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泱:“………”她蓦地想到之前吃饭的时候瞥见的从门前风一般闪过的熟悉人影。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云泱几乎从窄榻上跳了起来飞奔过去堵在门后:“大……大、大、大哥!”
沉稳的声音几乎贴着门缝,云泱毫不怀疑若是没有她在这里堵着云承擎这会儿已经进来了。
“滚出来!”云承擎面色冷郁,云泱也是第一次面对他这样的语气。
她姿态放软卖了个乖:“大哥你消消气,我好着呢!倒是你,你要是进来了咱俩都得在这儿隔离,到时候殿下可怎么办?”
云奉煊冷不丁被她牵扯进来十分无辜的拧眉看了过来,眼底聚起一抹不可思议,他倒是第一次领教这位小姑姑嘴巴上的厉害。
眼下江亦止已经染了病,小姑姑又不管不顾的跟了进去,要是王叔再意气用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揉了揉眉心,云奉煊认命地叹了口气,他拾步上了石阶,拍了拍云承擎肩膀劝道:“王叔还是听小姑姑的,暂时先消消气,江……公子眼下的情形耽误不得,小姑姑既然已经进了藏经阁,就算现在出来也无济于事,天色已晚,明日城中各处奉煊都还要仰仗王叔,您不如先回去休息?”
他揣摩着云承擎强制按捺着的情绪,又补了一句:“小姑姑交由我来安置。”
“你最好能稳妥照顾好自己!”云承擎拧眉盯着藏经阁紧闭的大门,转身拂袖离去。
隔着门,云泱听着云承擎离开的动静,轻轻抚了抚胸口。
大哥生起气来也太吓人了……
“小姑姑~”云奉煊的声音隔着门叫了她一声。
对着太子这个侄子,云泱瞬间松了口气,她扒着门缝在门上轻轻叩了叩:“房间准备好了吗?”
云奉煊也十分费解:“小姑姑不怕自己也染上病吗?”
要是能染上当然还是怕的,但问题是……她根本无需考虑这个问题。
*
云奉煊准备出来的这间寮房在鼓楼西侧,环境清幽,鲜少有人来此。房外的墙边有一扇通往外面的小门,临着山崖,因着雨后初霁,山涧里还有水流不断往下倾斜。
江亦止身上的温度仍旧灼人,然被子下的身体却在止不住的发抖。
云泱贴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他一声。
昏睡中的男人好看的眉眼拢起,嘴唇颤动,炙热的吐息喷洒在云泱颈侧。
云泱眨了眨眼,抬手从发间拔出一支梅花簪。那簪子做的精巧,簪头与簪身之间有一道极浅的缝隙,她指间微一用力,簪头便自那缝隙处从簪身里抽了出来,尾端是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可能会有些痛……”她屈起指节蹭了下脸,歪头将那截银针放置在了烛台上来回炙烤。
沾了疫病的毒血需要尽早释放,否则江亦止不是被疫病的高热给烫死,便是被体内的奇毒发作外冲的寒意给冻死。
她将烧过的银针轻轻挥了挥,散掉热气,捏着江亦止的指尖将银针一寸寸没了进去,忍着心悸喃喃,不知道是安慰江亦止还是给自己打气:“我尽量轻一点……”
第七十章 回光
七月初,绥陵封城的消息传到了云京,举朝皆惊。
自云景立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此等天灾。各地奏报,淮水以南各州府皆涌出大批流民北上,宣政殿上乱成一团,众说纷纭。但大致上分成了两派,以江相、恒王为首,主张调派增援太子的臣子为一派;以兵部为首,主张打压北蹿流民、谴责太子此番南下无作为者为一派。
两派各执一词,言辞激烈。
云奉谨闲闲抄手立在一旁,在他旁边站着的是新近升调上来的五品文官,对现下云京城内的局势还不甚明朗,这人好奇看着殿内吵作一团的众人,讶然道:“未入京前,我就听闻丞相与恒王向来不和,今天这算是什么情况?”
云奉谨睨了他一眼,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旁侧另一名官员“害”了一声,“再是不和,恒王府的仪宾跟世子眼下还在绥陵跟着太子生死难料,王爷跟丞相怎么可能任由兵部那些草莽胡说八道?”
“哦?!如此说来,丞相府跟恒王府还是姻亲?”
……
眼瞧着话题越跑越偏,云奉谨脸色逐渐有些难看,殿内一名武官打扮的官员鄙夷地撇了撇脸,愤慨道:“我们军中都是粗人,说起大道理自然不如诸位大人,但是如此天灾,殿下入绥陵又在水降之前,绥陵的疫病还能如此蔓延,不是失职又是什么?
王爷和相爷说的倒是轻松,只是兹事体大,绥陵又临近南襄,若是就近调派士兵增援,届时南襄大举进犯,南边瘟疫又控制不住,您有没有想过若是瘟疫在军中传开到时候又要怎么办?!”
零碎的附和声在诸臣子间传开,江尚听着这群人的诡辩愤慨几乎都要气乐了。
“陈大人这话说的不对吧?南边来的消息,绥陵的疫病出现的最晚,倒是封城之前,你们兵部辖域的几个州府有流民往刚将积水疏散的绥陵城里钻,之后的绥陵便下了封城令。要说外面的瘟疫是绥陵带出去的,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嗤,大公子如今就在绥陵,丞相自是只帮着自己儿子说话。”
江尚沉笑一声,侧目看了过去:“本相就事论事,陈大人还是不要信口雌黄。”他又转向云裕庭道,“王爷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云裕庭冷哼一声:“你都把话说完了让我说什么?”
江尚:“………”
两人难得统一战线,一个威严一个善辩,将殿内原本想将战火引到太子头上的一众人堵得人仰马翻。
云封谨脸色愈发阴沉。他垂着头,拇指在食指指背上来回摩挲着,许久掀眼看向上首的那抹明黄色身影。
明明是要借助这件事情把云奉煊那个傻子从云端拽下来的,然而江亦止那边竟是再也不见有消息再传回来,他安插在东宫近卫里的眼线也断了联……
他,不甘心。
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五指收拢成拳:“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如今还在绥陵福祸难料,我这个作兄长的自也不好继续留在京中安逸。”他的声音在殿中两方人争执的间隙插了进来,清越响亮,掷地有声。
殿内诸臣的视线都因着他这句话被吸引过来。
云奉谨继面朝上首,躬身垂手继续:“儿臣请命南下绥陵协助太子。”
殿内骤然安静,针落可闻。
*
寺庙西侧的寮房里,云泱照看了江亦止一夜伏在床沿沉沉睡去。
她眼底泛着青黑,脚边是一盆未来得及倒掉的血水。
放血的法子倒是有些用处,至少江亦止身上的高热退了一些,云泱将他冰冷的手握住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一块千年寒冰,怎么捂也捂不热。
江亦止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面色青白的少女侧脸伏在他身侧,秀挺的眉心微微蹙着,两人相触的指间一片冰凉,江亦止愣了愣,缓缓抽出自己被压得发麻的手臂。
寮房简陋,整个屋子里只有自己身上盖着的一方窄被,江亦止犹豫了下抬手拂起袖腕,抵上云泱被挤成一团的脸。
少女脸颊冰凉一片,清丽柔和的面容憔悴的让人心生怜爱,江亦止的手腕半晌没有拿开。胸腔一阵咳意猛地上涌,江亦止连忙抬手抚住脖颈,那阵强抑着的咳便成了一长串剧烈的喘息。
他轻轻叹了口气。
……
云泱一直睡到天色将暗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她原地怔忡了会儿,一转头看见脚边空了的水盆。
榻上空空如也,毒发加上染上瘟疫的江亦止不知道去了哪里。榻旁的小木几上放着的斋饭还隐约泛着热气。
她起身走出房外。
寮房外的山景看着跟昨天夜里的时候完全不同,夹在山涧的那束山泉像一条银色练带,周围花香虫鸣。
院上的小门开着,门外崖边,江亦止披着宽大的外袍负手而立,夕阳的橘光从山崖对面直打过来,给那里站着的人影覆上一层绮丽的色彩。
听见动静,沐浴在夕阳里的男人侧转过来,唇角勾笑看了过来。
第七十一章 (修)不速
毒发的寒与疫病的高热相冲,云泱知道释放毒血会让江亦止的情形好一些,却也没想到会好到如此程度。
她迟疑着眨了下眼,隔着小门问江亦止:“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微歪着头,神情娇憨,映着天际橙暖的霞光,娇俏可人。
江亦止勾着抹浅笑低头,状似无意的转了转手腕,他语调温和没什么波澜:“斋饭送来的时候。”修长白皙的指尖猩红点点,手腕翻转间看上去并不很明显,他继续道:“只是当时夫人睡的香甜。”
云泱“唔”了一声,自动忽略掉江亦止话里的调侃:“那咱们先去吃饭?”
江亦止笑笑,朝她走了过来,微微点头道:“好。”
两个人并排往房门处走,江亦止抚过袖下隐隐作痛的指尖,沉寂了许久的嗜血欲望隐隐躁动,他喉头滚了滚,视线不由便落在了身旁并行着的少女纤细的脖颈。
他压制着心头的悸动,似不经意道:“我记得夫人幼时曾泡过几年的药浴?”
云泱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就点了点头。
江亦止:“有什么效果?”
“就是——”嗯?
云泱骤然意识到不对,声音在嗓子里戛然止住,她瞪大了眼睛扭脸,映进一双沉黑探究的眸里。
……
男人眼下的那颗痣好像都变得鲜活起来,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穿成了一条线。
[我来验证一些事情。]
[若你体内的毒真是我所知道的那个,这两个方法用处都不大……熏制只能暂时压制,想要从根处解决,得……]
得如何,她那时候终究是没说,回想当时云泱的神色,他直觉后面应当不是什么好话。
甚至林叔叔用来实验药性的毒方对她也没什么用。
那个药浴……总归不能是用来治病的东西。至少,也不会是给云泱治病。
“是什么?”江亦止又问了一句,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
这事原本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云泱略想了一下原地停住转身,江亦止就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
“也没什么,就是一味治病的药引……”
接下来的话自是不必多说,江亦止顺着这番话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唇畔的弧度逐渐变浅。
案几上的斋饭热气已经散尽,云泱这顿吃的有些食不知味。她几口将饭扒完,抛下一句“我去叫孙太医来给你先看看”,就飞快起身出门,转瞬便不见了人。
药浴的事原本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要给江亦止解释的话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
娘胎里带的毒本就难解,林琼婉那时的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可偏生想要解开江亦止身上的毒就必须要毒血为引。
姜书瑶大着胆子拿了林琼婉的血给刚出生的女儿辅以药草浸泡,历时五年浸出来个百毒不侵的药人……
云泱自嘲的想,江亦止对她的血有依赖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毕竟血脉相连,她体内还淌着些林姨的血。
*
寺里的太医们忙的焦头烂额,云泱索性留在藏经阁帮了许久的忙,直到将心底那丝异样的情绪压下,才叫了孙太医一道跟自己回了寮房。
案几上的残羹已经被清理干净,江亦止一身浅色衣袍坐在案后低垂着眸,他手臂搭在案沿,孙太医细细切了会儿脉象,眉头蹙起又缓缓舒展开来。
云泱往前凑了几分:“如何?”
孙太医“嘶”了一声:“大公子这脉象倒是奇怪,疫病的高热确实探不到了,似是被大公子体内的寒气压制住了。”
云泱眨了眨眼:“那这是好还是不好?”
“影响判断,老夫也说不清楚。”他忽然“咦”了一声,“这是……郡主给大公子放了些血?”江亦止的指尖被抬起,孙太医疑惑看向云泱,
察觉到案后男人探过来的视线,云泱抬手蹭了下脸:“疫病内热,毒发外寒,两相冲在一处我担心大公子的身体会受不住。”她解释道,“这法子是我娘教给我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郡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孙太医抚着胡须乐呵一笑,道,“兴许是郡主如此做法才刚好让大公子体内的病热和寒毒处在一个恰好的点。如此大公子既不会被疫病的高热折磨,又免了毒发时滞闷、寒凉之苦。”
江亦止垂眼勾了勾唇,将搭在案几上的手收回。
……
天色渐暗,沉寂了许久的小院外一声疾风破空声戛然停在窗外。
江亦止瞥了眼看向窗户处的云泱,指尖轻点着桌面。
他垂头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跟云泱解释:“八月。”
山涧泉水清鸣,昏暗的纸窗外肃身直立着一道清冷的身影。八月思考着探到的消息,斟酌开口:“绥陵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云京,宣政殿上恒王跟相爷和兵部的人吵了一架,听闻大殿下跟圣上请了命要来绥陵协助太子,估计这两日便要到了。”
八月嗓音清冷,说话间不急不徐,分开来云泱每个字都能听懂,合起来却怎么都没弄明白是几个意思。
她扭头一脸疑惑看向江亦止:“父王和丞相为什么会跟人吵起来?”
江亦止她一眼,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给她听。
云泱继续:“这跟……大殿下又有什么关系?他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江亦止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饶有兴致的笑笑,眉眼一弯,道:“我也不知道,不如咱们来猜一猜?”
云泱:“猜什么?”
江亦止沉思一瞬:“猜猜看,大殿下来绥陵到底是来帮太子殿下的忙,还是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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