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这件披风身量长短不像是女子的,郡主又特意吩咐过不让人动。”青荷小心翼翼看她一眼,继续道,“所以那日您忘记之后奴婢就自作主张收起来了……”
她声音逐渐转小:“郡主毕竟还没出阁,让人看见终归不好。”将披风递了过去。
云泱嬉笑了声,伸手接过:“是我考虑不周,多谢青荷姐姐!”
她嘴上说着考虑不周,但显然没太将这当成回事,翻翻找找从柜角抽出一张方巾,将披风包进去,随手丢到了床上。
“郡主~”青荷见她这副态度,嗔了一声。
云泱转过身来:“好青荷,待会儿去前厅的时候,记得邀小公子明日来咱们院子里玩!”
“您又要出去?!!”
青荷下意识想起上次云泱溜出去一整天拿小公子做挡箭牌的事。
云奉玥翻箱倒柜、上房揭瓦的行径直接吓得她花容失色,她哭丧着张脸:“求求您了,可怜可怜奴婢,小公子我一个人是真的应付不来……”
云泱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还是太年轻。
云奉玥的顽劣,比她小时候可差的远了去了,玩的多是她小时候玩剩的把戏。在这方面,她娘是整治她的个中好手,如今对上云奉玥自是不足为惧。
不过哭包再小,终归是个主子,她娘那一套就算教给青荷,她也不敢使。
云泱耸了耸肩,绕过屏风在乱糟糟的书案上翻了一遭,翻出来几本书册。
“别慌,你应付的来~”她将书册丢给青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郡主哪来的自信?青荷不太服气的低头往怀里瞥了一眼。她想起上次自己一个人带小公子时候的情形,好多次忍不住想要跑去王爷那里告状。
她随手翻了几页,目光被册子里的内容吸引。
这……是什么东西?好、好像还,挺有意思?
那是一本画册,但又与常见的画册不太一样。书页里的每一面都被分成了四个小方格,每个方格里按照顺序画着不同的画,连起来看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画面简单,但很清晰,别说是小公子,就算是再小些的孩童定然也能看懂。
云泱见她看得入迷,冷不丁问了句:“好不好看?”
青荷点了点头,头也不抬。
云泱:“那明日,奉玥……”
青荷正看到激动之处,闻言十分爽快:“郡主明日只管去忙,奴婢定然能与小公子相处愉快!”
云泱放下心来。
*
翌日。
相府隔路对面,云泱望着相府的朱色大门忽然开始犯愁。
大意了,她该带着青荷一起出来的。
至少还有个可以使唤的人。
她拦了个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两串冰糖葫芦,边吃边思考,这下是先回王府还是继续等着相府里有人出来她好把披风给还回去。
………
“姐姐、香姐姐……”
“什么香姐姐,走啦回家!小心回去八月姐打你屁股!”
云泱听见熟悉的声音扭头。
距离她不远,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正撅着屁股卯足了劲拽一个肤色泛黄,笑脸看她的小姑娘。
云泱眼睛一亮。
这少年她眼熟,季大人生辰那日跟在江亦止身后的小侍从。
她冲小姑娘回了个笑,叫住少年:“你在干什么?”
少年回头,这才看见傻丫头叫的是谁。
他一激灵猛的撒开拽着小姑娘的手,转身站直立定:“郡、郡……郡主!”
“你家公子呢?”云泱笑嘻嘻跟他打招呼,又指了指后面的小姑娘,“这又是谁?”
小姑娘原本用力后撤,初七乍一撒手,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她倒是没恼,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接上前抱住了云泱,口中喊道:“姐姐,香香,还要!”
云泱霎时想了起来,竟然是上次江亦止捡的那个小姑娘,她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将手里另一串没吃的糖葫芦递给她:“香香姐姐今天是没有了,但是可以请你吃糖葫芦。”
她顺手将怀里的布包递给初七——
“正好,上次季大人生辰时候借用你家公子的披风,已经洗干净了,你们带回去。”
还没等初七反应,小姑娘抱着云泱的胳膊不撒手:“香姐姐不走,回去,阿止,痛痛。”
云泱:“?”
初七讪讪挠了挠头,听着傻丫头的话,看着未来的公子夫人大着胆子邀请:“郡主,我们公子已经好久不出府了,您能不能去看看他?”
第二十一章 探访
丞相府,闲隐居。
缕缕轻烟从江亦止寝居的窗缝里溢散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药味,八月一袭黑衣坐在寝居房顶,手里正把玩着一把精致的短匕。
寝居的房门紧紧闭着,江亦止一身雪白中衣被汗打的透湿,脊背紧绷。他的脸泛着微红,狭长的眸闭着,眼下那颗痣看起来也比往常淡了一些。有冷汗从他鬓角滑落,挂在瘦削锋利的下颌上,摇摇欲坠。
他的长相其实带着很重的攻击性,下颌锋利、眉眼清冷,两片薄唇看起来要多薄情有多薄情。但偏生一副弱不禁风的体质,还嵌了一脸柔情。
此刻那副镶嵌的假面正被□□的痛楚寸寸瓦解,江亦止放在膝头的手攥的越发苍白。
“小公子,忍着些。”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翁,唇下一撮山羊须花白,是丞相府的府医林丛厚,打小帮江亦止调理身体的。
两人之间的短案上展着一卷摊开的皮卷,上面布满了长短各异的银针。老翁神情凝重地执起江亦止的手,将他腕上的袖子卷到臂肘,取出一根短针在火上烤了烤在曲泽穴附近扎了下去。
江亦止皱了下眉。
然后是另一只手。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银针拔出,有黑色的血从针孔里渗出来。林丛厚从怀里摸了个瓷瓶,在针孔处拍了一会儿,将污血接住。
须臾——
“可以了。”林丛厚看了他一眼,抬手将一旁的香炉熄灭,从案后坐了起来,“现今还未到月中,小公子这病已经发作三次了。”
他疑惑道:“老夫配的那些药小公子难道未曾按时服用?”
江亦止脸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仍耐住手上的颤抖将衣袖拉好,捞过桁木上的外袍披在肩头。
他虚弱道:“跟药没有关系。”
林丛厚叹了口气:“是老夫医术不济,辜负了小姐的托付,当年小姐在世的时候老夫远在云州没能帮上什么忙,如今轮到小公子竟也是如此……”
“林叔叔还是宽心一些。”江亦止折身推开案后的窗,和风暖阳顺着逐渐大开的窗涌进室内,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终于消散了些。
他摊开掌心,由着外头的光洒上,屈指轻轻一握。
低垂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底是化不开的郁气深潭。
“我惜命得很,所以……这副残躯还需得您多费些心。”
林丛厚觉得他的语气说不上来的怪,但又属实说不上来。
窗外一个黑影从房顶倏然滑落,八月定定落到窗前:“初七和经年回来了。”
江亦止淡淡掀眼觑了她一眼。
“………还有长乐郡主。”
江亦止眼中闪过讶然,旋即默不作声抬手将胳膊伸进披着的外袍袖管,又慢条斯理将衣带系好。
林丛厚以为他要见客,遂低头专心收拾药箱,打算离开。
院子里杂乱脚步声起,夹杂着少年女童的吵嚷,安静许久的闲隐居霎时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
云泱迷迷瞪瞪被半拖半拽半邀请的进了丞相府,从府门口一路过来,诺大的相府愣是见不到一个活人。
往江亦止的院子去这一路上杂草丛生,只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窄径。
云泱走的心惊。
听说江丞相后来有续弦的,娶的继夫人年轻貌美好像比大公子年长没几岁。
果真是后母,进府没几年就敢如此苛待长子了。
云泱心里愤愤不平,脑海里随时浮现的都是病弱青年被恶毒势力的蛇蝎继母欺辱的画面。
……
胡思乱想间脚下已经随着两个小鬼到了闲隐居前。
匾额上墨笔书写的“闲隐”两个大字飘逸洒脱,云泱抬头看了一眼,还没等仔细欣赏就被小姑娘扯拽着往院子里走。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形容不出的难闻味道未完全散开。
初七苦哈哈的皱起了眉,后面拽着云泱的小丫头瞬间撒开云泱鼓起了脸,双手捂住鼻子:“好臭!”
云泱眼角一挑,这味道……
她可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想到被腌在药草缸子里的那几年,这味道她还颇有些怀念。
药味散出来的房门被从内里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山羊胡老头从里面出来。
冷不丁被一个陌生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看,林丛厚这张老脸很不习惯。
他深拧着眉看了过来,正想开口,对上院中少女满是好奇的脸。
那张脸让林丛厚怔忡良久。
江亦止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从大开着的窗子望了过来。
他听见林丛厚苍老的声音带着隐约的激动飘了过来,他问云泱:“丫头,你娘叫什么名字?”
隔着窗,八月听见这话同他对视一眼。
江亦止低头闷闷的笑。
笑声从他喉咙发出,轻轻地,仿佛一下下在人肩背处撩拨,八月却只觉得脊背发冷。
云泱也很意外。
想着母亲也不曾说过回京不能提她这事,便大大方方迎上林丛厚激动的视线报上了“姜书瑶”这个名字。
林丛厚抖着胡子,一脸震惊却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您认得我母亲?”
他哈哈笑了一阵,捻着胡子点了点头。
“跟我来,丫头!”他朝云泱招了招手,扶着药箱扭头又往身后的房里走,边走边道,“小公子倘若知道你是谁,定然十分高兴!”
云泱一头雾水。
但看老爷子一脸激动兴奋,又真的认识母亲,便也跟着进了房门。
她心里纳闷,江亦止并不是母亲要自己找的那人,但老爷子又显然认识母亲,还跟江亦止关系匪浅……
所以他又是谁?
第二十二章 缘分
“小公子!”林丛厚精神奕奕的又返了回来,面带微笑,一扫之前离开时候的沉重。
江亦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窗前离开站去了外厅延伸出去的悬台。听见动静,偏了半张脸过来。他面容平静恬淡,只唇色还轻微透着病态的苍白,正一手拿着个陶钵,另一只手的指尖沾了星星点点钵里的的细碎颗粒。
林丛厚冲门外的云泱招手:“丫头,快进来!”领着云泱走到悬台的江亦止身边,“小公子大概还不知道这小姑娘是谁!”
江亦止沾了细碎颗粒的手指伸进陶钵,指尖轻捻过钵内的鱼食抓了一撮,撒在悬台下的鱼池里,只笑不语。
“当年小姐还在云州的时候,有一位关系十分要好的姐妹。”林丛厚一脸的欣慰,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须,视线在两个年轻人间不断流转。最后落在云泱身上,砸下来一句——“也是江家的表亲。”
云泱:“?”
她忍不住打断老头儿:“我娘不是那个——”
“江”字还没出口,被林丛厚挥手打断。
“老夫自然知道。”他笑着示意她继续往下听:“那时候小姐刚出阁不久,跟在姑爷家里做客的表姑娘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那姑娘性格豪爽,虽为女子,却常常说一些惊人的话。”他想到什么不由失笑,“十多岁的小女娃大言不惭,当着一众人的面说以后有了孩子要跟小姐结成亲家。”
林丛厚继续道:“你母亲虽说不是丞相府的这个“江”,然多年前在云州时,确确实实做过一段时间江府的表小姐。至于后来——”
……
后来那姑娘随着丞相的官职调任,同小姐他们一道来了云京。
再后来,便是小姐莫名身中奇毒……那姑娘也离开相府,后不知所踪。
“罢了罢了。”林丛厚摆了摆手,中间发生了什么他这个外人自是不知。但云泱的出现又的确让人惊喜。
他抛开心头的阴郁,拉着云泱跟江亦止道:“这丫头,就是同小姐关系十分要好的那个姑娘的女儿!”
江亦止嘴角的弧度加深,“哦?这么巧。”笑得别有深意。
云泱正在心里梳理这老头儿口中有关母亲年轻时候这一段的杂乱关系,一方面感慨世界如此之小这都能碰到,另一方面又好奇:怎么这事儿从来没听她娘亲说起过。
听见江亦止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她跟着附和一句:“确实好巧。”
可不是巧么!不但遇到了母亲年轻时候的姐妹后人,还圆了她要跟人家定娃娃亲的梦。要不是江亦止没有她颈上的那枚玉扣,她差点都要觉得两人是天定的缘分了!
林丛厚对江夫人来云京之后的事情并不怎么清楚,只单纯以为小公子听见跟母亲有关的事情高兴。
江亦止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视线落到云泱身上同林丛厚道:“林叔叔有所不知,这位姑娘如今是恒王府的长乐郡主。”
见林丛厚纳闷沉思,嘴角的笑愈发深。
“也是……即将过门的,少夫人。”
云泱:“………”她摸着耳朵悄悄瞥了江亦止一眼,这、这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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