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信是顾甜甜匆忙间写的,将望月楼一应事宜全部托付给了她。
墨还未全干,兴许他人还没来得及走。
青荷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跑近院子,碎雨将她额前的头发打湿在脸颊,她气喘吁吁到云泱面前站住,看见云泱怀里的包袱愣了愣:“回……王府吗?”说着就要去接她怀里的包袱。
云泱摇了摇头,止住青荷伸过来的手:“我可能要出趟远门,你若是不想呆在相府,先回王府也好。”
青荷惊愕的嘴巴半张,之前还觉得大公子跟郡主之间怪怪的,这才分开多久?她眨了眨眼,茫然地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妥,猛地摇头。
“太危险了!”八月姑娘也不在,相府的关系又没打点好,也不知道有没有尽心可靠的人。她忽地灵光一闪,“不如我回去叫小王爷,还让穆统领护送您?”
云泱瞥她一眼,叹了口气:“好啦青荷,我心里有数,更何况我也不是自己去……”她将嘴巴凑到青荷耳边……
青荷长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郡主跟顾少爷同行,她莫名就很放心,更何况小王爷、郡主跟顾少爷还打小认识!
*
望月楼前,顾添一袭黑衣从高架后走出。
老张将手中的斗笠披风递给他披好戴上。
“公子怎么想不开偏要这会儿去绥陵?”对面老钱倚在墨玉柜台后面,费解的看着画风骤变的顾添。
顾添口中嗤了一声,桃花眼尾上挑:“我记得我初来云京之时,钱老对我接手望月楼的态度也如今天这样。”
“唔。”老钱被噎了一下,装傻道,“有这么回事吗?”
顾添不以为意的笑,老张却一点面子不给他留:“有。”
“嘿你——”
“行了别贫了,一大把年纪不知羞。”老张又噎他一句。
顾添转过来头。一袭黑色将他衬得形销玉立,柔和的面容也因着这身装扮显出几分凌厉来。“正事。”他问老钱,“那信等我离开之后千万记得送到郡主手里。”
老钱咧嘴嘿嘿一笑。心说,早送到了……
他看向外面蒙蒙的雨雾,门前阶下,一匹高大黑马焦躁的抬着前蹄。顾添呼了口气,将斗笠系带在下颌系好,微一躬身,出了望月楼。
阴沉雨雾之中青年修长身形如竹而立,斗笠宽檐遮住他大半张脸。顾添翻身上马,墨色披风下摆随着他上马的动作在身后荡出一阵飘逸风劲。
老钱遗憾地咂了咂嘴,啊……好可惜啊,他都这么努力了呢……
对面老张觑了他一眼。
老钱:“你那是什么眼神?”
老张:“劝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老钱:“………”呸!木头!
……
顾添一扬马鞭。
十字街正北街道,一辆马车踏着雨雾哒哒走近,顾添皱眉勒住马缰往一侧避开。
望月楼厅内,老钱听见动静,激动地头勾了出来。
老钱:“嘿嘿……”
老张:“……”
行驶的马车车帘自内掀开,一张少女粉白娇艳的脸从车内勾了出来:“顾甜甜!”她冲着路旁马背上的身影叫了一声。
顾添挺直的脊背一僵,愣怔怔转了脸过来,对上少女澄澈明净的眼。
顾添眉心拧了起来,隔着遮挡的门扇望向厅内,压低声音重重叫了声:“老钱!”
老钱装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马车当街停下,云泱怀里抱着个包袱从车上跳了下来。
相府的车夫被她支使离开,她冒着雨三两步蹦跶到顾添马前。
雨丝斜落下来将她睫毛覆上一层雾白,云泱眨了眨眼,举了举怀里的包袱呲出一口白牙:“添哥哥,绥陵路遥,搭个伴吧!”
顾添:“………”
第五十三章 偶遇
身体的反应比江亦止想象中要糟糕许多。
江亦止竭力忍着体内仿佛要将自己整个撕裂的痛楚,捏紧了案角,指节泛白。
心跳似要溢出胸腔,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想到昨日太医说过的话——
「……综合大公子的脉象以及症状来看,倒像是身体对什么东西产生了依赖……」
秾黑的眼睫轻颤,江亦止将这些时日用过的东西都过了一遍。??呼吸瞬间一滞。紧接着便是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咳。
对面的云奉煊倏然睁眼,片刻茫然后眼神立时清明。
他当机立断冲着车外:“太医!”
白日里耽搁了些时间,队伍休整便错过了计划里的驿站,露营在了野外。
此时,天边刚见了一丝白,周遭寂静一片。云奉煊声音一出,车外休整的队伍都悉悉索索醒了过来。不一会儿,昨日那老太医就来到了车外。
“殿下,大公子。”
太医们的车驾在队伍的最后,老头儿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喘,显然是急忙赶过来的。
在太子殿下的授意下,老太医小心翼翼地按上了江亦止的手腕,腕上的温度低的骇人。他一边观察江亦止的神情,一边仔细感受着指腹下急速跳动的脉搏。
微沉的声线柔和清润,从对面传来:“这次可能确定了?”
太医:“?”浑浊的老眼抬起,对面男人苍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愣愣点了点头,“公子……可有想起来什么?”
江亦止:“有。”
云奉煊也看了过来,浓眉凝起,眼睛里满是好奇。
太医:“致使公子产生依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否能寻来让老夫弄清楚其中成分才好对症下药。”
江亦止:“……”
“倘若真有,想必大公子也不能平白遭这两日的罪了。”云奉煊觑了那太医一眼。
太医枯瘦的面皮挤作一团:“那便有些难办了……”
那阵痛楚心悸的感觉已经过去,江亦止已然浑不在意,他沉默了瞬,再度开口:“无妨。”
无非噬心之痛,总归疼不死人的。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云奉煊,面容平和宁静:“殿下,水患事大,还是下令加急赶路吧。”话毕,将怀中瓷瓶里的药丸磕出两粒,丢进了嘴里。
队伍加快了行进速度,甚至为了能早日到达绥陵,还绕了几次小路。只是越往南,可供绕行的小路便越少,大队人马只能尽量沿着地势高的地方小心翼翼前进。
云雾缭绕的远处,大片的水域映入众人眼帘,浑浊的水面隐隐还能看到一些房顶。
江亦止的药很快便见了底。
太医再次被召到了太子的车驾上。
江亦止将瓷瓶丢给太医:“可有办法制一些这个?”他唇畔带着丝笑意,若不是额角细密渗出的汗,这太医真当这大公子如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呢!
太医将瓷瓶握在手里,心下诧异。
先前大公子将这瓷瓶拿出来时明明是满满一瓶,他将瓶塞拔开,将里面的药倒了出来。黑乎乎、圆溜溜的药丸骨碌碌滚了一粒出来,再倒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太医:“………”
“若是药材全备,倒是可以……”他将那粒药丸捏起来放到鼻尖,“只是队伍中带的大都是预防发热风寒以及瘟疫的药,公子吃的这个药,药草有些棘手。”
江亦止点了点头:“若是药草全备,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当天便可。”
……
是夜,华贵车驾里的太子殿下沉沉睡去。一只白皙修长指骨劲白的手从车内伸了出来。他指间似有一抹明灭荧火,在夜色里勾出一幅诡异图案。稍时,原本四散在车驾四周的东宫近卫零散涌了过来。
江亦止回头看了眼倚在车壁的云奉煊,忽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车帘处的窗子叩响了车壁:“悄声离队去将这几位药草寻来。”一方折的方正的纸从车帘处伸了出来,被一名形如鬼魅的近侍接过。
*
另一边,原本打算孤身南下的顾添因为云泱的到来,无奈更换了出行工具。
虽然云泱表示自己可以骑马,但顾念着云泱的身份以及姑娘家的体质,顾添自不会让她冒这个险。
想到少女一双盈亮的眼睛仰视着自己唤出那声哥哥,顾添心内便有些复杂,不由攥紧了缰绳。
一路快马加鞭避开流民拥堵的官道,沿着曲折的村落窄道前行,短短三日便赶到了临近绥陵的祝原。
祝原是此次南方水患中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小城,它跟周围的几座城市呈点状坐落,宛如一个倒扣着的巨盆。祝原就在这个“巨盆”的正中央高地,无论再大的雨势都能顷刻间散去。
见惯了一路上被暴雨摧折的景象,乍一看到如此宁静祥和的小城,云泱满眼新奇。不过更令她好奇的却是另一面。
“为什么流民全都在往外涌?祝原不接纳流民吗?”
明明没有被水患波及,怎么却不见一个流民往祝原来?
顾添斗笠遮面,漏在外面的半张脸带着笑意,他偏过头跟隔着车帘的云泱解释:“祝原地势偏高,这里土质本就特殊,不光存不下雨水,更存不了作物水分,所以即便那些遭了灾的流民全都涌来祝原也没吃的,仍是等死。与其饿死,自然不如继续北上还勉强有些活路。”
原来如此。
两人隔着车帘时不时搭上几句话,祝原虽然城小,但对他们这样赶路的人来说却是离开云京一路走来最适合歇脚的地方。
天色渐暗,随着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又劈头盖脸地从天幕中砸了下来。
转个弯的功夫,马车倏然停下,云泱听见车外不远的地方传来阵阵嘈杂声响,时不时还间杂着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云泱好奇将车帘掀开,面前的视线被顾添宽厚的背遮的严严实实。
她戳着顾添后腰,问:“前面什么情况?什么人把路给挡住了吗?”
………
顾添久久没有说话,随着斗笠边沿缓缓上移,视线中一抹玄色人影从面前被众人围在当中的华贵车驾中走下,在他前面那位,正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云泱半天没听见顾添回应,迫不及待从车里勾出头来按住他的手臂用力下压,边往外看边好奇问道:“怎么啦?”
一金一黑两道身影恰好踏进街侧客栈的矮门,云泱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背影,不由好奇道:“这群人什么来头?这么大阵仗?”她天真地拍了拍顾添胳膊:“咱们还住的进去吗?”
顾添眼底浮现一抹嘲意,只声音确是松快:“自然住的进去。”
他静静转过脸来,斗笠边沿的雨珠摇摇欲坠。他伸出两根手指将斗笠往上抬了抬,雨滴落下,没入他肩上的衣料里。顾添唇畔的笑容带了些破釜沉舟又自取其辱的意味。
顾添指着前面指挥着队伍外撤的几个黑衣人。
“那些都是东宫的近卫。”
云泱:“………”
第五十四章 相逢
东宫的近卫出现在此,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云泱愣了愣,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将狭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的大队人马有序撤离,客栈外面只余下一小队身着劲装的黑衣人。他们在全部人马离开之后也都进了客栈。
不多时,一个伙计打扮的青年将一面“客满”的牌子立了出来。
云泱秀眉拧起,顾添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瓷白的侧脸,“储君出行这个阵仗倒也合适。不过……若是阿泱前去亮明身份,想必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江兄大概都不会拒绝。”他眼睛被宽大的斗笠遮着,云泱扭头只看见他嘴角扬着的一弯弧度。
她皱眉:“你确定?”他们两个如今这副样子一起出现……好像有些不大合适。
顾添故意道:“我去说也不是不行。”
“………”云泱抬了抬眉毛,她是这么个意思?
顾添轻笑一声,漫不经心抬手解开袖间护腕抖开宽大袖摆遮在云泱头顶:“祝原本就是座小城,整个城里算上老弱病残都不一定能凑出千人,更别说会有多少途径留宿的行人。”他朝这间不怎么起眼的矮破客栈扬了扬下巴,“这是祝原唯一能供咱们歇脚的地方,或者……你想睡马车上?”
两人自出云京,三日来一路风餐露宿,沿途阴雨连绵不绝,他们确实需要找个能够安顿下来的地方休整一番。
只是云泱仍在犹豫。
一来,她若上前必然同江亦止对上,两人因着先前的事情多少有些别扭,云泱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二来,她擅自出府离京,若是解释又要费上诸多口舌。她实在是没想好。
马车突然向前,云泱一个不防,身体后仰,顾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薅住。
车前,一名黑衣近卫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牵住了他们的马车。
“这位——”顾添扶着云泱坐好,偏头轻飘飘瞥向车前忽然出现的人。
“卑职玄霄。”黑衣近卫引着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住道。
“唔,玄霄大人这是?”
“主上已经在楼上等着了,请顾公子和夫人下车。”
云泱:“………”她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转头抬眼往客栈二楼看了过去。泥剁的二层建筑窗台处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云泱说不清楚此刻是种什么心情,黯淡的垂下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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