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眼观着鼻,语调清冷:“望月楼掌柜。”
空气凝滞了一瞬。
八月第一反应是望向凭栏外那处水池。
恒王府自不会短了小郡主的花销,可大批的三色锦却不是说买便能买来的东西,但不巧,望月楼九层的客栈据闻每间房里都养了几条这么金贵的小东西……
江亦止胸腔迸出一阵沉沉地笑,只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少夫人回来云京多长时日?”
“四个月。”
短短四个月,便能让望月楼的掌柜为她一掷千金……江亦止低头轻咳几声,胸口不自觉发紧。
真是,好得很。
他捏着信扶着悬栏从凭几后站起,蓝宝见他起身扑腾着便往他肩上飞,堪堪触到他肩,薄唇勾着冷笑朝那肥头呆脑的小畜生斥了声“滚”。
浑圆的眼睛莫名其妙看他,不知惧的稳稳落在他身上。
冷意汇聚,不等小家伙反应,一把被江亦止攥到手里,两厢对视,男人狭长的眸里闪着它看不懂的情绪,幼小的身躯被挤压的几乎窒息,蓝宝“啾”了一声,挣扎着想要从他掌心飞离。
八月冷眼看着他同个畜生较劲,眼看小东西要被这神经病捏死,终究没忍住出声,“公子……”
手上动作一顿,蓝色毛团凄厉叫着从江亦止掌心挣脱飞离悬台,飞出去老远又被爪子上的丝线猛地一扯直直下坠,“嘭——”的一声落到水面,激起一圈小小的水花,水里的三色锦吓得飞快游开。
脆弱的翅膀浸透了水转为墨蓝,小家伙的嘶鸣带了些绝望。
江亦止怔忡看着空了的掌心,许久眼睫动了动。丽嘉
他嗤了一声眼瞳滑向悬栏外,绑在栏杆上的丝线随着下面垂坠着的小家伙扑腾,左右晃动。
稍时,他抬手握住栏外晃动的丝线,将叫声逐渐暗淡的毛团一把提了起来。
沾了水的羽翅嗒嗒往下滴水,不一会儿红木地板就被水珠洇湿了一片。
蓝宝被江亦止倒悬着提到脸前,两只沾了水的翅膀向下张开,腋下的毛一缕缕的黏住,裸/漏出来的灰白皮肉不住颤抖,浑圆的眼睛半闭着,尖利的喙上两个小孔嗬哧嗬哧发出声响。
江亦止皱眉嗤了声没用,将蓝宝整个提放在了悬台阳光充足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八月:“备车,去十字街。”
八月低头:“是。”
*
临近端午,云京内过节的氛围很足,艾草的清香随处可闻。
云泱往望月楼来的一路上几乎包揽了沿街全部的香包,打算待会儿跟望月楼的大家分一分。
青荷告假回了乡下,她一个人抱了满怀的小玩意进了望月楼的门,差点被大厅的钱、张两名管事给赶出去。
“是我!”云泱一股脑将那些香包全部堆到了张管事的柜面上,乖巧一笑:“顾添呢?我找他商量些事!”
“郡主?!”老张看见是云泱,忙挂着笑从柜台后面出来,“顾公子在十层食肆试菜,我送您上去。”
“不用!”云泱摆了摆手,大厅南北门都大开着,虽是晌午,却十分凉爽,清风吹落她额上的汗,她指了指柜台上的一堆香囊,朝两位掌柜笑道:“明日就是端午,来的路上特意买来这些同大家分一分,您两位忙着,我自己上去就行。”
“那好。”老张耿直,见云泱如此爽利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拿了玉匙开启升降梯送她上去。
望月楼每临大节之前都会提前将位置预定出去,并提前停止营业。
今日望月楼的一切都在为着明日的端午做准备。
望月楼位于云京十字街,与城北的练河相距三里,是除了北城墙外观赏龙舟赛的绝佳位置。
顶层观景台早在元宵之后就被定了出去,九层客栈以及十层北边临窗的位置更是被人抢出了天价。
顾添一向自诩是个厚道的生意人,既然金主爸爸们如此抬举,那他身为掌柜自然也想客人们除了观景,也能在别处有好的感受。
姜姨教的那道菜半个月了,口感还总是不对。
他叼了口厨子夹过来的肉,皱眉摇头:“不然就换菜。”
厨子苦着脸道:“明日就上客了,一日之内研制新菜怕是来不及。”
酸甜的味道被高温一冲有些呛鼻,云泱刚踏进厨房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扑了满脸。
她挤了挤鼻子,眯着眼睛惊奇道:“锅包肉?!!”
她娘竟然让顾添用这道菜做新菜!
顾添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看见云泱,一双桃花眼瞬间弯起。
云泱将袖子挽起,走过来捻起笊篱里炸好的肉送进嘴里,嚼了两口,眉头皱了起来。
她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这肉是用面粉裹的吗?”
“是、是啊。”厨子应道。
云泱将嘴巴里硬邦邦的肉咽下,寻了个干净的盛具:“还有没有片好的肉?”
“有。”
顾添打量她一遍,脑海里全是她小时候跟他一起上爬树下河的威猛画面,他内心疑惑:“你会?”
云泱瞪他一眼,转头朝厨子道:“木薯粉有没有?”
“有!”
以前馋的很了也有姜书瑶怕她挑食,不给她做的时候,她便循着记忆自己偷偷鼓捣着做了好几次。初时也跟这厨子一样,以为是片好的肉片裹上面粉一炸加入酱汁一炒的事,后来才知这里面也大有文章。
她边做边跟厨子解释:“面粉厚重,用面粉裹肉炸的时候面皮容易跟肉脱落,不能很好的融合,炸出来的肉也会偏硬,口感就差上很多。”
云泱将融合好的木薯粉水放到一旁开始准备配菜,“但木薯粉就不会。”
配菜以及酱汁部分跟先前他们准备的没有两样,云泱瞥了眼顾添,见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浑浊的木薯粉澄清成两部分,云泱将上半部分的清水倒了出去,将片好的肉与剩下的粉糊混合抓匀,示意厨子:“你再试试。”
裹了木薯粉糊的肉片在滚烫的油锅内复炸两次,金黄的色泽带着细微声响,这次肉片定型效果很好,面糊仿佛跟肉片融为了一体。
顾添忍着烫捏了一块,送到嘴巴里嚼了一口眉尾不自觉扬了起来。
云泱明净的眼睛看向他:“怎么样?!”
顾添挤眉弄眼,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他朝厨子扬了扬下巴,“老周,开火试试。”
酸甜的味道四溢,酱红的料汁裹着脆响的肉片光是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新菜有了着落,不光顾添,整个厨房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顾添抹了把额上的汗,呲着一口白牙扭头看向云泱:“吃饭了吗?明日我可没空招待你,不如提前感受一下临河观景?”
“好啊!”
……
端午新菜陆陆续续呈了上来,云泱整理着有些褶皱的袖子,等着顾添收拾好从楼下上来。
微风徐徐从窗外吹进,扬起她脸侧的几缕碎发,整个人看上去娴静温婉,跟顾添记忆中那个爬高上低又总喜欢哭哭啼啼的小怂包相去甚远。
顾添笑笑扬起竹帘,撩袍在她对面坐下。
练河河岸,准备明日赛龙舟的船队陆陆续续将比赛的龙舟运到了河边,这个位置看河岸旁的情形正好一览无余。
云泱托着下巴,有些百无聊赖,她跟顾添抱怨:“明日你没空招待我,那我要去哪里看比赛?”
算起来她才是望月楼的老板,怎么就连个凑热闹的地方都没有?
顾添失笑:“那我委屈委屈自己,八楼临北的雅间明日借你。”
云泱瞪大了眼睛回头,还没开口,一声冷淡清润的声音响在食肆入口。
“不必。”
第五十章 算计
“不必。”冷淡清润的声音在食肆入口处响起。
云泱额角一跳,跟顾添几乎同时转头。
看见来人,顾添唇角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来。他不动声色的抬起手臂撑在桌沿,挡住对方望过来的视线,动作自然神情坦荡,一时叫江亦止开始恍惚起,坐在那里的究竟是谁的……夫人。
袖袍下的指缓缓收紧,江亦止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柔和的天光从窗外映照进他秾黑的瞳里,他视线在桌案前的两人身上逡巡,忽而垂眼。
碎光尽敛,眼下的痣似乎也变得黯淡。
他缓步朝桌案这边走来,坐到云泱对面,却并未抬眼看她:“顶层观景台,应当有丞相府的玉牌。”他微笑转头,对上旁边别有深意的视线——“顾公子竟然不知道吗?”
探究的眼神收拢,顾添迎着江亦止沉黑的视线夹了片青瓜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着,眉尾一扬,一双桃花眼里盈满笑意。
他似乎十分诧异:“那还真是巧了。”
气氛一时沉寂。
满桌的食物香气四溢,云泱饿的眼晕,懒得纠结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反正云承扬每次跟他对上也是这副死样子……她觉得,她大概理解。
伙计十分有眼力见的给江亦止添了碗筷,云泱本着自己人吃饭没那么多规矩的原则,夹了口菜就打算往嘴里送。
原本对视的两人忽然齐齐转头看她。
云泱被他们两个看得一愣,她眨了眨眼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扫过,最后落到她筷间夹着的裹满酱汁的方肉上。
“你们两个不饿?”说着,比她嘴巴还要宽些的肉块儿被径直塞了满嘴,云泱两腮被撑的鼓起,像在疯狂进食的仓鼠。
一滴深色酱汁从她唇角溢出。
顾添无比自然的抬手,在触到云泱颊侧之前,一抹霁色衣角从眼前掠过,温柔无比的将那点酱汁抹去。
冰凉的指尖触及脸颊,云泱停住咀嚼的动作呆愣抬眼,撞进江亦止柔软温和的眼瞳。
云泱吓得噎了一下。他这……抽的哪门子疯?
江亦止温柔凝视云泱怔住的表情,指腹在她唇畔轻轻摩挲,他瞥了眼顾添,嗓音一贯的温沉低哑,带着些漫不经心:“夫人如何认识的顾公子?”
云泱不大自然的将头偏开一点。
头顶,江亦止沉黑的眸掩在长睫下。
顾添笑了一声。
他抬手按住江亦止肩膀,眉眼弯起:“江……大公子。”
江亦止‘好脾性’地顺着顾添的力道坐下。
顾添摸了摸下巴:“真论起来,大公子恐怕还要叫我一声……唔……哥哥?”他饶有兴致的看向江亦止,抬肘捅了捅云泱,“是不是?”
“………嗯,是。”云泱极敷衍的应了一声。
江亦止:“……?”
云泱放下筷子,她今天来望月楼本就有正事要跟顾添商议,可眼下……她若有所思的看向江亦止,要怎么打发他先回去?
于是,云泱向一旁的顾甜甜递了一个眼神,一个求救的眼神。
落在江亦止眼里,这眼神就十分值得探究了。
他不动声色端起面前的水杯送到唇边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也没能缓解胸口那点莫名的滞闷。
而对顾添来说,认怂的云泱他向来无法拒绝。
眼里不自觉浮上一抹宠溺,顾添低头轻笑一声,再抬头时便尽量让自己面对江亦止的态度显得平和。
……
江亦止沉默着听他说完,胸口处的滞闷越来越明显。
*
景元宫内,云奉谨正一面欣赏新近淘来的字画,一面听旁侧一样貌柔美的青年男子娓声说着什么。
“大殿下可要抓住这次机会。”男子尾音略微上扬,似带着蛊惑。
云奉谨将画卷合上,转脸一双凤眼轻飘飘瞥了过来。
“说的轻巧,周氏族人和王叔竭力为太子谋来的差事,我如何去抢?”他忽而笑了一声,探究的视线望向下首躬身垂立的男子身影:“不过我倒是好奇,南方水患乃是今日朝上才议的事,星癸楼主又是何处得知?”
下首立着的竟是风月无边的星癸。
星癸道:“风月无边中虽属我星癸楼武力最弱,但论起情报收集却是其他楼所不能比的,今日所议的朝事,我的人三日前便知晓了。”
云奉谨点了点头,挑眉:“不是你们公子嘱托你来的吧?”
他虽与江亦止熟识,也知晓风月无边明面上并不能算是江亦止的势力,而他的父皇更不可能更改在廷议时决定的事。
他觉得有意思:“你要带领星癸楼叛出风月无边?”
星癸魅惑一笑:“殿下说笑了,风月无边本就是圣上手里的一把刀,将来终归要传到新主手上。天下谁人不知圣上对您的偏爱,储君之位落于谁手尚未可知,星癸只是提前为新君所用而已,何来叛出一说?”
“哈哈哈哈哈——”云奉谨被他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想不到风月无边还有星癸楼主这样的妙人,只是……”
云奉谨皱紧了眉:“父皇已经定了太子负责此次南下事宜。”
星癸提醒道:“大公子同太子相熟。”
“嗤——”云奉谨一声轻笑,“你既不甘被你们公子驱策,又叫我寻了由头让他离开云京——”
“不知星癸楼主,想做什么?”
星癸视线灼灼,神情异常激动:“我受够了那些肮脏的家伙。”他眼角眉梢媚意四溢,“殿下祝我坐上玄甲楼主宝座,我助殿下拿下风月无边,岂不一举两得?”
“想不到,星癸楼主还有此等野心。”
云奉谨有些心动。倘若风月无边握在他的手中,他又何必时时还要看着江亦止的脸色?
他从上首走下,微笑着拍了拍星癸的肩:“不知楼主有几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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