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泱:“?”她疑惑抬头。在云京那会儿,整日见不到人还跟她冷战的那位……究竟是谁啊?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怎么感觉江亦止的话里,莫名带了点酸溜溜的意味?
他疯了还是她疯了?
“我前脚随太子南下,夫人后脚便与旁的男子同行出京……”
熟悉的清苦味道逼近,云泱脑内警铃大作,她瞪着眼睛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怎、怎么还抓着不放了?好像她跟顾甜甜之间如何见不得人了似的……
她吞了口口水身子往椅背处后仰,直到紧紧贴住椅背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些,“我给初七留了口信的……”她没什么底气,毕竟站在江亦止的角度,她身为相府少夫人,这个理由确实不大站得住脚。索性一闭眼,把所有的过错一股脑全推给了江亦止——
“明明是你先跟我置气的……”
江亦止居高临下地看她,她身上的清雅香气氤氲浮散,胸腔处那股滞闷了许久的郁气似乎也消散了。江亦止好笑的按了按额角,视线不经意又落在她颈侧那圈青紫扎眼的牙印上……
江亦止:“………”
他别过脸,抑住心内汹涌的冲动,哑声道:“是我的错。”
云泱被他这一气呵成、诚恳真挚的歉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几乎整个蜷缩在了圈椅里,被身前欣长清瘦的男人阴影拢着。
云泱秀眉微拧,试探性的抬起葱指飞快贴了贴江亦止额头,冰凉如同软玉的触感贴着指背传来,那声“你没事儿吧?”终是在嗓子里噎了又噎,没有出口。
*
客栈床榻窄小,房内设施简陋没有可以栖身的第二个地方,云泱和江亦止便合衣勉强凑合了一夜。
次日一早,窗外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大雨倾盆。窗棂被风雨打的噼啪作响,云泱被一声炸雷惊醒。
外面走廊早已亮起了灯,不断有脚步声在上下走动。
她迷瞪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将脸循着身前柔软的地方钻了钻,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她一向惧热,尤其盛夏雨季这样又闷又燥的时节。倒是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难得没有被半夜热醒……
江亦止垂眼瞥向怀里被外面杂音吵的露出不悦神情的少女,一时竟有些哑然。少女的身体暖热香软,只是睡颜委实算不上好看。
床榻窄小,原本两人说好的一人一边,后半夜时却是对方率先越界贴了上来,像只缠人的猫,手脚并用绕了过来,扒都扒不开。然而怪异的是,他一向浅淡的睡眠却并没有因为云泱而被扰乱。他头脑清醒,时常折磨他的痛楚也未再来袭,老太医给他炼制的应急药丸竟是到现在都没派上用场……
“叩、叩、叩——”叩门声从外面响起,八月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队伍已经整顿完毕,咱们要出发了……”
江亦止眼睫微动,抬起右手将腰畔云泱搭在他身上的手拿开,刚要起身才发现整个衣袍前摆全被云泱压在了身下。
江亦止:“………”
敲门声又起:“公子?”
“知道了。”
江亦止推了推云泱:“……夫人。”
“唔。”云泱嘤咛一声,抬手抱住江亦止撑坐着的左臂,眼睛往他袖中埋了埋。
先前在闲隐居时,因着洞房夜的插曲,云泱一向是睡在内间的软榻上的,江亦止倒是头一次知道她有这么大的起床气以及……如此……睡姿。
少女轻浅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料均匀喷洒在江亦止手臂上,麻麻痒痒。
江亦止沉滞的睨了她会儿,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冰凉指尖落到她颈侧已经发紫的伤处,不轻不重一按——
云泱“呀”了一声怒气冲冲睁开眼睛,一转脸对上一双黑暗中凝视着她的眼睛。
又是一声惊雷乍起。刺白光亮隔着窄小的窗子打了进来,云泱看着俯视着她的男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终于清醒过来,茫然将脸又转了回去,感受到自己双手抱着的男人手臂。
江亦止听着她逐渐急促的呼吸,不紧不慢开口:“夫人可醒了?”
云泱猛地被自己呛到,一片黑暗中锦被下的脚悄无声息往后探了探,竟一下没有探到墙边……
云泱:“………”她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抱着江亦止的手臂,往里滚了半圈拉起杯子将脸盖住,闷闷“嗯”了一声。
被压着的袍摆终于被释放出来,江亦止轻笑一声从床上起身,片刻之后悉索声响,“哧——”的一声,昏黄融暖的烛光从房内亮起。
走廊上已经没了什么声音。
江亦止道:“因着前几日我的缘故,原本耽搁的行程如今须得往前赶赶。”顿了顿又道,“看如今天气,绥陵水患想必愈发严重,你——”
云泱骤然从榻上坐起,先前的那丝羞赧暂时被她丢到一边,她一脸严肃:“江亦止,我娘还在那里。”
她第一次叫江亦止的名字,更是向他表明自己往绥陵去的决心,没有人能阻止她。
江亦止了然地点了点头。
*
客栈的老板从未见过如此急切赶路的客人,也在暗暗猜测他们的身份。
这群客人付钱爽快,出手阔绰,只招待昨晚一晚他们一家老小今年的开销就不愁了。
掌柜的小儿子眼巴巴看着一个个黑色劲装打扮的大哥哥们进进出出,终于鼓起勇气拉住最后一个打算出门的问道:“这么大的雨,你们现在就要走吗?我听爷爷说出了祝原外面的路便不通了,你们出去了也走不了的……”
云泱和江亦止刚好此时从楼上下来,云泱听见这小孩儿的话皱了皱眉,快走几步到这小孩儿身前:“小朋友,你爷爷是怎么知道祝原城外的情形的?”
小孩儿撇了撇嘴:“我们祝原地小,许多外面的东西这里都没有,客栈经常接待不到客人的话爷爷便会出城往最近的绥陵、衡阳去购置货物来卖。之前你们没来的时候,爷爷跟爹爹出去了一趟,不到半日便回来了,往南的路已经全被水淹了,听说绥陵死了好多的人!”
一枚油纸包着的球状物被塞到小孩儿手里,云泱感受到身后拢着的阴影,讶然扭头。
小孩儿将纸包拆开,里面是一枚成人拇指大小的褐色丸状物。
“这是什么?”小孩好奇仰头看向江亦止。
江亦止语气温和:“山楂果。”
“那是什么东西?”小孩将山楂果往鼻子前凑了凑,“甜的?!”
江亦止和煦笑了一声。
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将蹲在地上的云泱拉了起来,门口等着的那名黑衣近卫撑开一把伞罩在他们头顶……
小孩儿嘴里含着山楂果,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外面的路真的被封了,南边水患一起,北上的官道也会被拦起来的!”
江亦止抬眼看了眼队伍当中那辆华贵车驾,车帘往上办扬着,云奉玄一脸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
云泱好奇道:“为何?”南下的路被大水阻隔,北上的官道如何被拦?那绥陵逃出来的灾民要怎么办?
小孩挠了挠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以往水患都是这个样子的。”
云泱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好的,我们知道了,不过——”她指了指外面雨幕中整齐列队的人马,“这些大哥哥们都很厉害的,即便前面的路被水挡了也不用怕~”
云奉煊此番南下,本就是为了安抚灾民,找出绥陵常年雨季水患的根源,哪怕绥陵被淹成了海……他们也不可能就此回去的。
袖下,云泱的手紧握成了拳……倘若绥陵全城被淹……那她娘……
“绥陵常年为水患所扰,普通百姓雨季来临之前多少都有些自己的应对方案,陛下给殿下的旨意也是重在安抚……”
云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江亦止竟是随她一起去了她来之时跟顾添同乘的那辆马车……
顾添在车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江亦止带着云泱逐渐走近。
车下,江亦止那张轩疏俊逸脸微仰,唇角笑意柔和轻浅。他指了指前面那辆四马齐驱的华贵车驾,面不改色扯道:“太子殿下邀顾公子同乘。”
顾添隔着肆虐雨势同他对视,半晌垂眼从车前跃下……
第五十七章 变故
云泱上来车后才发觉江亦止也跟了过来。
云泱:“?”她怔忡了会儿,隔着垂落下来的车帘往外看去,如豆的雨滴砸在车顶,她声音不由扬高了些,疑惑道:“你……不用陪着殿下吗?”
江亦止摇头。
车辙辘辘,队伍开始前行,随着马车起动,云泱不由往后仰了下身,被江亦止抬臂扶住。
温沉的目光隔着方寸的距离看向她。
“当心。”
隔着单薄的衣料,肩上贴着的温度冰凉刺骨。云泱皱着眉借着江亦止的力道重新坐好。
车内潮意弥漫,也无取暖的用具,当初从云京出发时顾添也没想过她会跟来,所以连马车都是临时准备的,只堪遮风挡雨,相当朴实。
她看着江亦止苍白的面色,犹豫了下,终于问了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此次殿下南下,为何会让你同行?”
暂且不论江亦止在朝中尚无一官半职傍身,即便他真对南方水患有自己的见地,也大可不必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
江亦止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原本温煦的面容凝滞一瞬,忽而沉沉笑开。
为何呢?
他眼睫垂下,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抚过拇指指弯,眼底沉黑一片。
闷咳声在车内逶逶荡开,云泱从马车角落的箱笼内翻出一件薄绒披风环在他肩上。微微的凉意压了上来,挟裹着少女身上的淡雅香气。江亦止心口一滞,神色复杂看着少女纤细的脖颈,那处隐在衣领下的伤口若隐若现晃荡在他眼前……
他将云泱扶开,语气有些干硬:“我……自己来。”
修长的指尖在披风绳结处翻转,稍时,漂亮的扣结轻缓垂落,云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指上动作,清润的嗓音带着逗弄的调侃:“夫人似乎很喜欢我这双手。”
原本不快的话题就这么轻飘飘被他一句话带过,连云泱也被他逗得忘记了自己原本想问什么,忿忿别开了脸。
……
队伍出来祝原之后行进速度明显开始迟缓,云泱在马车里坐的东倒西歪,车辕时不时就会深陷入路旁被浸泡的湿软的泥里。
她被晃的头昏眼晕,江亦止显然也在强撑着。
不多时,他们的车便停了。
有人小跑着从队伍前方过来,沥沥雨声交汇,那人不知道跟车前的人说了什么,随后车前一轻,车帘被人从外撩起。
赶车的近卫垂首恭敬道:“前面的路已经完全被淹,殿下吩咐大家弃车前行,请公子和夫人下车。”
云泱担忧看向江亦止:“你——”
“无妨。”江亦止递给云泱一个安抚的神情,率先下了马车。锦靴踩触到泥沙地面,他表情迟滞了瞬,忽展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朝云泱伸出手。
飞溅的雨滴顺着近卫遮过来的纸伞边沿珠线般垂落,不多时,江亦止袖口便洇湿了一大片,暗色水迹一路往下蔓延。
云泱抬手覆上江亦止的手,并不太敢将全身力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只稍稍借了个力径直从车前蹦了下来……
“嗒——”的一声水花溅开,云泱直接就愣住了。
浑浊的泥沙水高高卷起飞溅两人满身满脸。
云泱:“………”地、地上的积水已经这么深了吗?!
头顶蓦地响起一声沉笑,江亦止抬手抹了把脸。他接过近卫手里的伞微微颔首,转身拦住了云泱的肩膀。
“走吧。”
云奉煊和顾添早早下了车在队伍前头等着了。
他们站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眺望着前方。面前几乎成了一片汪洋,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绥陵城的城门隐约在水面伫立着,已经被淹了一半。
云奉煊脸上早已不见临来绥陵时候的轻松,他凝眸望着后面队伍忙碌着的身影沉默不语。
江亦止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半垂着眼上前在云奉煊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站定。
顾添回头看了眼被他撇在下面的云泱,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江亦止同云奉煊说话的空,顾添从石台旁过来,到云泱旁边。方才因为跳车那一下的壮举,云泱脸侧的碎发几乎都黏在了脸颊上。
顾添嘲笑一声:“怎么?你这一路是跟兄弟伙们一起骑马过来的吗?”
云泱:“………”
她给了顾添一个白眼。
顾添啧了两声按着她的肩膀跨步下来与她并肩而立,肘弯不经意撞到她颈侧的伤口,云泱呲着牙“嘶——”了一声。
顾添挑眉:“怎么了?”说着便要扒拉她衣领。
云泱往后退开两步,恶狠狠瞪他,低声凶道:“顾甜甜你给我站住!”
顾添眼底掠过一抹黯然,唇角却仍弯着,似笑非笑。他点点头:“嗯,我不过去,那你自己说——”他半抱着手臂,曲起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脖子,“你这里怎么回事?”
大庭广众之下蓦地被人问起,想到昨天江亦止昏迷之时的行径,云泱倏地红了耳尖,她急忙捂住脖子,羞恼道:“关你屁事!”总不能说是被江亦止咬的吧?!
她暗暗朝江亦止的方向瞥了一眼,恨恨跺了下脚。
落在顾添眼里,却成了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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