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刺目白光躲过隔墙打在江亦止身上,显得他的表情有些不大真实。
他的手半搭在桌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桌面。
半晌,说了句:“菜有些凉了。”
声音起来的瞬间,云泱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原本被八月挡着的视线豁然开朗。
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隔间外,灰衣小仆迫不及待进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在狭小的空间左右扫了一遍。
他这才注意看男人的脸,云泱讶然这主仆二人的动作迅速,那原本丢在一旁的幂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的头上。
灰衣小仆道:“可要将饭菜重新热上一遍?”
被拢在刺目光晕里的男人温声开口:“可有吃饱?”
云泱面前杯盘狼藉,撕得体无完肤的炖鸡、只剩一层红油的水煮肉、丝毫不见浪费的光盘鲈鱼……
江亦止轻笑一声,自顾道:“看来是吃饱了。”遂冲小仆摆了摆手,“撤了吧。”
灰衣小仆招来侍者将隔间内打扫干净,又亲自送了糕点茶水进来,提醒两人比赛即将开始。
隔间又只剩了他们两人,云泱站起来倾身撑着桌子,神秘兮兮将脸凑了过去。
隔着雾蒙蒙的细菱纱,云泱看见幂篱下江亦止半阖的眉眼,粉唇轻轻翘起。
“你在躲什么人吗?还是——”她眯着眼睛往外看了一眼,“马场有什么人认识你?”
似乎没料到云泱会如此耿直的问出来,江亦止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眸里蕴上了一层深意。
他隔纱跟云泱视线对上,轻点了下头,说的话半真半假:“要叫他们看见我这张脸,怕是殿下跟郡主都会有麻烦。”
“为什么?”
她一脸的茫然。
江亦止看见她半张的嘴,拿过桌上的糯米糕一把塞了过去。这动作对于他们如今的关系来说太过暧昧亲昵,云泱懵了一下,红晕蔓上脸颊。
她叼着糯米糕晕头转向坐下,由着江亦止生生转了话题。
他指着窗外:“看。”
云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比赛已经开始,开阔的草场上人头攒动,尘土飞扬。缭绕烟尘中,马背上的人穿着窄袖紧身骑射服,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云泱看着下面尘雾中打扮的一模一样的参赛者疑惑:“看什么?奉煊?”
“嗯。”江亦止起身踱到窗边,微倾着身,“玄色抹额那个。”
云泱拧眉看着下面疾驰而过的残影,半天终于找到江亦止口中描述的人,努力辨认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人到底怎么认出来这是江奉煊的。
最后一口糯米糕咽下肚,云泱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抿着。
这糕点不怎么好吃。
糖粉放了不少,但甜味却压不住米糕里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
一层围栏处距离的观赛者越来越多,人群中爆出一声赛一声的欢呼,云泱扭头看了眼远处,环形赛道尽头的红绸已经有人冲破了。
“头筹是谁?”云泱好奇的问。
江亦止瞥了眼她嘴角的糕屑,敛着眉道:“二爷。”
*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隔间外远远起了人声,有蹬蹬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逐渐拉近。
不一会儿,换好衣服的云奉煊出现在隔间门口,身后跟着跑马场的管事,两人说笑着过来,那管事马屁不断——
“二爷就是二爷,好马叫人抢了也能跑第一,刘某佩服!……不过,咱们规则一开始说好的,既然二爷是骑着赤焰赛的马,那……”
“可快滚。”云奉煊笑骂一声打断他,“扯这么多没用的作甚,跑第一是爷自己的本事,那匹乌骓踏雪给爷照看好,待会儿爷亲自骑回去!”
那管事苦着张脸,江亦止从窗前回身,云泱也好奇看了过来。
“怎么回事?”
云奉煊嗤笑一声,在临着隔间门口坐下,倒了杯茶一口灌下。
“马场最近新得了一批马,其中有匹四蹄皆白的乌骓品相不错。下面观赛的几乎全将宝压在了它身上。开场之前他们寻了自己人提前将马带离,等参赛者与马匹配完之后才将乌骓拉了出来。”
他又笑一声将空杯放回桌子上。
“可惜技不如人,跑赢的是二爷我。”
那管事陪着笑,站在桌旁赶紧又给云奉煊续了一杯水。
云奉煊等着他提起水壶,将杯子挪到一边。
“老刘,二爷这把出其不意,应该帮你们马场赚了不少吧?”
在场的大半观赛者都将宝压在了踏雪乌骓身上,谁知道云奉煊的赤焰半道杀了出来,马场何止是赚了不少,那简直是血赚!
管事嘿嘿笑了两声,还没等开口,直接被云奉煊遏住话头。
“我就要那匹踏雪。”
“这………”
云泱算是听明白了。
“想来二爷也不是第一次在这赛马。”
云奉煊点头,那是自然!丽嘉
“既然如此,何不将方才二爷跑赢的那匹马拉出来同大家介绍介绍,下一批“踏雪”不就出来了么?”
管事皱起了眉,一直沉默不语的江亦止却忽然笑了一声。
云奉煊“嘁”了一声:“就他这榆木脑袋!”
云奉煊马术好,无论什么马在他手里,只要不是太拉跨都不大可能跑出太差的成绩。
品相一般的炽焰能在他手里跑第一,别人又未尝不这样想?
只要下次跑马的时候等着外人将它挑走,掌控输赢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管事终于咂摸过味来,再看云奉煊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一株金灿灿的摇钱树。
他狠下心来重重一点头:“踏雪一会我吩咐人给二爷套好,但能不能跟二爷商量件事?”
云奉煊瞥他一眼,随手拿过一块糯米糕塞进嘴里。
刘管事笑嘻嘻凑了上去:“二爷下次再来赛马,马匹由咱们马场提前指定,唯一的要求就是……您必须得赢。”
“赚钱的主意都打到二爷头上了?”
“嘿嘿。”
*
从跑马场出来,太阳已经西斜。云泱伸了个懒腰上车,回头看见牵着踏雪的云奉煊有些不对。
他眼神有些迷离,脚步也有些不稳,还没等云泱细看,马旁的人影倏然倒了下去。
第十八章 故人
云泱眼睁睁看着云奉煊倒地,愣了一瞬心惊肉跳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奉煊?”她跑过去推了推地上的人。
没有丝毫反应。云泱的心霎时提了起来。
江亦止落后几步从马场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快走进步过来,在一旁蹲下,因走的急还好生咳了一阵。额前的发丝从眉尾处垂落下来,遮住眼下那枚潋滟的痣,也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
“二爷。”
因着咳嗽,江亦止的声音有点暗哑,云奉煊年龄虽然比他小些,但由于常年练习骑射,可比他这副病躯要结实许多。给他扶起来颇费了些力气。
江亦止缓了几息,将云奉煊歪到一旁的脸扳正,云泱见他面色红润,胸口起伏平稳,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口气。
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一行,云泱纳闷的看着不知如何忽然晕倒的云奉煊问江亦止:“太子难道有什么隐疾?”
江亦止沉默一瞬:“没有。”他怪异的瞥了云泱一眼,视线落回到云奉煊身上,忽然觉得事情开始有趣起来。
“可能要劳烦郡主再跑一趟了。”
江亦止谓叹一声站了起来。他指了指一旁的踏雪朝云泱笑笑:“烦请郡主去跟马场的管事说一声,这匹马眼下得暂存在这里,等过段时间二爷再亲自来取。”
云泱点了点头,转身回了马场。
缥色的裙角消失在栅栏后面,江亦止唇畔的弧度恢复成一道直线,眯着眼睛在踏雪浓黑的鬃毛上拍了拍。
“怎么会没有反应呢?”他像是自言自语,语调不似平常,隐约带了些遗憾。
八月默不作声在他身后站着,江亦止微偏过头:“你那药粉是不是撒的不够均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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