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
好像花瓣落于面颊。那个人伸手捧住他的脸,冰凉的风唤醒被压制在深处的自我。她在耳边轻声呼唤。
『醒来吧。』
那一刻。
记忆的漩涡将指令式驱逐,往日在他的脑中复苏——
〖答えて涙 意味を please now
眼泪的意义为何,请现在回答我
閉じこめたいから
我只想永远封存它〗
那是……大祸刻来临前的某一天。
“中也——!”
“呜哦!!……津岛秋时你又发什么病!?”
伴随着冲进来的黑发女子兴致高昂的叫喊,被大力推开的干部办公室的欧式双开门发出巨响,吓了正在办公桌前埋头处理文书的青年一跳。
但似乎是习惯了津岛秋时的突然袭击,条件反射发动异能的中也险之又险地控制住钢笔,方才受惊后右手抖了两下,若不是及时控制了钢笔和墨水,他面前的这张文书报告只能作废、有关部门不得不再做一张。
“其他我懒得多说,你来就来吧。但是!你能不能动静小点、正常敲门?敲个门而已不会怎么样吧!”
前前后后被折腾了七年,中也的脾气都快给津岛秋时磨没了,他咬牙切齿合上笔盖、操控着钢笔丢向正笑嘻嘻不知悔改的孽缘的脑门。
“抱歉啦,中也你一定坐着办公好久了,站起来活动活动!我们出去玩吧~森先生同意把你借给我了!”
无效化的白光将重力的红光消除,津岛秋时接住落下的钢笔,路过办公室中央的沙发,再绕过办公桌将钢笔放回笔筒。她拉起无语地睨着她的中也往外走。
“所以?你要我干什么?”
耐心地等着看搭档又要弄什么幺蛾子的中也,最终和女子一起迎风站在天台。蓝天好像要坠落般在顶头上空,白云舒卷、阳光明媚。
“不要盯着太阳猛瞧。眼睛会坏掉的,傻子。”
中也皱起眉,抬手把津岛秋时傻乎乎昂着看天的脑袋按下来,不轻不重地扯了把她的脸,又看似粗鲁、其实力道轻柔地擦掉津岛秋时流下的生理性泪水。
“嗯……”津岛秋时揉着脸、含糊不清地答应。
接着,她指了指天台边缘,兴冲冲地对意识到她想干什么,表情僵硬的中也眨眼,刚流过泪的鸢眸如同水洗过的宝石闪闪发光,“中也!我想蹦极!”
“…………”中也沉默片刻,忍无可忍,“无防护蹦极等于跳楼吧!你在搞什么啊秋时,无效化反异能者!重力操控对你没用!你的脑子入水到进水了吗!?”
“Port Mafia总部大楼是横滨地标建筑,尤其最中间这栋是最高的。”津岛秋时置若罔闻,继续自说自话,“我也……我一直想知道从这里跳下去是什么感觉!”
“不行。我不同意。”青年眉头紧锁,拉着津岛秋时的手腕往回走,“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疯。太危险了。”
“中也。”女子轻轻挣了挣,一如预想,中也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停下来听她说话,“我没有在赌命——因为你不会让我死于重力的。”
“……哈。所以你就来找我是吗。”中也撒开牵着她的手,烦躁地看向天空,“啊啊,首领在搞什么,竟然会同意你这种要求……我知道了,别笑了。”
选了面向横滨海的方向,以免造成民众恐慌。津岛秋时去找中也前已和楼里的构成员打过招呼,他们也习惯了门外顾问大人的奇思妙想。
青年扶着帽子,率先跳下天台。脚底和手臂上分别垫了厚厚的十几叠重力因子,中也停在大楼四分之一处的高度向上看,双臂前举示意津岛秋时往这里跳。
津岛秋时在天台边缘向下挥手,看准方向、转身,以面朝天的方式向后倒去。女子张开双臂,面带微笑地闭上眼,如同坠落的黑鸟。失重和内脏压迫,窒息感才刚涌上来,她就被他接住了。
重力加速度的势能随着重力因子被无效化消除的能量反馈相互抵消。在跟着津岛秋时一起下坠前,青年叹了口气,把瘫在他怀里的女子向上抛。他停在大楼二分之一的高度,第二次接住坠落的津岛秋时。
“你瘦了吧,这么轻。”
第三次停在剩下的那二分之一高度的一半,第四次站在地上。中也活动着手腕,给手臂做放松运动,陪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津岛秋时慢慢从大楼背面绕回正门。
如卫星般拱卫着中央大楼的其他四栋阻隔了阳光,为楼与楼之间的间隙投下巨大的阴影。中也回头和疯玩了一趟的搭档搭话,视野中有某种晶莹从女子面颊上滑落,他凝神一看,果然是眼泪。
“……怎么又掉眼泪了?”
将津岛秋时莫名变轻的体重、还有今天对方提出的疯狂念头联想在一起,中也的表情凝重起来。
“唔?”津岛秋时反应慢半拍地抬头,摸了摸脸,入手湿润,她愣了一下,扯开微笑,“应该是风吹的吧。”
“……”盯着女子看了好一会儿,对方脸上的笑容还是没有变化,中也咂舌,回头往前迈步,“……是吗。”
更久远的时光碎片,继续向前回溯……
〖So just tell me now
所以现在就告诉我吧
Just tell me now
现在就告诉我
Why are you crying now?
你为何而哭泣呢?
二度とは戻れない それでも
即使我已经回不去了〗
“你当然是人。无可否认。无论别人说什么,中也,我都认可你的灵魂。”
那一年,他们16岁。午后的天光越过走廊的彩窗撒在深红的地毯上。少年少女正是从临时关押魏尔伦的禁闭室离开的途中。中也望着手中的帽子,视线焦点却不在此处。津岛秋时目不斜视,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呜哇。突然说什么……恶心死了。”
少年回过神,第一时间表现出嫌弃的意味。少女对此不置可否,平滑地接上话题,做出该有的回应。
“那是我的台词。看你很消沉,我可是好心啊中也。”
“啧。”难得没有反驳对方的讽刺,中也抓着帽檐、撇开脸,不情不愿地允诺,“今年秋季高定,给你买。”
“好耶——中也你真是好人呀!”
“以这个为标准……你果然是个怪人。”
津岛秋时瞬间鲜活起来的表情在少年看来无比欠扁,但这次,他只是呼出口气,嘴角在笑,眉头却皱着。
少女的步伐微不可察地停顿几秒,旋即摆出大惊失色的不可思议表情,仿佛中也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
“说什么呢中也,女人喜欢这些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少来。你是哪门子的女人啊?乳臭未干的未成年。”
“你说什么——!气死我了,蛞蝓来战!!”
“战就战,谁怕谁。这次你不准耍小聪明!”
几句话挑动中也的神经,并非没有察觉的少年顺势乘上对方的好意,呲出挑衅的凶狠笑容。
与此相对,津岛秋时满脸不屑,驱蚊般甩着手蹦蹦跳跳向前小跑几步,昂起下巴对中也摆鬼脸。
“上次我也没耍小聪明哦?只是中也技不如人罢了~”
“呵,真敢说啊秋时。等着瞧,我会把你打到哭的。”
“哇我好怕怕——能做到的话就做给我看吧?中也。”
……哎呀,看来15岁那年没用到的「如有分歧和争执一律打游戏分胜负处理」,他们最终还是用上了。
〖Just tell me now
现在告诉我吧
Please tell me now
请你告诉我吧
まだここにいたい
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枯れそうな花 ひとりきりでも
即使如同那即将凋零的花朵般孤独寂寞〗
——他听见了浪潮的声音。
稀薄的茜色被深蓝和深紫吞噬,黄昏退场,港湾与码头迎来从海平线飘然而至的昏暗夜色。
月华逐步替代日辉,倒映在鸢眸中的水波摇晃着。一身连衣裙的津岛秋时坐在礁石上,双脚悬空。
冰冷的海浪亲吻她的脚趾。凉鞋平放在手边。黑发于海风的吹拂下飘扬,舒缓的面部神情静谧又忧郁。
“——痛!”
破坏氛围的石子正中津岛秋时的后脑勺,完成使命的它从礁石边滚落而下,清脆作响,末尾一声沉闷的告别,隐没在海滩的细沙中。
少女揉着脑袋回头,赭发少年叉着腰站在她身后,左手抱着头盔,一身利落的黑色机车服,厚底长靴踩在沙子上发出嘎吱声,他看着她,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一个人傻乎乎地坐这儿干什么呢?”
“呜、中也你这暴力狂……看就知道嘛,我在眺望海景啊。”
“喔——是吗?”
随口应答,中也仔细瞧了几眼津岛秋时的脸,随即将左手臂抱着的红色头盔扔给她。
“海景有什么好看的。接好了。”
“?”
“下来。我带你去兜风。”
中也留下个背影、漫不经心地向她挥挥手。似乎完全不担心津岛秋时会不会跟上他。
他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野兽系和直觉系。中也总是能看出来点什么。但他又不会多说。
“…………”
少女慢吞吞地爬下礁石,穿好鞋,缀在少年身后回到通往大马路的台阶边。接过中也递过来的水管,低头冲洗脚和鞋,又弯腰用纸巾擦干残留的水。
津岛秋时洗了把脸。中也拿走她手里的废纸团,又用干纸巾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水,再去垃圾桶扔掉。习惯了被年长者照顾的津岛秋时关掉水龙头,她不太熟练地戴好头盔,嘟哝着抱怨。
“真是的。中也其实是想向我炫耀你新买的机车吧?”
“啊?……行吧,这么想也没问题。你这个有钱乱花的家伙不知道它们的魅力,我来让你体会体会。”
中也看了眼津岛秋时,把帽子摘下、放进机车储物箱里,拿起另一只头盔戴好——有无效化的津岛秋时坐在车上,他用不了异能。
“谁有钱乱花了!不就是奢侈品和高奢服饰还有鞋子之类的买得稍微多了那么一点嘛,它们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但你那叫「一点」吗?明明是管不住手,大肥羊。平时的聪明才智飞到九霄云外了吧。”
津岛秋时再一次抬高音量,和少年吵架。中也把备用的毛毯张开,裹住津岛秋时。确认乘客的保暖没问题后,少年发动机车,引擎嗡嗡作响。
不是他惯用的老伙计,而是新买的可载人款式。津岛秋时披好毛毯,拎起两角在胸前系了个蝴蝶结。少女蹬了蹬凉鞋,确认不会掉,长腿一跨,翻上后座。
“中——!也——!”她扒住对方的头盔大喊。
“这都能穿透头盔你个音波怪兽,耳朵好痛好痛啊震天响……就算你对吧大小姐别再嚷嚷了。”
“姆!可恶,中也你这蛞蝓帽子架,存心敷衍我……你什么时候学坏了!到底是谁教坏你的!”
“没有那个「谁」好吗。反思一下你自己的行为。”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中也转过身调整少女佩戴不标准的松垮头盔,又调整了头一次坐机车的津岛秋时的坐姿。少女闭上嘴,老实地让他摆弄。
“头盔要戴紧实,不能随便。你坐在后座我没法用重力保护你。记得抱紧点,不然把你甩下去。”
“你不会把我甩下去的。”抱住中也纤瘦的腰,津岛秋时的语调平静又理所当然。
“哈……走了。坐稳。”中也嗤笑一声,没有否认。他伏低身体。流线型的机车闪电般飞驰出去。
〖あなたが教えてくれたの my name
是你让我知晓了我的名字
I need you I need you right here
我需要你,需要你在我身边〗
··
〖見つけてくれた それだけでいいよ
能够被你找到,我已经很满足了
永遠が終わって 全部消えても
即使永恒迎来终焉,一切都消失殆尽〗
冰凉的雨竟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疲惫地靠在勉强完好的商铺的雨棚下,现年28岁的龙之介咳嗽几声,意识昏沉。
经过专业人士的治疗,他的肺病早已不足为惧,但早年的苦日子还是给他落下了病根子,受凉和过劳的时候就会像小时候一样忍不住咳。
『龙之介……醒醒,龙之介。』
比之过去气质更为沉静内敛,如同收鞘的刀、又好似静默绽放在水池中的清莲,带着书卷气和墨水香。龙之介周身的雾气变得更浓郁,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秋时……小姐……?”
『我在这里哦。你做得很好。』
名为「津岛秋时」的幽灵出现在青年眼前。
无效化一切异常力量的「人间失格」隔绝了夜泉,令她不受侵蚀,而夜泉的特性又冻结了她的时间。津岛秋时的样貌分毫未变,一如八年前。
“……你回来了。老师。”
龙之介对此并不意外,身姿半透明的巫女也未对学生的平淡反应表示什么,看来早有商量。
这一天终于到了。龙之介掏出智能机,铅色的眼眸扫过无信号的标识。在笼罩横滨全境的雨中,来自遥远日上山的灵场隔绝了所有电子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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