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江亦止拦路救了个小孩子,这次又捡了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待人温和有礼、对弱小还能挺身而出,相貌还极为出挑,家世也无可挑剔。这样的公子哥就算身体差些又有什么关系?京中的姑娘要求到底多高?一个个看她进狼窝的眼神。
云泱手臂撑的有些麻,茶楼距离丞相府不远,不大会儿那个去赶马车的轿夫就回来了。云泱帮忙将江亦止扶上马车,又看着马车走远。
路旁看了许久热闹的一个大娘过来给云泱递了个帕子。她因为蹲着,身上也蹭了许多脏泥,一身云缎皱皱巴巴贴在身上,十分狼狈。
那大娘看见她目送马车远去的神情,好心提醒她道:“小姑娘别再看啦!那是丞相府的那位病弱公子,人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一条腿踏进棺材里的人。”
哥哥们跟父亲对丞相府的事情讳莫如深,眼下倒是个好机会。
她胡乱拍了两下褶皱的衣裙,“这我倒是知道,不过那大公子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大娘将她上下打量一遭,道:“姑娘不是我们云京人吧?”
云泱笑着摇了摇头。
“那怪不得。”大娘叹了口气,讲给云泱的事情也是道听途说,“听说当年江夫人怀这大公子的时候被人下了毒,那毒会慢慢消耗中毒者的身体。江夫人生下大公子之后七年,这毒性才忽然发作,但是那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多年,早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大公子这病其实也是因为中毒所致?”
“是啊。江夫人怀他的时候就已经中了毒,他可不就是天生的毒娃娃么!说不定血里都带着毒呢,姑娘下次再见着可要离他远一点,而且啊……”
血里都带着毒?那倒是有趣极了。
“嗯?还有什么事吗?”云泱笑眯眯地看着欲言又止的热心大娘。
这姑娘当真听进去了吗?大娘忽然开始疑惑。但她拯救无知少女脱离苦海的意念作祟,决心给这小姑娘下一剂猛药。
“我说,大公子已有婚约在身了,姑娘就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哼!这下总该要死心了吧?大娘如愿在小姑娘脸上看到一副恍然惊愕的表情。她往云泱旁边凑了凑,垫着脚几乎附在她耳边道:“而且啊大公子的未婚妻是恒王府的小郡主。”
云泱点了点头。
大娘继续说:“听说这小郡主也是刚被接回云京,恐怕还不知道大公子何许人也就被诓骗着订了亲。”大娘摇头叹息,“果然是没有亲娘护着的孩子,天可怜见的………”
云泱:“………”
她忽然恶趣味道:“大娘猜猜我是什么身份?”
大娘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少女一张脸蛋明艳动人,一双漆色眼瞳里仿若有光,灵气逼人。黑缎似的长发或编或散的被高束在一枚精巧的玉冠里,一身云缎虽沾染了泥污仍显贵气。她想着先前少女的话,思忖着开口:“姑娘是外地来京的富商千金?”
面前的少女摇了摇头,神秘兮兮的朝她眨了眨眼,粉润的唇一张一合,勾着唇一字一句道:“大娘,我呢姓云。”
真是有礼貌的小姑娘。大娘被这甜甜的笑晃了下眼,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想着,她说的这个姓氏还真是有些耳熟……
不过……云姓……等等!那不是……
大娘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恐,她盯着云泱,不自觉离她远了些,“你刚刚说你姓什么?”
云泱仍是笑眯眯的:“姓云。”
她犹嫌不够,从袖筒里摸出一枚恒王府的玉牌递给大娘看,一脸无害:“就是刚被接回云京就被人诓骗着订了亲的那个小可怜儿~”
大娘:“………”
第七章 寿宴
酉时末,云承扬告别依依不舍的太子殿下,终于爬上了回府的马车。
云奉煊十分留恋的攀着车窗,那把玉骨折扇被他横垫在肘下:“三王叔,你明日还来啊!”
云承扬肉疼地扫了眼那柄扇子:“明日怕是不大行。”他摆出一副遗憾不已的神情,“你那小姑才刚回京,这几日又哭又闹地求了我好几次叫我带她在云京好好逛逛………”
云奉煊“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说:“那王叔你今晚能不能将那和尚救下猴王之后的故事写一下,明日让人送进宫里?”他的眼神带着渴求,“您这故事才刚讲到精彩的地方,我今晚肯定要睡不着了!”
云承扬:“………”
老娘编的故事还挺能唬人,竟连太子殿下都沉沦了。
云承扬不动声色地将云奉煊连胳膊带扇子整个托了起来,挪到车外,诚恳道:“这故事还长着呢,我就是再给殿下讲上三天三夜怕是也说不完。”
他伸腿踢了一下驾车的人,马车动了起来。云承扬微笑着朝云奉煊挥了挥手,“所以还是等回头有机会,我再给殿下细细的讲。”
天色逐渐被浓黑笼罩,宫内各处都点亮了宫灯。
云承扬赶在宫门落钥前终于出了皇宫。
马车刚驶进王府,就有人等着过来禀告,恒王在书房等他。
云承扬下车跟在执灯的侍从身后,踏上台阶,好奇问道:“这个时间,王爷有说叫我去做什么吗?”
“王爷不曾吩咐,只说若是小王爷回府,叫您去趟书房。”
云承扬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个时候老头子又哪根神经搭错了。
书房檐下的灯没亮,只房内亮着一盏案上灯,引路的侍从将他送到阶下就躬身退下了。
云承扬也没多想,抬脚上了台阶,推开了书房的门。
夜间的风很凉,书房两侧的窗户竟然都开着。房内光线晦暗,云承扬一进来,只感觉这屋子里的温度竟然比外面还要低上几分。
云裕庭的脸隐在书案之后,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看不清脸上表情。
“长乐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
云承扬还没开口,冷不丁云裕庭问了这么一句。
云承扬缓缓眨了下眼,像是努力思考了一番,开口道:“不每日都在城里撒欢儿吗?”之后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云裕庭瞥见他面上茫然,哼笑一声:“你这兄长倒是做得好。”
云承扬翻了个白眼,正要给自己辩驳一番,云裕庭忽然长叹了口气:“她今日在城内已经见过了江家那小子。”
云承扬挑了下眉,毫不意外。
当时望月楼那个情形,这二百五定然早就见过了那病秧子的样子,又何止是今日才见过。
他“啧”了一声,“不说那病秧子都没几天活头儿了吗?怎么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到底是嫌命长还是嫌命不够长?
“三天两头?”
“昂,你……儿子都见了好几次了!”云承扬生生将要出口的云泱转成自己,勉强保住了妹妹的脸面。
云裕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道:“现如今婚期虽还未定,但长乐与江家的婚事已是定局。”
一声金属破空划过,云承扬下意识伸手,怀里多了串钥匙。他嚯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本王私库的钥匙。”
震惊!
“长乐虽说自小在你母亲身边长大,但也跟本王骨血相连,自然不能由着外人对她说三道四。”云裕庭淡淡道:“你去挑件字画备着,过两日就是季大人的生辰,到时候你带长乐同去,也让扶璇带她认识些新朋友。”
国子监祭酒季随鹤,膝下有一女扶璇,身娇人美性子软,小时候云承扬没少跟在人家屁股后追着撵,是恒王十分得意的儿媳人选。
“啊这………”云承扬直觉一阵头皮发紧,“不如我先去把礼物挑了,到时候让二哥带妹妹去?”
到云泱的事情上老爷子还会考虑一下合不合适,怎么净在他这儿乱点鸳鸯谱?
他跟季扶璇到底哪里合适了?!小时候过家家的事情能当真么!
然而老头子许久没有回应,书房里的氛围又属实有些微妙,云承扬到底没敢再说第二遍,攥着钥匙退了出去。
烛火曳动,书房里只剩云裕庭一人。
明灭的灯火在书案上洒下方寸光影。
云裕庭手上展着一封书信,他摩挲着纸上落款处的名字,口中喃喃:“她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就能………如此狠心呢?”
“阿瑶……”
捏着信的手往前挪动,信的一角沾上火星火光瞬时跃动攀升,翻卷的火苗间依稀还能辨出上面几行小字。
………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你什么……丞相府的大公子……跟我儿乃是良配……
所有人都以为长乐郡主的婚事是陛下金口玉言,一旨促成,但这门婚事却是他撇下这张老脸亲自跟陛下求来的。
他云裕庭的女儿回京,云京的青年才俊还不是由着她挑?!谁又敢对恒王府说半个不字?他委实不明白阿瑶为何非要让女儿嫁给江家那个没几天活头的病秧子!
就因为当年江家对她的那点微末恩情?!
信被燃尽,火星溅在云裕庭指尖,他浑然不觉。
*
两日后,季大人寿宴当日。
向来低调的季府外面门庭若市,全是来贺寿的京中权贵。
季随鹤遣了儿子在门口迎客。
云泱顶着个繁复的发髻搭着云承扬的手臂从马车上下来,迈着小碎步一手提着裙摆浑身大半的力气都倚在了云承扬身上。
感受着肘下云承扬颤抖的小臂,她小声开口:“云承扬,你还能不能行?”
云承扬忍着要撒手让她摔个狗吃屎的冲动,反讥:“我自己能行,你行不行?”
云泱:“………”那她属实不行。
身上环佩叮当作响,她将云承扬抓得又紧了些。季府门口季家公子季扶桑远远看见二人下了马车连忙迎了上来:“小王爷。”他示意下人接过王府侍从手上的东西,将视线转到云泱身上,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长乐郡主了………”
正是来客时间,季府门前俱是前来贺寿的京中权贵。听见云泱名号都不约而同看了过来,脸上神色各异。
云泱将裙摆往上提了提,借着上台阶的机会低头嘟囔一句:“看个屁都!本郡主今天的打扮看起来很像猴儿?!”
云承扬冷哼一声,云泱对此浑不在意。
只是她吐槽的太忘我,完全忘记了右边还跟着个外人。
季扶桑明显强忍的笑意,闷在嗓子里成了一声清咳。
云泱受到惊吓脚下踩了个空,绊到裙摆趔趄着就要往前栽,而云承扬颤抖的手臂显然没反应过来。
云泱闭上眼睛想:完蛋了,这下可真要给他们当猴儿看了………
“郡主当心。”
歪下去的瞬间,季扶桑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收拢的笑。
“我的错,害郡主受惊了。”他看了眼另一边心惊肉跳的云承扬,十分诚恳地低头认错。
云承扬甩了两下酸涩的手臂,嘴上骂着云泱“活该,让你总口无遮拦!”却提着口气,将胳膊重新递了过去给云泱当拐杖。
兄妹二人遭受了一路的注目礼才来到宴客的园子。
还没坐下,一个老迈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小王爷!”
云承扬活动了下手肘,漫不经心的转头看向了来人。
“小王爷也来给季大人祝寿?”
这废话问的,云承扬皱了皱眉,心里已经翻了好几个白眼,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肥头猪脑的胖老头儿是谁。
国子监祭酒的寿辰,来贺寿的多是朝中大臣,自然有许多挤破了头来攀关系的无名之辈。
季随鹤的身份,王府的小王爷与郡主同来,足以彰显恒王对季家的态度。时不时就有人来同云承扬寒暄。
季扶桑记着父亲的话,周旋着帮二人挡了不少过来溜须拍马的,引着他们到了一处僻静的园子。
园子里有一片水塘,木质廊桥从水面穿过,直达对面一处地势次第拔高的小岛。岛上有座观景亭掩映在几株盛开的杏树后面。隔着廊桥,依稀能听见对面有人声传来,夹杂着女子的娇笑。
季扶桑朝云承扬笑道:“前头还有客人在,郡主与小王爷我便交由舍妹照看了。”他朝观景亭的位置看了一眼,对着二人拱了拱手,“失陪。”
季扶桑离开许久,云承扬脸色古怪的朝对面观景亭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悠悠松开云泱的手。
“你过去玩吧,当心脚下,我四处逛逛。”
说完转身就要走。
云泱一把扯住他袖子,八卦之心迭起,眼里闪过狡黠,她扬声道:“你跑什么?难不成那亭子里还有能吃你的东西?!”
云承扬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能不能声音小点!”
云泱听着观景亭里骤然停歇的笑谈,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她扒开云承扬的手,眨了下眼,忽然抱怨——
“哎呀人家没力气走不动了嘛!”
委屈听着是真委屈,就是声音一点不像没力气的样子。
云承扬咬牙骂了一声“兔崽子”,一抬头对面观景亭出来几个人。
最前面站着的小姑娘容貌昳丽,笑容温婉,看见廊桥这边的人笑容更深了几分。
小姑娘身后站着的男人,清隽挺拔,眉目如同刀裁墨画。他就那么淡然站着,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尾处的小痣映衬着那张过于苍白的脸,有种动人心魄的破碎美。
云泱的心忽的又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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