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两个男孩再大几岁,真一不会大包大揽帮他们解决住处。
只会建议他们找父母生前工作的厂领导去闹,如果讲理不行,就学泼辣货在厂子门口耍泼打滚,再不济到报社告他们一状。
就不信厂委的人敢不妥善安置他们。
但这三兄妹太小了。
在大人们的心里,他们的话根本不具备参考价值。
哪怕豁出去闹了,也是白闹。
对那对无耻的叔婶而言就跟挠痒痒似的,人家不痛不痒,轻描淡写几句话,一包糖一瓶酒就能轻易剥夺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真一正是明白他们真的有可能遭遇不幸,才会插手。
而不是因为他们给自己跪下,脸皮薄才不好意思拒绝。
“你们也别舍不得这棚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有好好长大,才有可能找你们的王八蛋亲戚宿讨回公道。做人嘛,别那么硬派,该怂就怂。”
“认怂不丢人的呀。你们要是因为骨气饿死了,以后谁会知道你们被亲戚欺负了呢,人家只会说:哎哟,那家人命不好啊,爹妈去得早,几个小孩也倒霉,不然等他们长大了,房子工作肯定还会还回去的哇。我跟你们说啊,要真这样了,你们就是当了鬼,也会被气得再死一回。”
“……就说吧,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真一絮絮叨叨地传授自己的生存之道。
听得小哥俩一愣一愣的。
他们到现在都不敢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她对他们没有恶意.
原本还有些忐忑,但见识了对方这絮叨劲儿,忽然就觉得特别亲切,一下子安心了。
最小的丫丫特别捧场,用力点了点小脑袋,糯声应道:“嗯!姐姐的话有道理,姐姐最厉害了。”
两哥哥:“……”
真一被她软软糯糯的声音逗笑了,如果小家伙能瞧见自己的话,她猜她肯定会扑到她怀里求抱抱。
她咳了两声:“快去收拾,你们也不想被人发现吧。”
若动静闹大了,筒子楼里看着他们长大的邻居约莫不会放任他们离开。
真一猜,那位霸占了工作房子的亲叔叔恐怕也不会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无耻的人嘛,总是面具不离身的,赶侄子侄女到棚屋吃苦和让他们从眼前消失带给其他人的观感完全不同。
得了真一的话,丫丫顾不得炉子里埋着的红苕,吭哧吭哧爬上木板床。
用力拖出一个被老鼠啃坏的藤箱,箱子外面的漆掉得差不多了,约莫二十公分长短,装着三人所有的家当。
两个男孩赶紧拎起箱子。
丫丫从床上滑下来,小短腿蹬蹬蹬跑到墙角,艰难地抱起一小捆干柴,气喘吁吁道:“大哥,还有这个。”
真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没开口催促,也没管兄妹三人具体要带什么。
几个孩子担心她等得不耐烦偷偷走了,很快就将所有东西收拾完毕,除了那个藤箱也就多了一个尼龙袋子。
“好、好了。”
真一:“唔,你们跟着我的包走。事先说好,得走半个多小时,如果你们走不动了,我就只能把你们扔下了。”
丫丫率先表决心:“姐姐,丫丫能走很远很远。”
“我们可以。”
此刻已到夜半。
月亮依然残缺着悬在东川县的夜空,颜色渐渐由银色转为苍白,显得没有气力般。
而月光下的三小只跟在半空中的邮递包后面,轻手轻脚,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程山背着行李,程海背着丫丫。
他们对“神仙姐姐”的安排充满了期待。
真一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将钥匙交到老大程山手上,又从包里抽了五张大团结过去:“没几个月就要入冬了,被子袄子必须得准备好,这房子免费给你们住五年,你们好好活下去吧。”
丫丫情绪敏感,奶声奶气问道:“姐姐,你要走吗?”
小丫头声音闷闷的,好似要哭了。
真一:“当然啦,还有很多跟你们一样的小孩等着我呢。”
程山:“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我们要怎样才能报答你?”
真一沉吟片刻:“努力生活,堂堂正正做人。等你们哪天发达了,有能力了就去帮更多的人,这样就算报答我了。至于见不见得到,如果你们活得够久,应该有可能见面吧。”
“如果你们变成坏孩子,我就会把一切都收回来,明白吗?”
丫丫吸了吸鼻子,抽抽嗒嗒:“……丫丫是乖孩子,才不会变成坏蛋。姐姐,你、你能认出我和大哥、二哥吗?”
真一语气轻快,温柔地哄她:“当然,我这么厉害,肯定可以认出你们啊。”
“那姐姐跟我拉钩?”
丫丫扁着嘴巴,眼睛里包着一泡泪,伸出小指。
随后,凉凉的手指跟她勾了一下,丫丫破涕为笑:“咱们拉钩了唷,谁忘了谁是小狗。”
夜风中,没有人回应。
三兄妹只能看见如同流光一般迅速飞走不见的邮递包。
程海摸到门后的电灯拉绳,拉了一下,晕黄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照亮了。
三人怔愣在原地,稚嫩的脸庞上是美梦成真的恍惚感。
“哥,咱们真的有机会报答她吗?都不知道她是……”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嘘~~~”
“会有机会的。”
这一晚,兄妹三人睡了父母去世后的第一个安稳觉。
不用担心刮风漏雨,不用害怕有人半夜来砸他们的门,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丫丫是不是被婶子卖了。
……
真一回到盛景玚家,准备悄悄进入身体就赶回火葬场,没想到盛景玚还没睡。
他坐在炕上看书,旁边是她的木偶身体。
好像她的身体在陪他聊天似的,这情形,啧,看得真一打了个激灵。
盛景玚:“回来了?”
她来了个急刹车,忙不迭钻进变回木头的身体里:“嗯,你还不睡?”
盛景玚温声答道:“等你。”
真一疑惑:“等我?”
“放心啦,整个东川就邵兵一个捉鬼的,我安全着咧。”
真一坐起上半身。
木偶身体尚有些僵硬,她不安分地动动手臂踢踢腿,脖子还扭了几圈。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模糊粗糙的面孔渐渐显出五官,木化的皮肤也开始变得柔软。
她故意伸长脖子,凑到盛景玚面前,挤眉弄眼道:“够不够吓人?”
盛景玚定定看着她,突然伸手捧着她的脸。
真一愕然,呆呆地看着他。
盛景玚左瞧右瞧,仿若在评估宝贝。
就在真一以为他是借机想干些什么,内心小小羞涩,已经想好了婉拒之词时,听到盛景玚啧了一声,特别浮夸地颤着嗓音说:“吓人,太吓人了。”
真一:……
什么人啊。
“你没劲。”
说罢,她一巴掌拍在盛景玚捧着她脸颊的手背上,站起身准备出门。
“这就生气了?”
盛景玚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真一旋了一圈朝他撞过去,差点跌坐在他大腿上:“干嘛啊,想吃我豆腐啊?”
她娇气嚷嚷。
盛景玚:“现在还要出去?”
“哼,关你什么事?”真一双手按在他肩上,借力站起身。
盛景玚这次没拦。
真一站稳后骄矜地抖了抖衣服下摆,故作淡然:“我回场里修炼,那边阴煞气足,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马上就要到七月十五,这几天我要老老实实值班。”
盛景玚挑眉:“有什么讲究吗?”
“六十年一次的帝流浆要来了。”
何谓帝流浆呢?
《续新齐谐·帝流浆》中曾说: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①
意思是,每甲子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浆”。
草木吃了它能当场化形成精,而妖魔鬼怪们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
帝流浆对真一自然也是好东西。
真一三言两语就将今夜遇到那三兄妹的事说了,等着盛景玚帮她收尾。
随后便前往火葬场。
过去后,迎接她的是邵兵的怒目相向:“别以为你是地府特批就能随心所欲,亏熊叔还夸你工作用心,你的用心便是工作时间四处乱跑,让我代替你值班吗?”
真一眨眨眼,一脸无辜。
“你也是火葬场的正式员工啊,值个班又不会少块肉,至于这么生气吗?”
“再说了,是你自己说的,你是我表哥啊,做表哥的帮帮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气!”
邵兵噎住。
差点犯心肌梗塞。
他实在很想问问祈真一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前脚还跟他吵得不可开交,后脚就能装傻充愣喊他表哥,蜀中绝技也不带这样的。
“假的,祈真一,你好自为之。”
真一耸肩:“……当然是假的,不过用得着强调一遍吗?”
邵兵宁愿祈真一跟她互骂,也好过耍无赖。
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值班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下不为例!”
“知道了,表哥~~~”
真一笑眯眯地点头,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连声应了,至于会不会有下一次,那可不好说。
真一以为这是个寻常的夜晚。
但开始吸收月华后,她很快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准确的说,她身体里突然出现了一股多余陌生的能量。
——功德金光。
细碎耀眼的功德金光在周身游走运转。
她浑身暖暖的,那些光点仿佛有意识般一点点淬炼她的身体,真一没有抗拒它们的存在,而是主动引导它们。
如此反复淬炼了一整夜,真一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柳树爷爷当真没骗她!
她真的能够通过积攒功德重塑肉身。
并且——
这个过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清代袁枚
抱歉,宝子们。
这几天在看房子,有点忙。
更得少了点。等1号开始就正常日六,周末日万~~
第26章 ·
真一之前也没怀疑过老柳树的话。
她有她的小心思。
就是觉得功德这玩意儿实在难以量化,无法确切得出结论。
很难算清楚到底要攒多久才能让这具木偶身体发生改变。
是以才将“折腾祁珍”放在第一位。
但昨晚的事告诉她,比起逼祁珍离开,明显攒功德更省力省事,最重要的是,整个进程完全由她自己把控。
唯一的疑虑在于祁珍的系统究竟对付“人”容易,还是对付“鬼”更容易。
真一盘腿托腮想了半天,总觉得自己思考了个寂寞。
因为系统本身就有一个致命的绝招——夺舍。
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项其实殊途同归:
一,努力攒功德,直接借着木偶身体变成真正的人。
但变成人后,她的魂魄无法随意离体,身体也不能靠着修炼修复,一切对付人的手段都能让她元气大伤,当她的身体是柳木时,断了烧了只要打坐修炼一个礼拜就恢复了。
但变成人后轻则残废,重则殒命。
如果祁珍重新勾她魂魄,再次夺舍她的新身体,她将束手无策。
二,继续给祁珍找麻烦,逼她主动离开。
眼下她暂且摸不清楚系统夺舍有没有附加条件,是必须八字相合还是逮谁夺谁,万一祁珍在生活已经一地鸡毛的情况下仍然找不到更好的呢?
难道为了逼她走,自己还得给她物色新的?
——那自己也忒不是东西了。
这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事,真一做不出来。
算来算去,就算她不打算要原本的身体,也必须在新身体彻底重塑好之前就把祁珍和系统解决干净,否则就要严格把控身体转换的进程。
委实让人泄气。
死祁珍,臭祁珍!
真是个祸害。
“哎,小祁,你先别走呀,到办公室等一会儿,今天该发工资了。”大旺见她虎着脸往外冲,赶忙把人叫住:“你咋这个表情,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真一扯了扯嘴角,顺势说:“嗯,做噩梦了。梦到一个女人欺负我。”
“梦是反的。不过呢,就算有人欺负你也不要怕,还有我们嘛。大家有缘在一个场子工作,那就是兄弟姐妹,有事我们给你扎起(撑腰)!”
大旺哈哈大笑,猛地在她后背拍了一记。
他下手没轻没重,换个真正的小姑娘故意被这巴掌拍得趔趄几步了。
真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奈地看着他:“大旺哥,你故意下黑手啊。”
大旺挠挠头,嘿嘿直笑。
这哪能怪他,不是呆久了知道小祁是大力士,这才敢随便拍吗?
要真是个娇滴滴需要随时哄的小姑娘,别说拍她了,就连多说几句话他都不敢呢。
真一就是随口抱怨。
火葬场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加上工作环境特殊,大伙儿都非常好相处。
蔡叔瞧着沉默寡言偶尔还让人觉得古里古怪,带徒弟(大旺)特别认真;杜嘎子长得五大三粗,非常怕鬼,每次出去搬尸都得念好几遍阿弥陀佛;大旺呢,憨厚老实,成天嘻嘻哈哈,时不时交班时给真一带点小零嘴,真一察觉得出他其实没别的想法,就是把自己当妹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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