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也神情微妙地隔着衣服搓了搓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却什么也没有说。
与太宰相处过的人保持了沉默,连平常总是说教、抱怨、暗中计划如何把搭档改造得更优秀的国木田,都像忘记了太宰就坐在那里和他们一起观影一样,没去往他和秋时的方向看哪怕一眼。
又是这样,这样恰到好处、好像所有人都在尽力帮他维持的舒适圈,令他忘记如何呼吸、使大脑停摆的善意,太宰抓紧秋时的衣服,高挑的青年把自己蜷起来缩到女子怀里,细微的冷汗浮上他的皮肤。
身为被分析的当事人,秋时没有宰科生物在内心被剖开后应有的强烈排斥反应,她一手顺着他的头发,一手拍着他的脊背,好不容易才把受惊到突出的蝴蝶骨都挤到一起、活像折起飞机耳又炸毛的猫一样的太宰哄好,让他不要因为应激而做出什么失常的举动。
“真是敏锐啊,夏目老师。”织田作是这个场合下,唯二还能普通地说话的那个人。
“大致上都符合……”作为另一位可以无需顾虑地开口的人,安吾只是开合嘴唇,没把这句话说出声。
就算这四年来,他们的友谊突飞猛进,已经可以做到互相揭老底也面不改色、甚至还会笑着谈论彼此的黑历史,但面对其他人,太宰还是没法坦率起来。
把太宰从又高又厚的孤独堡垒中拉出来的行动,依旧任重而道远。当某一天,他内心独一无二的痛苦也变成促进他继续前进的旗帜,那个时候,太宰应该就能像秋时一样,以从容的微笑面对自己的一切了吧。
〖夏目非常清楚自己小一点的那个弟子是什么货色。
若是年纪再大一些、阅历再丰富一些,又远离需要权谋算计、针锋相对、乃至摒弃人性的漩涡,那小子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好老师。
但现在的他不行,以后的他也不再有别的选择。
更为重要的是,花一样纤细的女孩子,怎么能变成鸥外那个臭小子的二号机呢!?
虽然鸥外的确需要人手,但这个小家伙,再怎么聪明都不可以,今天也以三花猫形态在横滨各处巡逻的夏目走在去往武装侦探社的路上,甩了甩尾巴。
就算有「书」的影响,津岛秋时的灵魂仍是年仅10岁的女童,这点年纪思虑就这么重,再让鸥外来教可还得了?得要趁着不算太晚,把她引导向正确的方向。
这是编织命运的线发生的第一道偏转。夏目做出了改变津岛秋时人生的重大决定——
让她加入武装侦探社,由福泽谕吉抚养教育,和江户川乱步一起长大,成为「黄昏」。
在宽容与爱的环境里,在呵护中成长,就算不能完全积极向上、无法彻底摆脱阴影,也得要活得自由。
即使无法做到普世价值观中的正确也没关系,「黄昏」不是「白昼」。〗
“他会是好老师?有可能吗?”乱步看看秋时,不需要对方回答便惊奇地确认,“还真有这种可能啊。”
“是的,乱步先生。在某个……与我们一样较为特殊的可能性世界中,那边的森先生是孤儿院的院长。”
秋时含糊地透露了关于首领宰的世界的情报,恢复镇定的太宰与乱步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大概知道秋时和她的同伴在做什么的他们,选择当沉默的共犯。
注意到太宰和乱步的互动,右手食指按节奏敲击沙发扶手,鸥外若有所思,但那些与主世界无关的事不用思考太深,他现在更好奇「津岛秋时」有什么计划。
〖做完一场取弹手术,又送走几名伤势基本痊愈的黑.帮成员,森捶着肩膀走回兼顾看诊和办公的医务室,黑色卷发的女孩正坐在高脚椅上翻着他的医书。
“秋时君真是喜欢看书。”森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牛奶递给津岛秋时,“不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吗?”
“为什么?”津岛秋时拨开瓶盖,头也不抬,“那些给国家收编,能少死点人吧,旧贵族也就这点价值。”
“哎呀,看不出秋时君还心系天下?”给自己冲了一杯黑咖啡,森捧着瓷杯坐到转椅上,深深吐出一口气。
“别恶心人了,森医生。”女孩舔掉粘在上唇的一圈奶胡子,厌倦地说,“大量的死产生大量的亡者,压力都由我来背,我可不做慈善,能少一点是一点。过劳死太逊了,我才不要这种自杀方法。”
“虽然喜欢看书却不喜欢工作吗?我能明白。”森宽容地笑了,那对宝石般的眼瞳却没有任何温度,“秋时君就这么肯定那些财产能被用到该用到的地方?”
“那是当然。”细弱的手指抚过森留在书页上的批注,津岛秋时漫不经心道,“我下了定向诅咒。祖母教了我那么多巫女该会的东西,我最擅长的却是诅咒。”
“不过,能让那群沾沾自喜、以为运筹帷幄的蠢猪在无尽的霉运和痛苦中死去,也挺好的。”蛇类般的冷意浮现在女孩面上,“怎么,不好笑吗?森医生。”
那是,复仇的恶鬼。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津岛秋时,比他认为的要再重视父母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竟然这么会掩盖情绪?还是说,其实只是性格太别扭了。森有些意外地想。
津岛秋时撑着下巴,低头继续读书,刘海遮住洞悉灵魂隐秘的双眼,也掩盖了女孩看透一切后深感无趣的表情。森医生竟然有这种误会……算了,随他吧。〗
“之前就想说了……”敦君小心地说,“秋时小姐,小时候是这种类型啊。”
“有什么好惊讶的,人虎。”龙之介不负众望,立刻呛声道,“秋时小姐和太宰先生在成长过程中发生改变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只是调整了适合的生存方式。”
“为什么每次你都要这样……”敦君心累地叹气,并不想和龙之介吵架,“我当然知道。但你难道就没有在看到他们两位如今的姿态的时候生出一些惊讶吗?”
小银抓着龙之介的衣摆。与从前相比更加理智,除了鹿鹿(〖龙之介〗)那一次的指导教育的影响,更是在和敦君针锋相对的过程中成长起来、更能克制住内心野兽的龙之介冷冷地扫了眼死对头,没有作答。
〖由于津岛秋时过于内敛、孤独的性格,她对从小到大鲜少见面的父母没有投注太多感情。
津岛夫妇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态度其实很好。虽然他们常年埋头做实验,不像寻常父母那样陪伴孩子,但确实是爱着她的。
因此,他们二人的死亡,的确是让津岛秋时离开冰冷荒寂的老家,跨过小半个本州岛、从青森县跑到神奈川县的横滨的理由,之一。
原因很简单——津岛夫妇是被谋杀的。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们被某人灭口了。
那一年,津岛秋时会果断放弃家族、断定有人要下手清除津岛家,除了自身的观察推理和假设,也因为她在葬礼上见到了父母的亡灵。
由于数十年前的仪式失败,日上山的黄泉之门不能使用,所以津岛秋时的父母和祖母若想通过常夜海,需要前去其他还在正常运转的封印点。
津岛夫妇没有告诉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如果要去横滨的话,一定注意小心行事、躲入镭钵街的时候务必避开手腕上戴有青色手环的孩子们。
津岛秋时的巫女血脉来自祖母、继承自父亲,她的父亲作为男性,沟通生死的能力不强,但也是一名可以做到看取的影见者。知道津岛秋时也能够看取,于是直到离开都没有和她拥抱,就是不想把女儿卷进来。
但千算万算,津岛夫妇还是没算到女儿出类拔萃的巫女才能,津岛秋时在亲手下葬父母的骨灰盒时,看取了他们遗体中残留的思念。因为夫妇俩临死前的感情极为激烈,即使被火焰焚烧,记忆也没有半点损毁。
或许是被记忆中父亲的愧疚和母亲的眼泪触动,或许是被父母临死前最大的遗憾是自己的事实冲击,无论如何,那一刻的心情只有津岛秋时本人知晓。
事实上,就算津岛夫妇不想让津岛秋时涉足那件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事情,「命运」也由不得她远离。
津岛秋时的父母——是隶属军方实验室的研究员。〗
“军方实验室……是租界那边的实验室吗?”
“租界的实验室被大爆炸摧毁,一般人连骨灰都不会剩,那场惨剧遗留的大坑就是镭钵街的雏形。”
谷崎和妹妹那时候才两三岁,敦君身在孤儿院,无从知晓外界信息,镜花和贤治更是还在妈妈肚子里,他们不太确定地看向正蹙眉回忆的国木田。
“秋时的双亲在大爆炸的一年后去世,所以应该不是在租界的实验室工作……啊,抱歉。”
“这种程度的讨论很正常,没事的。我的父母当时被上级调离了,所以才没有被爆炸波及。”
秋时毫不在意地弯了弯眼睛,众人欲言又止。中也垂下头,攥紧拳头,脸色很不好看。旗会面面相觑,信天翁推推华歌,使劲打眼色。
“中也,别想了。”华歌握住青年包裹在黑色手套下的左手,“那和我们没关系。秋时说的。”
“……我没想。”中也狠狠地瞪了眼揶揄地朝他挤眉弄眼的太宰,“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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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处天台。从那里传来武器相击的打斗声,以及两个男人的争吵。
“什么「最优解」!你的逻辑里面根本就没有心!”
“「心」?所谓战争!就是先顾虑「心」的那一方会输的游戏!”
刚成立武装侦探社几个月的福泽谕吉怒吼着挥刀逼退挥舞巨大针筒俯冲而来的爱丽丝。森鸥外讥讽地反驳他,右手夹着三把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刺向福泽。
“那么跟你之间的同盟关系就到今天为止了!”
“到今天为止的是你的性命!”
互相放狠话的师兄弟再度缠斗。坐在轮椅上的与谢野晶子,死气沉沉的麻木双眼,宛如倒映着皮影戏的幕布,没有任何感情流出。对两人为自己大打出手、以至于决裂的事情,也无甚感想。
津岛秋时收回观察与谢野的目光,面无表情地仰头去看高了她两个头的江户川乱步。应该有看守在与谢野身边、不让乱步钻空子的任务,津岛秋时却任由他握住与谢野的轮椅把手、悄悄把少女带走。
“你在看什么?”推着与谢野走进楼梯间的乱步回身,握住门把手,小声招呼女孩,“说的就是你。走啊。”
“……”津岛秋时缓缓眨眼,抬起脚,随乱步离开。〗
“森先生和社长之所以敌对,就是因为这件事。”
接下来的台词不该被所有人听见,秋时把观影者们的注意力从影像上引开,米拉柯模糊了他们的认知,乱步喝着果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有立原被赦免,无比认真地看着〖乱步〗和〖与谢野〗的交流。
“嘛。就算没有这件事,也迟早要决裂的。”太宰轻轻笑着,眼神冰冷嘲弄,“理念不合是永远的隔阂。即使不是为了与谢野医生,社长也无法容忍森先生。”
“也就是戳爆雷区。”织胭(〖鸥外〗)主动开口,引来众人的讶异,“怎么了?先不说男女观念的区别,转生者本就是灵魂相同的「他人」,我可是救死扶伤的正经医生执念即将消散的如今更加无法代入前世的思维,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不是要你的异能,我们想要的是你的那份「温柔」。
你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人死去对吧?所以才那么痛苦。你有着那样的温柔,所以我们才想邀请你。
能力什么的,没有也可以。你的悲伤才有价值。”
腿上是那个人赠予的金属蝴蝶发饰。乱步的话语救赎了深陷绝望的灵魂,与谢野取回流泪的能力,弓起腰失声痛哭,从那时候开始便在心中积攒的哀恸化作泪水,它们溢出指缝,落在蝶翼上,落在白裙上。
“你也是,津岛秋时。怎么那种表情?没想到你也有份?想什么傻话呢,你不是知道我能看得出来吗。”
尚且稚嫩的世界第一名侦探,向津岛秋时伸出手——
“和我们走吧。那里马上就会变得不一样,但找不到的。别去。
你很适合黑暗,但你在那里不会快乐。谁都没有资格定义适合黑暗就必须属于黑暗。既然这家店的奶油发馊了,那你干嘛还去吃?”
“处于夹缝中,既无法放弃思考,又无法摆脱痛苦,无法理解的世间让你厌倦、焦躁、不安又困惑吧?
我在你身上找不到能被冠上「归属」这个名词和定义的地方,现在的你只是一片虚无,我对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觉得,花这种坚韧又脆弱的生物太敏感,在温和舒适的环境里、在善意和赞美中成长,显然比那些糟糕的环境要更好。仅此而已。”
“试着去拯救什么东西吧。不一定非得是人。然后找到属于你的、独特的表达善意的方式,就算不为世间所容、不符合常规的正义也无所谓。乱步大人可是最讨厌常识了,而且侦探社还不至于没有那点魄力。
我们会陪你一起找的,你不会是一个人,侦探社的同伴今后一定会变多,我们有很长的时间用来相处,而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可以,乱步大人会让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说了这么一大长串的话,乱步缓了缓,掂了掂保持原样、伸向津岛秋时的手。
“你怎么还不动?我都按照你的希望说了,快点接受邀请啦,手臂伸得很累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津岛秋时微笑起来。〗
“原来如此……吾辈懂了!不愧是乱步!”
卡尔没有随主人进入观影空间,爱伦·坡抱紧作为替代的小浣熊抱枕,亢奋地坐直原本蜷缩着的身体。
“你明白了啥?发生了什么?”露西满脸迷惑。
“哈……是这么一回事啊。”中也捏着帽檐,嫌弃地撇嘴,“秋时是故意的。”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对『太宰治』这么了解」。”华歌替他说出了心声,“毕竟是麻烦精嘛,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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