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东和夏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下。
但这玩意他们从前饿狠了的时候,也不是没吃过,沈卫东说:“那我出去再弄点?”
秋苓笑眯眯点头:“对,最好抓那种又粗又大的。”
于是,沈家的灶房终于在天黑之后开了火,春兰也被叫过去帮忙。
夏芳过来叫春兰的时候,还笑盈盈地让袁阿凤三个留下来吃晚饭,说今晚做了好吃的。
磨蹭到现在的袁阿凤终于松了口气,心里冷哼一声,她倒要看看,这家人到底吃的什么,要是真的吃得那么好,她就举报他们搞小资,不想她去举报,那这家人就得把她家的饭食给管了,以后还都得听她的话。
听到能吃饭了,袁阿凤的两个孩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们饿啊!
姐妹们手脚麻利,很快晚饭就做好了,
因为玉米面是连着外面的叶子和里面的棒子一起磨的,所以玉米面并不是很正的黄色,做出来的玉米窝头自然也是带着一种土灰色,质地很粗糙。但装在陶瓷大碗里,一个个看起来却是胖乎乎的,散发着食物的诱人气息。
除了窝头,还有汤,白菜叶子切得碎碎的,煮了一大锅,一丁点油星子都瞧不着,一看就知道滋味肯定寡淡得跟洗脚水没两样。
袁阿凤不敢相信:“你们家就吃个?”说好的吃很好呢?
沈家人除了一直被袁阿凤拉着说话的张小凤,其他人都知道了秋苓的计划,但沈明富一个男的不好说话,春兰作为长姐便主动说:“是啊,很丰盛吧,我们往日都是吃玉米糊糊,多加点水再加点野菜干啥的,更容易填饱肚子,今天还是看阿凤婶子你来了,才做了窝头出来,来,尝尝看我们姐妹的手艺。”
袁阿凤还是不相信,咋可能只吃这个?要不是家里实在富裕,咋会突然让几个女娃都不下地挣工分,又咋能一个个吃得脸色红润?
但她和孩子也确实很饿了,便接过了春兰递来的最大的那个窝头,一口咬下去。
唔,这窝头做得实在,不像她娘,总要在里头掺好多去年摘来的野菜干,还会混上麸皮,难吃死了!
等等,她好像吃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股土腥味在她口中弥漫开,她看着被她咬了一口的窝头,只见窝头里头包裹着黑黑的什么东西。
“这是啥?”
与此同时,她的儿子壮子哇一口吐了出来,掰开手里的窝头,里面三条被咬去了一截的蚯蚓暴露了出来。
袁阿凤:“!!!”
壮子吓得一哆嗦,把窝头一丢,哇地哭了起来。
袁阿凤也吐了,吐了比她儿子还厉害。
同时还打掉了正要吃的女儿手里的窝头:“别吃了!别吃了!”
她红着眼睛边呕边指着沈家人:“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沈家人却很无辜的样子,甚至是惊讶和心疼的,惊讶于他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心疼那被他们吐出来和扔掉的窝头。
夏芳哎呦怪叫一声,拍着大腿赶紧去捡被壮子扔在地上的两瓣窝头,心疼地拍了拍灰:“这么好的粮食,你咋能往地上扔呢!”
那表情,就好像有人割她肉一样,说着作势还要去捡壮子吐出来的那一坨。
秋苓目瞪口呆,她二姐居然还是个戏精!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赶紧拉住夏芳弯腰的动作,像是要看她手里那个窝头:“没弄脏吧,没脏就好。”
她拿着就递给壮子,一脸严肃地说教:“你咋能把粮食往地上扔呢,这可是救命的粮食啊!你知道这里头是啥虫子不,这是地龙,学名叫做蚯蚓,是一种好虫子咧!别看它长得丑,其实都是蛋白质,可有营养了!”
袁阿凤尖叫道:“蛋!你说这里头还有蛋!”
秋苓一脸你咋这么没文化的表情:“不是蛋,是蛋白质!我大哥说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你知道鸡蛋是啥组成的不?也是蛋白质,所以吃这个蚯蚓就跟吃蛋是一个效果的!婶子你看,我们家每个人每天吃这个,都胖了一圈咧!”
袁阿凤看着那个被怼到自己眼前的两瓣窝头,里头裹着死得不能再死,扭曲着的黑色长虫,一股子土腥味逼到鼻端,她胃里翻滚,又响亮地呕了一声,赶紧一手一个拉着儿女,像逃命一样逃了出来。
秋苓还在后头喊:“婶子,你咋不吃了?你不吃孩子也要吃啊,这真是好东西,你家孩子吃了,也会像小丫一样,小脸胖一圈的!”
她刚才听春兰说了这袁阿凤诉苦的内容了。
不是嫉妒小丫在这里开小灶吗?现在这小灶送到她眼前,怎么不吃了呢?
她一回头,将家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忍笑,肩膀一抖一抖的,都快笑喷了。
张小凤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小促狭鬼!”
秋苓不认同这个评价:“明明是二姐比我更会演,二姐我要是不拦着你,你不会真要去抠地上那一团吧?”
夏芳白了她一眼:“你当我傻吗?”
大家笑完了,春兰叹气:“恐怕不用到明天,整个大队都知道咱家是吃蚯蚓过日子的。”
沈卫东想想明天下地可能会收到的同情和诧异的眼神,脸色就有点古怪了。
秋苓一摊手:“要么被同情,要么被眼红,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夏芳扑上来揉她的脸:“小秋苓,你也会掉书袋了!”
一家人又笑了。
笑完了,张小凤有些心疼这玉米面:“都放了蚯蚓?这也不能吃了。”
“就上面几个放了,下面都是好的。”
不过就算下面是干净的,这窝头也太糙了,都说由奢入俭难,大家吃过精细美味的食物,哪里还想吃这个,而且也没必要太委屈自己。
于是最后这些干净的窝头都给黑子吃了,掰成小块,泡上白菜汤,满满的一大盆,黑子吃得呼呼的,尾巴直摇。
“这狗子,给它吃啥它都吃得这么香。”夏芳怜爱地摸了摸这傻狗的大毛脑袋。
最后一家人还是吃的三明治。
关起门来,一人一个三明治,吃得贼香。就是一个要五毛钱,忒贵,胃口大的父子俩吃了一个没饱,但说什么也不要第二个了,去灶房捡了几个红薯烤了吃。
至于那几个蚯蚓馅的窝头,也被掰碎,用水搅和得看不出来原貌,倒进了外头那个发酵坑里,一起发酵去了。
……
事情果然如春兰所说,第二天,几乎整个大队都知道了沈明富家穷到要吃蚯蚓了。
父子俩去上工的时候,就收到了无数同情的目光。
有人过来跟他们说,家里既然这么困难了,就让春兰还有夏芳俩丫头重新出来干活,女娃干不了重活,那就让大队长安排一些轻省的活计,多少也能挣两个工分。
还有人说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他家里还有余粮能够借给他们,很是唏嘘的样子。
沈明富&沈卫东:“……”
还能怎么样,只能说蚯蚓那真是个好东西啊,我们吃得很开心,看我们吃了之后身体都壮实了不少呢。
其他社员:“……”一脸看傻子般的表情,这是吃虫子吃傻了?
就连之前怀疑他们家在偷吃什么好东西,以至于一个个多长胖了的人,这下也怀疑不了什么,更不会羡慕嫉妒了。惨呀,自家人虽然瘦,但至少不用吃虫子不是?
不过说真的,俩父子似乎真的没以前那么干瘦了,手上似乎也比以前更有劲了。
难道蚯蚓真的那么补?吃蚯蚓真的跟吃蛋是一样的?
有人心里暗暗动了心思,心想要不要自家也去尝试一下?反正这玩意又不要钱,去一些土地潮湿的地方,很容易挖到的,就是这田地里,每天都不知道要被翻出来多少蚯蚓。
不过反正沈明富家很穷很穷的名声是传扬出去了,而且传着传着,不知道为什么,传成了沈明富家那个穷啊,一粒米都没有,一家六口顿顿吃虫子度日。
听了这个传言后的一家六口:“……”
还能怎么样,又不能澄清,只能保持微笑。
……
老余头家,沈家大房和老两口挤在这里的两间屋子里,沈老头、沈明德以及沈建国、沈家宝爷孙四人一间,沈老太带着沈心宝还有辍学回家的沈夏萍住一间。
从前是沈家二房挤两间小破屋,因为住不开,只能男的睡一间,女的睡一间,现在这境地完全落到了这几个人身上。
也只有真正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他们才知道有多不方便。
沈建国从记事起就是一人一间房,和其他人一起睡,也只睡过学校的大通铺,现在和爷爷爸爸挤一个屋子,每晚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打鼾声、闻着他们可怕的脚臭味,还有一个时常会尿床的五岁的弟弟,才知道学校的宿舍有多好。
至于沈心宝和沈夏芳,和沈老太一起睡,简直感觉折磨死了。要知道人年纪大了,身上的气味大多不会太好闻,而且沈老太还有很多一言难尽的习惯。比如喜欢把尿壶放在床底下,每次用了之后不盖盖子,比如喜欢到处吐痰,有鼻涕的时候,随手一抹鼻涕,往床单上一擦,睡觉还会磨牙、说梦话、打鼾、流口水。
两姐妹几乎要绝望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夏萍每天都处于崩溃中,每天都要念叨:“要不是你们对二叔家那么坏,他们怎么会要分家,怎么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情,你们自己作死,为什么还要连累我!”
她和沈夏芳同岁,今年16,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她还想象着和大哥一样去读高中呢。
这一天,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一片丧气的气氛中,突然听说沈明富家沦落到要吃虫子,沈老太大笑不止,就跟疯了一样:“好好好!一窝贱货,就只配吃虫!最好被毒死!啧啧啧,咋不挖一坨屎吃了!”
这简直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得知二房日子不好过,她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
眼角瞥到沈夏萍,她顿时骂道:“死丫头,不下地去,在这磨蹭啥?”
沈夏萍一顿,冷冷转过来:“我为啥要下地,沈夏芳现在都不用下地了,凭啥我要下地?”
沈老太阴着脸道:“沈夏芳不用下地,所以她都吃虫了,你不下地,你就也去吃虫吃屎去!要不你去找你娘啊,她可能耐了,不知道在娘家过啥神仙日子呢!”
宋桂兰自那次被打,就跑回了娘家,虽然还没和沈明德离婚,但知道沈家房子卖了、沈明德丢掉了大队长的职位后,她也没有再回来,听说就在宋家所在的那个大队干农活,工分就记在宋家名下。
虽然宋桂兰可以说是被逼走的,但在沈老太口中,她就是不要脸的、嫌贫爱富的女人,看家里不行了,就不肯再回来。
一个女人竟然狠得下心把孩子都丢下,简直是毒妇一个!
更不要说,在沈老太看来,沈家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宋家拖累的。
总之她现在有事没事就要骂宋桂兰,就像当初她骂二房上下一样。
沈夏萍听了沈老太的话,尖锐地怼回去:“那为啥沈建国就可以不干活!家里弄成这样还不是他害的,他凭啥可以每天躺着!”
沈老太脸色更阴郁,越发松弛的面皮就像快要挂不住一样。
她看了沈建国那个屋子一眼,眼里充满了怨气,确实,家里成了这样,直接原因是沈建国。
可……那是家里的长孙,而且已经在他身上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要是再打骂埋怨他,让他恨上了自己和老头子,那之前那些不等于都打了水漂?
沈老太收回目光,骂沈夏萍:“小贱蹄子,你和建国能比吗?他是长房长孙,是家里的顶梁柱,是老沈家的希望,以后家里是要靠他的,是你能比的?”
沈夏萍气极反笑:“对,他是顶梁柱,是老沈家的希望,所以啊,你们依靠他去吧,指望我一个女的挣工分干啥?”
还长房长孙呢,我呸!沈家现在也就长房一房了,三叔和四叔家虽然还没分出去,但都已经各过各的了,还说啥长房长孙,多金贵似的,谁还稀罕啊!
沈夏萍跑了出去。
沈老太气得骂骂咧咧。
过了一会儿,沈心宝也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出门了,沈老太看她一眼:“干啥去?”
沈心宝那一头狗啃似的头发被她扎了起来,戴了一个帽子,淡淡看沈老太一眼:“出去转转。”
说着就走了。
再也没有从前对沈老太的尊敬濡慕。
呵,顶梁柱?老沈家的希望?从前这老太太也是这么说她的,结果呢,翻起脸来不要太快。
沈心宝也想和沈夏萍一样问一句,凭啥?
自己眼前给家里带去多少好处啊,只是突然有一天不再是福星了,老头老太包括沈明德就对她没了好脸色,而沈建国闯了那么的祸,把家里霍霍成什么样了,为什么还能被当成宝贝?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沈建国是男的,自己是女的。
沈心宝握紧拳头,总有一天,她要这些人后悔!
路过田边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了正在干活的沈明富和沈卫东,她眼神复杂,带着一点鄙夷,当初那么硬气地分了家,结果怎么样,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吃蚯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在沈家的日子不好吗?至少还有一口饭吃啊。
她暗暗摇头,之前还以为二房是真的要发达了,如今看来,烂泥果然是要呆在烂泥塘里的!
而自己和他们不同,她只是跌倒了一次,很快就还能再起来的!
袁阿凤此时也在和丈夫说:“你还说沈明富攀上了贵人,还和新队长关系好,叫我和他们处好关系,结果呢?人家只能靠吃虫子过日子,真攀上了啥贵人,能把日子过成这鬼样?”
她第一次对丈夫这么不客气地说话。
实在是那天的蚯蚓恶心到她了。
儿子都因此做了好几天噩梦。
陈建设皱着眉头:“不应该啊,我那天看到他和大队长从外头回来,两人关系不错的样子。”
袁阿凤哼了一声:“指不定是你看错了。”
陈建设叹了口气,忧愁道:“沈明富这条路走不通,咱们怎么和大队长搭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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