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了!”
“嗯。”江亦止点了点头,指尖点上膏体一点点轻涂在她背上伤处,而后继续往下……
云泱身体一僵。
江亦止挑眉失笑:“这里也忘记了?”
云泱闭上眼,视死如归道:“是的。”
江亦止胸腔迸出一声闷笑。
黑暗静寂中,后背冰凉的指尖轻柔将药膏涂在伤处,陌生的触碰冲淡了一丝药物浸入伤口的隐痛,云泱僵硬的等着江亦止给自己上完药。
门外脚步声适时停住。
八月站在门外愣了愣。
房内安静。
食盘上饭食热气氤氲,八月安静在门外立着。稍时,烛影晃动,房内重新亮起。
八月叩门进去。
江亦止在屏风外的盆架旁慢条斯理净手,稀落水声中,云泱一脸绯色从纱雾屏风后出来,强做镇定。
气氛诡异。八月默默将食盘放好,随便编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
晚间临入睡前,云泱瞪着只有一床锦被的榻,再一次傻眼。
上次在祝原两人同榻而眠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隔着两床被子她都能一觉睡醒钻进江亦止的怀里,更何况这一床被子?
江亦止将外袍脱下,绕过屏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唇角微勾,不巧,脑海里浮现的也是在祝原那夜。
温和的声线带着调侃:“夫人不困?”
云泱踌躇半天,寻了个借口:“……我背上还涂着药,怕是睡不成。”
江亦止越过她俯身将锦被铺平,纤长眼睫遮住眼底笑意,他道:“夫人……可是在害怕?”
“我怕什么?!”云泱扬声反驳,硬着头皮踢了鞋子从床尾爬到床里梗着脖子与江亦止对视。
澄澈的眼睛搅进一双沉黑的深潭,云泱率先溃散移开视线,不服气地小声辩道:“我就是担心会把相公辛辛苦苦给我涂的药蹭掉……”个屁!
她在心里暗暗吐槽了句。
“无妨。”江亦止轻笑,转身也坐了上来,“夫人若是担心压到伤口,就俯着睡。”他看着她,“我按着你,不会让你乱动。”
云泱“哦”了一声,拉着脑袋掀开被角,远远地在枕头上趴了下来。
江亦止嗤笑一声,抬手拿起案头灯罩,挥袖拂灭烛火。
一室安静,云泱趴着压得自己胸口发闷,手臂发麻,她难受地动了动。
还是不舒服,于是她又动了动。
两人隔着七八尺宽的距离,锦被中间仿佛一个空撑的山洞,云泱一翻腾,便灌进一阵凉风,辗转了大半个时辰,锦被里的温度不增反降。
一阵细碎悉索的动静在云泱翻转之后响起。
云泱惊得愣了愣。
旋即一个冰凉的身躯贴了过来,江亦止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开口:“夫人睡不着?”
他吐息轻浅洒在云泱耳畔,云泱张了张嘴,干巴巴道:“趴……趴着有、有些难受。”意识到自己害的江亦止受寒,她忙不迭往外也贴了贴,“对不住,忘记了你惧寒。”
江亦止轻轻笑了一声,笑声愉悦地像是雪霁初晴的暖阳,温和清冽。
他道:“那夫人要不要考虑侧着睡一睡?”
云泱咕哝一声:“我试试。”被里徐徐灌着凉风,黑暗中,江亦止含笑看她翻腾。
“好像是好了一点……”云泱抬眼,冷不丁鼻尖蹭过江亦止薄而冰的唇,骤然意识到两人好像……离的有一点点近。
她不由自主便瑶转身平躺,神情崩裂的刹那,一条手臂从背后将自己整个拦住,往怀里拢了拢。
两人瞬间贴得严丝合缝。
云泱:“???”
!!!
“那个……相、相公?”云泱俯在江亦止胸前开口。
江亦止鼻音低沉,气息轻洒在云泱头顶,他轻声道:“我冷。”
按在肩胛处的指尖冰凉,云泱感受着拢着自己那处怀抱的冰冷,滞在喉咙里的话彻底偃旗息鼓。她眨了眨眼,心道:我今天其实……也有些冷……
于是,她伸臂反手也将江亦止抱住,总归占人便宜这种事,还是要还回来的。
察觉到她动作,江亦止愣了愣,然后闷闷笑了一声。
他将云泱颈后的被角掖了掖,道:“这下,夫人不用担心自己半夜再乱动了。”
第六十七章 二更
接连降了近两旬的雨终于停住,绥陵城迎来了汛期过后的晴日。
烈阳高照,沉寂了月余的蝉不知从何处一股脑全涌了出来。刺耳的嘶鸣响彻山林。
城内的水陆陆续续往下降,偶尔有城中百姓从佛头山下来,云泱百无聊赖伏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望着望月楼外雨后天晴的绥陵城。
江亦止一早便出了门,听闻太子的黑衣近卫来请,来之时神情很是凝重。
轻缓的脚步声从后面一步步走近,云泱没有回头,她等着那步子在身后停下,端着下巴懒洋洋叫了一声。
“娘。”
姜书瑶上前将手臂揽在云泱脖颈,“在菩提山的时候,倒也没见你这么听话过。”她意有所指。
云泱学着她的样子也将手臂拐了上去,脸颊贴在姜书瑶颈窝,娇声道:“关乎小命的大事,我拎得清,阿娘~”
姜书瑶笑了声,侧首轻撞了下云泱额头:“身上的伤还痛不痛?”
云泱蓦地想到江亦止给自己上药的时候,神情不太自然的应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她看着林子里偶尔经过的百姓,忧心地开口:“城内积水还未完全疏散,百姓们这样贸然进城会不会有事?”
姜书瑶叹了口气:“太子此番南下身边能用的人不多,绥陵城的官兵能任他调遣的也有限,能将大部分百姓劝上佛头山避患已经很不容易。如今水患平歇,想继续将百姓留在山上怕是很难……”
*
这话说的不错。积水退去,天气放晴。被淹的房屋、被毁的良田尽数从水下露了出来,多数的人都想回去城中看看。绥陵放晴的第三日,佛头寺里安置的遭灾百姓按捺不住,一个年过半百的的老汉带头最先闹了起来……
云奉煊自打入绥陵城,至今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他眼下泛着青黑,青色胡茬浅浅一层覆在尖削了不少的下巴,未及弱冠的云景太子长这么以来最狼狈的一次。
指节按了按太阳穴,云奉煊呼出一口浊气,向来爽朗的面上尽是沉郁。
他叫了个善言辞的近卫过去安抚,无力转向上山已经好一会儿了的江亦止:“城中无粮无水,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吵着回城里去!”
云奉煊的声音虽压抑着,但情绪也已经濒临崩溃的边沿。
苍白的手端着只古旧的粗瓷碗,将一碗清水递了过去,江亦止温和看向他道:“殿下已经累了许久,不如先随我去寺外走走?”
他递了个眼神给云奉煊身后一名黑衣近卫。
云奉煊原地站了一会儿,盯着那碗轻微晃动的水碗,眉头一压,接过一口灌下。
他拿袖抿了下嘴,一言不发往寺门处走。江亦止看着他赌气似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失笑跟上。
相比云奉谨的不择手段,太子倒是个仁义的储君,至少……这位应该不会在他背后捅他刀子。
“殿下。”
他叫住云奉煊,日光下的面容带着病色的白:“殿下何必动怒?百姓有此反应也不奇怪。”
云奉煊原就燥郁着,闻言火气更盛了三分,胸口起伏不定。
江亦止浑然不觉般抚着袖口的褶皱,他忽然反问了云奉煊一句:“殿下南下已久,可想过尽早回京?”
云奉煊滞了滞,半晌耐着性子拧眉道;“自然无一日不想。”
江亦止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连殿下都急着回家,何况是家就在山脚的城中百姓?”江亦止声音不急不缓,他偏头对上云奉煊瞥过来的视线。“与其想着如何阻止百姓下山回城,倒不如尽快将城内有染疫风险的源头切断,或是让百姓自己明白如何做才能尽早回家。”
云奉煊看他神情忽然福至心灵。心头那股郁气散了大半,他问江亦止:“江兄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姑且一试吧。”江亦止眺望着山脚处一片狼藉的绥陵城,“天气放晴之前,我往京中递了封书信,最迟后日应该就有回音了。”
云奉煊浓眉蹙成一团:“那……眼下要怎么办?”
“眼下么……”江亦止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怕是要辛苦殿下再撑上两天。”
“………”
*
两日后,一队黑压压的人马身穿甲胄列于绥陵城外。
当头之人一身银甲,英姿勃发,率领众人浩浩荡荡入了绥陵。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城内全部街道每隔一段距离便伫立着一名玄甲士兵。领头那人径直朝着城中的佛头山前行。
云泱又一次起来没见到江亦止身影,望月楼里今日的气氛有些凝重。她捧起粥碗小抿了一口,然后就听见路桥说道:“趁着绥陵眼下还未封城,小添今晚便带着夫人和阿泱回云京。”
云泱差点被粥呛到,她巡了一圈桌上众人神色,猝不及防看到门前石径小道掠过一抹熟悉身影。她愣了愣,意识到什么:“城内已经有人染了怪病?”
路桥点了点头。
“距离绥陵最近的怀县已经大范围起了瘟疫,前些日子城内水刚退时有人往城外寻亲,也有城外的人见绥陵水退往城内涌。”
姜书瑶默不作声夹了口菜,后问路桥:“楼里的水和食物还够用多久?”
路桥愣了愣,回道:“算上咱们收留的部分老幼,紧着吃的话七日应该绰绰有余。”
“吃完饭封楼。”
顾添、路桥和云泱几乎同时转头——
“姜姨?”
“夫人?”
“娘?”
姜书瑶视线从三人脸上扫过,忽然笑了,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意味。
“瘟疫已经到了绥陵,回云京的路也不见得有多安全,既然不知道会不会在路上染病,那不如就安心待在绥陵。”
“所以……走就不走了吧?”她看着云泱,想了想道:“不过以防万一,阿止还是随殿下一起在佛头寺安置一段吧?”
“?”云泱愣了下,想到江亦止的身体,又想了一遍眼下的形式,说了声:“好。”
顾添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
佛头寺,云奉煊见到来人,惊喜不已。
这次率兵前来支援的竟然是云承擎,见到小叔叔,云奉煊激动的泪都要落下来了。
云承擎好笑地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道:“殿下受苦了。”
绥陵已经有人染了瘟疫的消息还未传开,云奉煊郑重将城内眼下情形说与云承擎,而后道:“城内现在唯一干净的水源便是寺内的这口古井,然存粮已经严重不足了……眼下染病的百姓还在增加,若是再往藏书阁送人,绥陵疫情的消息怕是瞒不住了……”
被诊出瘟疫症状的百姓全都被安置在了藏书阁,孙太医和其余几名医馆自进了藏书阁便再未出来过,寺里有人已隐隐有了怀疑。
云承擎听完云奉煊的话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若是瘟疫在绥陵蔓延,那后果不堪设想。
正思忖间,身后倚着廊柱的一位妇人忽地剧烈咳了起来,面色潮红,微有些喘。紧挨着她的是名俯身同旁侧的百姓交谈的一名年轻清瘦男子。
冷不防,男子便被这名妇人猝不及防咳了满脸。
他愕然一瞬,而后缓缓直起身来。
那妇人大惊失色。她知道一直在此驻守的是云京里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这位公子日常便同那位大人物关系匪浅。
江亦止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擦了下脸,眼底愕然转瞬即散。
“无妨。”他微笑着轻说道,而后转身便变了脸色。
他将帕子捂住口鼻,凝重望向这边听见动静看过来的云奉煊和云承擎,转身朝藏经阁走去……
第六十八章 瘟疫
云奉煊也瞬间变了脸色,云承擎看着太子起伏不定的胸膛,凝眉转身示意左右,瞥向方才那名惊魂不定的妇人,肃声道:“拿下!”
原先那位公子离开之时还好好的,这位将军上来便要拿她,妇人一脸惊恐,当即就要跪地求饶。
云奉煊还没回神,已经有两名玄甲士兵压着那名妇人往一旁去了。
旁边一众百姓皆被吓到,只当这名妇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心里将这些京里来的大官们暗暗骂过一遍,唯唯诺诺底下头不敢再乱看乱说,倒是没几个人往别处想。
八月老远看见江亦止往藏经阁的方向走,连忙跟了上去,还未跟到身后,江亦止清冷的语调从前面飘了过来:“离远一些。”
八月静默立住。
刺目的阳光兜头照下,江亦止仰头微眯了眯眼,他思忖片刻开口:“晚些时候你回一趟望月楼,就说我在殿下这边暂时抽不开身,这几日就不回去了……”他手指在袖下轻轻叩着,又道:“给顾公子留个信,若是无事,望月楼暂时也莫要再随意进出了,水和食物,到时会有人送。”
“还有殿下那里,既然世子已经到了绥陵,城中想必已经有士兵驻守,若是空出的人手有多余,不妨先将寺里围住……”他轻声道,“寺里如今已不安全,若有必要,防具眼下可以备上,若百姓之中有人闹事引发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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