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一瞬,男人轻缓的笑兀地响起:“亲你。”
云泱倏愕然了瞬,惊讶道:“那是亲吗?”
江亦止反问:“不是吗?”
胸腔极轻的一声娇哼,云泱不太服气地小声嘀咕:“你说是就是吧……”她踢了鞋子,习惯绕到床尾爬了上去,整个缩在床里。
烛火骤熄,云泱察觉到床侧一沉,清苦味贴着自己躺了下来。
一室沉寂。
然而她根本就睡不着。像是察觉到她躁动,江亦止侧转过来。
江亦止:“不困?”嗓音有些微沉。
云泱闷闷“嗯”了一声。然后就察觉到对方的气息骤然近了几分。她惊得头猛地往后一仰,一下子撞到了墙,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
江亦止:“……你躲什么?”
云泱滞塞。
一声轻笑伴着衾被颤抖,片刻后江亦止的声音带着明显笑意,他的脸转了过去:“不用害怕,这次不亲你。”
云泱羞恼不已。
第七十四章 融血
一墙之隔的寮房,云奉谨于黑暗中静坐着,临门一侧的纸窗上映出一点隔壁漫过来的暗橙色。
隔壁亦是安静,只有先前一声极轻的合门声以及桌椅挪动。
他耐心等待着。
漫在窗上的橙色倏然暗下,云奉谨抬眼,循着光线完全暗下去之前的记忆,起身走到窗边,山涧流水潺潺。
听着外面山泉清鸣,云奉谨尖细眼底漫出丝丝冷意。
太子一行南下之前,东宫近卫里分明是有自己的人的。初时,这边的消息传回云京还算及时,两日一封从未间断。然而……最后一封密函送到景元宫的时间是——云奉煊一行进到祝原小城的时候。
而他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联络不上。甚至,根本没人注意到太子随行的近卫当中,少了一个人。
云奉谨的手里,摩挲着一枚木制方牌,皓月升空,银白的月色当院洒下,透光薄薄的窗纸打在那枚木牌上。繁复的异兽花纹中央,是一个镂空的“乙”字。
这是当日在瀚光殿外,江亦止让人交给他的归乙楼令。如今捏在手里,倒生生像是嘲讽。
江亦止既然选择跟太子站在一边,回京之后,父皇也不见得能容下这样一个怀有二心的狗。
想到这里,云奉谨滞闷许久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既然如此,也不必非得等到回京。
他将那枚令牌拎高举起,浮动的檀木香气悠悠流转,反正江亦止已经染上了瘟疫,就算病死在这绥陵的破庙里,也不足为奇。
……
翌日,云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寮房床榻窄小,她醒来才发现自己树懒一样几乎是抱着江亦止睡了一夜。两人衣袂交缠纠葛,她的胳膊压在面前男人清瘦的腰上,头颈枕在对方颈窝……而自己也几乎被他半揽在怀里。
头顶是江亦止轻浅均匀的呼吸,他难能可贵还在睡着。
云泱:“………”
她嗓子干干痒痒的,然而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得僵硬在他怀里窝着。
江亦止身体虽差,却鲜少有贪睡的时候,云泱觉得稀奇,又不忍吵醒他,于是便一直这样陪他躺着,直到肚子里一阵阵开始叫嚣,西墙外的山林里秋蝉一声接着一声嘶鸣,云泱终于意识到不对。
她侧的发酸的脖颈略抬了抬,对上头顶睡容平静的男人隽冷清润的脸。
他睡得也太沉了些。
云泱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相公?”
回应她的仍是江亦止沉缓平稳的呼吸。
她将手从他腰侧抽出,掌心轻轻贴上江亦止的脸,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似乎并没有发热,也没有想象中冰冷。
云泱敛了眉从里面坐了起来,她动作虽然不大,但早已到了能吵醒江亦止的程度。她沉着脸将罩衣披上,穿好鞋子打开了房门。
太阳升得正好,微风拂面,云泱被阳光刺得眯了下眼。
廊下不远的石桌前,云奉谨穿着一身石青色锦衫,听见这边动静微微抬头,面容带笑的看了过来。
“早,小姑姑。”
云奉谨笑的真诚,然而他的长相并不随和,一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几乎完全眯起,像是不怀好意。
只是眼下,云泱没什么功夫纠结这个。她回头朝屋内看了一眼,视线落回到云奉谨身上,朝他微微颔首。
云奉谨眼下纡尊降贵叫她一声姑姑,可云泱绝不至于妄自尊大到敢使唤皇子去帮自己跑腿叫人,更何况昨日的情形,她对这位皇侄也不是特别信任……
云奉谨见她动作,不由好奇抬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诧异道:“江……公子竟然还没起?”
看来不是光她一人觉得新奇了。
云泱从廊上下来,在距离云奉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恐怕要麻烦殿下一会儿。”
云奉谨稀罕地挑了下眉,唇角几乎压制不住的笑容呼之欲出。
云泱并没注意:“相公的病怕是又发作了,八月眼下不在,我去藏经阁请孙太医过来看看,顺便……”她觑了一眼云奉谨,想了想又把后面的话咽下。
“小姑姑严重了,我在此处看着,你安心去。”
云泱点了点头,径直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
……
江亦止仍是云泱离开之前的样子,睡容平静,呼吸均匀。
孙太医把着他的脉象,面色渐渐凝重。
“这……”他老迈的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无措来,“郡主——”
“您直说。”
“郡主可还记得大公子初醒来时老夫说过的话?”孙太医回想着当时的情形,“那个时候大公子体内两股病气相互制衡,切脉之时,脉象多变。”
云泱“嗯”了一声,“您说过可能会影响判断。”
孙太医沉吟着,酝酿许久似才有勇气开口:“大公子的身体承受奇毒困扰多年,本就不堪重负,此番脏器又要抵挡疫病侵扰……怕是已经到了极限。”
云泱几乎懵了,半晌喃喃道:“……怎么可能?”
孙太医慢慢松开贴在江亦止腕上的手,江亦止如今胃气已败,元气衰竭,虽面容平静,但两厢力量抗衡,耗的是体内最后一丝精气。只怕再次醒来……
他不忍跟云泱说的太过直白。
门口,云奉谨若有所思的站了许久,直到孙太医同他错身而过时,像才忽然想起。
“大殿下。”孙太医躬身向他见了一礼。若染疫病一时是很难探出脉象来的,这也是为何先前听闻云奉谨到了江亦止这里却无太医赶着来看的原因。
云奉谨连忙将手递了过去。
孙太医那处拧成川字的眉心再也没舒展开过,云奉谨沉着张脸目送孙太医离开。
*
云京城内,虽然先前朝堂之上江相和恒王联手将原本要往太子身上烧的战火一股脑全部堵上,然有关太子的留言还是渐渐在云京百姓之间传开。
一开始是传太子南下治理水患失职,南边多个州府郡县遭了重灾被淹,百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引得大批流民北上;紧接着就是太子年龄尚小,不堪重任;演变到后来就变成了太子不得民心,立他为太子乃背天道而为,因此上天降下惩罚,绥陵城的瘟疫便是警告……
而在绥陵城内,云奉煊丝毫不曾被流言侵扰到分毫。
如今城内水患已除,山脚下的百姓生活早已恢复正常,云京来的士兵帮助城郊百姓清出了被水淹过的田地,太子殿下又慷慨解囊用自己的私库家家户户补贴了一笔银子。
百姓是最现实的,谁真的帮到了他们,他们便相信谁。所以,即便云京的消息早已传到绥陵,却没有一个人将此当成回事。
……
夕阳余晖洒在寮房前面的空地上,外面风起云涌,唯有此处气氛不同寻常。
云奉谨的房门外重重守卫把守,里面时不时便传来几声重物掷地的声音。
八月提着桶水朝那处看了一眼,随即低头进了屋内。
云泱和江亦止的那间房内新摆上了一扇屏风在内,屏风后面一只已经存了大半桶热水的浴桶。
云泱拢着袖子抬手试了试水温,八月将刚提的水倒了进去。
“帮我一把。”她将手从浴桶收回,转身走到榻侧,将江亦止扶起。
八月过去,随意瞥了眼桌几上放着的薄匕,声音仍是不带什么情绪:“夫人要做什么?”
孙太医的话已经说到了那个份上……云泱回忆着当年姜书瑶无意间同自己讲过的渡血方式,说道:“死马当作活马医。”
……
江亦止和衣坐在了水里,云泱反手将门合上,回来的时候将那把薄匕拿在了手里也撑着浴桶的边沿跳了进去。
蒸腾的热气熏的江亦止苍白的面色终于沾了几分血色,云泱抬眼看向对面清润俊逸的男子。
她抬手将对方裹得严实的衣裳扒开一点,冰凉匕刃映衬霜白的身躯:“希望琼婉阿姨的血还记得你……”她声音很轻,说完匕刃抵上江亦止的肩膀,重重划开一道,而后刀刃冲向自己。
腥甜的血气磅礴涌出,江亦止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艳丽的血在水中蜿蜒开来,像是一朵朵诡谲的地狱花瓣。云泱身上的伤口极深,源源不断的艳色从她身上散开洇到水里,两人雪白的寝衣逐渐沾了猩红,云泱感受着体内血液的流逝,愣愣眨巴着眼睛,听着一墙之隔的云奉谨狂躁地摔着东西……
第七十五章 一更
夜风习习,万籁俱寂,绥陵城里零碎的烛火一盏盏亮起。
顾添闲坐在望月楼顶斜飞的瓦沿上,桃花眼微微眯起。夜风拂起他额角细碎的发,纷飞的发丝掩住他眼角天生的三分笑意。
听闻江亦止染上了瘟疫。
他甚至邪恶的想着江亦止那个身体,若是撑不住,就此死了倒也不错。至少阿泱不会再被他拖累,也不用再觉得自己活着是为了给他续命。
他始终不明白姜姨当年是抱着怎样的心境让女儿变成如今的样子。
四五岁的小姑娘本就是最喜疯闹的年龄,可偏生那个时候的云泱“乖巧”得不像话。在他被姜姨带到菩提山之前,云泱很少出她们住的那处院门,她所有的叛逆好像都体现在了那张嘴巴上面。
后来才知道了她是害怕受伤。
起初顾添不懂,三番两次的逗弄着要带她出去玩,直到有一次他不注意让云泱受了伤。
小姑娘伤的其实不重,只是跑的着急一不小心摔倒在地,额头磕在了路旁一点凸出的石头上。
极浅的一个伤口,一点殷红血迹沾到旁侧一株不知名的大叶枝株。他清晰看到小姑娘粉嫩的一张小脸瞬间煞白,而后那株草茎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枯倒在一旁,。
那幅画面太过玄幻,植物仿佛被骤然升起的高温炙烤蔫倒,顾添觉得当时的自己应当是愣怔的。
而小姑娘则是白着一张脸抿唇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越过顾添就往住处走,头也不回速度极快。
顾添回神追了上去。
小姑娘的神色有些冷硬,他想要帮她拭去额角的那点血迹,手刚抬到一半,粉白又有些狼狈的一张小脸骤然转了过来,眼底蒙着一层水意。她看着他快要靠近自己的手指,惊恐退开半步。
他才知道她每日里泡的那个究竟是什么。
胸口滞闷的难受,顾添想,这种时候应该来一壶清酒。
正想着,悉索的衣料拂过猎猎风声自身后而来,他头也不回。
“啵——”的一声轻响,浓烈的酒味四溢。
他漫不经心将视线侧移几分,看见拿着两坛酒在旁边坐下来的路桥。
“喝点?”路桥将自己手上那坛子酒也侧到一旁抬掌拍开,仰头径直灌了一口。
顾添轻笑一声抬手接过,醇厚的酒气绵延,他却并不急着喝,只将脸朝着酒坛凑了凑,眉尾轻挑:“菩提山脚的杏花酿?”
路桥“嗯”了一声,“你以前不经常偷溜下山去买么?夫人给你带的。”
顾添极轻的皱了下眉,半垂着眼去看手里的酒坛,而后默然猛灌了一口。
清冽的酒香在屋顶弥散,顾添抬袖抿了下唇笑得意味不明:“知道我放不下还拿这个引我,路桥你说,姜姨是什么意思?”
他没指望路桥能够回他,这人向来寡淡,自小穷多了,脑子里每日大概只想着如何赚钱。
不料路桥却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酒坛放到一边:“夫人跟江夫人之间情谊匪浅,她的儿子夫人便是倾尽所有也要试着去留一留的……”顿了下又道,“阿泱小时候虽遭了些罪,却也不见得全是坏处。”
云泱虽然体质特殊,血脉带毒。但是自小到大也确确实实身体康健从未生过什么病,又有一副百毒不侵的身体。
顾添被酒呛了一下,咳过之后嗤笑一声。
两人倚着夜幕无声饮酒,
不多时,顾添那坛就见了底。
他其实极少饮酒,本以为喝完之后整个人能舒畅一些,不想胸口的那处滞闷仍旧阻塞在胸口。胃里涨得难受,山脚的绥陵城中如豆灯火时不时便黯淡一盏下去。
顾添撑了一下身下的砖瓦静默站起。
夜风挟裹着微湿的空气扑打在脸上,他觉得自己已有了几分醺然之意。
“我出去醒酒。”说罢也不等路桥回应,径直跃身从檐顶坠落下去,浅色衣袂向上高高扬起,在浓色夜幕里翻卷飞舞……
*
今夜的月色分外清透,疏淡的云环伺在新月周围。
与隔壁嘈杂激烈的氛围不同,八月身后的寮房诡异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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