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们吃饭,都要把院门都关起来,幸好他们独自一家住在山坡上,不然每次吃东西都得偷偷摸摸的。
吃完饭,沈明富和沈卫东照常上工去了,张小凤坐在门前,继续拿旧布做衣衫,眼看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他们家都没件像样的单衣都没有。
夏芳则去侍弄院子里刚开出来的那块地,上头种了一些白菜小葱和红薯土豆,她对这些可上心了。
秋苓则跟着大姐做糖饼。
只见长长的木案上,大姐撒上一层面粉,将醒发好的面团拎出来揉,揉着揉着面团变得软乎乎的,她揪出来一团,用擀面杖给一点点擀成长条,撒上红糖,在卷吧起来,一手拍扁,再用擀面杖擀圆。
大姐的动作行云流水,有力而准确,三两下就擀出了一个很圆的且厚薄均匀的饼。此时,秋苓已经将锅里刷上一层油,大姐将饼贴在锅里,饼子便开始滋滋地煎起来。
春兰见妹妹跃跃欲试,就让她上手去擀面团,一边教她怎么做。
秋苓还真没擀过面,一边学一边问:“大姐,你擀面的手艺是跟妈学的,擀得真好。”
春兰笑道:“对啊,小时候妈教的啊,以前家里的面食,都得咱们去做,妈手上使不上劲,就教我做,要是做不好,就得挨奶削,我一边学一边自己琢磨,手艺就练出来了。”
春兰说起过去的事,脸上没有一丝阴霾,只有对眼下生活的满足,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一日三餐、衣食不愁,家人团圆、没有压迫,她就很高兴了。
秋苓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擀了个丑丑的饼子,煎出来也是丑丑的样子。
但这糖饼是真香啊,快要熟的时候,就会散发出又香又甜的味道,等稍微凉一点,放在案板上一切,切口处,糖就被挤了出来,越发香甜诱人。
吃起来不是很烫,但又热乎乎的,咬一口酥脆,里面的糖甜了满口,一口下去全是满足。
母女四人虽然刚吃过早饭不久,还是一人吃了一块下去,大狗黑子都分到了一块,吃得嗷呜嗷呜的。
夏芳一脸满足道:“要是去买,一毛钱也就能买到两指宽的一条,现在咱们是随便吃,敞开了吃,真好。”
春兰问:“妈,要送一点给袁奶奶家吗?”
这麦子是从袁家借的,虽说是借,但其实是付过钱的,只是他们以不想让人知道家里有余钱为借口,让袁奶奶不要对外说是买的,只说是借的。
袁奶奶很理解他们,一口答应了。
这样和善的老太太,她们都很喜欢。
夏芳捻起衣服上的碎渣子,放进狗盆里,立时被黑子给舔走了,她说:“他们家因为多了四张嘴,最近伙食差了好多呢,我看小丫几天下来都瘦了一圈,也是可怜得很,黑子到咱们家都长了肉呢。”
张小凤想了想:“这糖饼拿出去太招眼了,你喊小丫过来,让她在这吃。”
夏芳立即高兴起来:“成,我去叫她。”马上跑去袁家了。
秋苓心想,二姐还真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她忽然一顿,二姐就是因为“猥亵儿童”而被判了流氓罪的。
她心口砰砰跳了两下。当然不是怀疑二姐真的做了什么猥亵儿童的事,而是开始猜想,二姐对喜欢小孩,自然对小孩不设防,会不会因为这一点而被人误会了,甚至下套了?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事是几年后才发生的,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呢。
过了一会儿,夏芳牵着小丫回来了,脸上是又气又恼的表情,而小丫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不少,脚上的鞋子也湿了。
秋苓他们吃了一惊。张小凤道:“砸弄湿了?快带她进屋把衣服换了。”
秋苓也说:“妈刚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服,就先穿那个吧。”
小丫才八岁,沈家没合适小丫的衣服,也就秋苓的衣服最小了。
等小丫换好衣服出来,袖子和裤脚都被玩了起来,好在天气还冷,这么穿也不怕热道。
小丫眼圈红红的,捧着给她倒的开水小口喝着。
“来,吃糖饼,这个可好吃了。”
小丫拿着糖饼,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边吃边哭,让人心疼。
“这是咋回事?”张小凤问。
夏芳顿时就炸开了:“袁爷爷袁奶奶都下地去了,那个阿凤姨带着她那俩孩子在家,我过去的时候,阿风姨正躺在屋里睡觉,小丫在洗一大盆衣服,那两个小的把水还有湿衣服往她身上弄,还把她的鞋子给抢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这天还怎么冷,水凉得很,袁奶奶宝贝这个孙女,几乎不让她洗什么东西的,倒也不是说娇惯她,等到天气暖和起来,小丫还是要做家务的。
秋苓问小丫:“你洗的是谁的衣服?”
小丫怯怯道:“姑姑姑父还有表弟表妹的。”
“你奶知道吗?”
“爷奶下工前,姑姑就不让我干了,还不让我告诉爷奶。”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姑姑说,我是个小丫头,家里以后要靠姑父和表弟,让我不准告诉爷奶,说到时候吵起来,一家人生分了,苦的是爷奶。”
小丫头声音细细的,说话倒是很流利,表达意思也很清晰。
秋苓看着她那红红的小萝卜手,也恼了。
这什么姑姑啊,欺负没爹没娘的侄女!
前世她自己家里都自顾不暇,也没余力关心其他人,这些事还真不知道。
夏芳忽然问:“那你姑姑姑父这几天吃的喝的,都是你家的,还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小丫低声说:“吃家里的。奶说粮食越来越少了,要和爷多挣点工分。”
几人听得直磨牙。
一家四口回家啃老不说,还欺负侄女,简直是不当人!
张小凤叹了口气,这种事他们外人也不好管,她只让夏芳一会儿去地头上等人,等袁奶奶下工,就去把她喊过来。
等到下工的时候,夏芳就带着袁爷爷袁奶奶过来了,看到孙女,听着事情原委,袁奶奶的眼睛都湿了,气得发抖:“我说小丫咋开始长冻疮了,他们还说是小丫自己玩水,小丫,你咋不跟奶说。”说着就搂着小丫,哭自己那早死的儿子儿媳。
听得沈家人十分不忍心。
明明他们也才从火坑里跳出来没几天,但还是看不得别人受苦。
张小凤建议道:“袁叔袁婶儿,中午就在我家吃吧,以后你们去上工,就让小丫来这里,和秋苓他们一起玩。”
秋苓几个:“……”
她们互相看了看,她们都大了小丫一大截,这还真玩不到一起去,不过就当带个小妹妹吧,反正夏芳是很乐意的。
就是以后吃商城里的东西没这么方便了。
袁奶奶答应把小丫送过来,不过没同意留下吃饭,连连道谢后,带着小丫回家去了。
之后袁家发生了怎样的争执,沈家人不知道,反正下午袁奶奶果然把小丫送了过来,小丫已经换了自己的干净衣服,秋苓的那一身,被袁奶奶洗得干干净净送了回来。
就这样,沈家多了个小妹妹,时而跟着张小凤学针线,时而跟着春兰学做饭,一会儿又去跟着夏芳侍弄菜地,一会儿又和黑子玩到一起去。
每天还会跟着大家练字。
来到沈家的小丫,每天都像一只快活的小蝴蝶。
如此几天过去,终于传来了沈明德将沈家院子卖出去了的消息。
听说是卖给一个镇上的人,价格挺低的,沈家人为此吵了一架,沈老四在老婆娘家知道这事后,直接冲回来吵了很久,还和沈明德动了手,两个人打得都挂了彩,但沈老四还是没有争取到自己应有的那一份卖房钱。
“听说是老两口出面把沈老四压下来了,沈老四一副要发疯的样子,还说就当老两口没生过他,反正在沈家他连房子都没有了,他直接去给岳家入赘算了。”袁奶奶过来时就和张小凤说八卦,“把老两口气的呀,都病倒了。”
张小凤倒不是很在意沈家的事,但袁奶奶提了,就顺着她的话头问:“那现在沈家住哪里?”
“沈明德那个名声,谁敢和他扯上关系啊,他们是租房也租不到,最后追进了那老余头的屋子。”
老余头是队上的绝户头,家里只有他一个,但拥有两间还算不错的屋子,他答应把房子借给沈明德,甚至还愿意把自己的积蓄借给沈明德,但他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沈明德认他当干爹,给他养老。
沈明德答应了。
张小凤听得无语,这是给自己找了个老子养着?沈老头沈老太竟然也愿意?
除了这事,沈夏萍也从镇上回来了,因为沈明德不给交学费了,还去学校闹了一通,把今年剩余的学费逃了回来,沈心宝也是如此。
就连在纺织厂上班的沈春娇,都险些被沈明德把工作给卖了,还是沈春娇以死相逼才把工作保住,但大半年的工资都被预支走了。
就这样,沈明德总算是攒够了钱。
钱一到位,刘跛子就不告了,改口说是他自己摔残的,王大赖子也翻了口供,说并不是沈建国指使他们烧房子的,是他们吃醉了酒,看到山上有人家,就去放火放着玩的。
最后,王大赖子等人放火罪成立。刑法规定,纵火未遂,尚未造成重大后果的,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王大赖子是主谋,大约会判得比较重,王大赖子的同伙会判得轻一点。
秋苓他们听得都很无语,别看沈明德好像儿子女儿都挺疼的,但遇到了事才发现,他还是更重儿子,为了把沈建国保出来,对女儿是什么慈父心肠都没了。
夏芳还有些遗憾:“没让沈建国坐牢,真是可惜了。”
于永也是这么想的,他有些不爽地来找秋苓,却发现她一点都不生气:“你怎么不生气啊?”
“生气沈建国没坐牢吗?”秋苓其实这个结果后并不十分意外,沈建国到底是女主的哥哥,哪有这么容易进去的,不过别看他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但长远来看,未必就比他进去了好,
毕竟沈家是彻底地元气大伤了。
秋苓笑道:“这个结果不好吗?他们为了把沈建国捞出来,卖掉所有能卖的,欠下了不少债,子女兄弟全部离心,就连我那在镇上邮局上班的三叔,也被榨了不少钱出来,闹得很不愉快。我那大伯为了这儿子,也是尽心尽力,把路都走绝了。”
比起一棍子打死沈家人,她觉得现在这样把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互相怨怼争吵,每个人心中充满怨气,更有意思。
她看向这个瘦瘦高高的知青:“倒是你,怎么没有把那三百块拿到手?”
于永懒洋洋地靠在树上,道:“把钱拿了,物证不就没了,怎么指证沈建国?”
秋苓默然,这句话里他承认了两点,第一,这人确实有能力把那三百块钱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手。第二,他很不爽沈家人,准确地说是不爽沈明德,为了搞沈明德的儿子,宁愿放弃掉这笔巨款。
是个狠人。
于永看她一眼,猜到她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没说话。
从她这里赚到的那二十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短期内并不十分需要钱。
所以在弄到那笔钱和给自己解气之间,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选择了后者。
做人么,在条件允许之下,当然是让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于永忽然说了一句和之前话题完全不相干的事:“今天批/斗开到我们这了。”
秋苓愣了下,慢半拍反应过来:“宋有志的批/斗大会?”
“应该是有宋有志的批/斗会,王大赖子几个也在,要是沈建国没被捞出来,他也会在里面。”
于永停了一下,似乎想看秋苓的反应,但这小丫头依然没啥太明显的表情,他有时候都觉得,这真的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吗,为什么总觉得她特别稳得住?
还有她特意吩咐的那句“广告语”:“别靠近沈明德,会变得不幸”,真的很有意思。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到的这个点子,又好记又新奇,流传得特别快,把沈明德的形象和名声给一下钉死,再难翻身。
这很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能想到的?
他接着说:“不过我有个内部消息,沈建国是逃过一劫,但沈明德到底还是逃不过。”
“嗯?怎么说?”
“你那大伯啊,这些日子脑子里只有儿子,工作都做成什么样了,公社领导忍不下了,这生产队该换大队长了。”
秋苓心中毫无诚意地为沈明德默哀了半秒钟,随后看了看于永,眼里有些思索:“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于永笑而不语,溜溜达达地走了。
他拿着这个消息没用,但他相信,这小丫头会用得上这个消息的。
思考起来这个消息能不能利用起来。
果然到了晚上,批/斗的人被拉到了红星公社第一生产大队来,所有社员都要求参加。
用来晒谷子的场院上,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悬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横幅“红星公社生产一队批/斗大会”,边上烧着几个火架子照明。
而那些被批判的人在横幅前站成一排,一个个垂着脑袋,胸前挂着牌子,上面写着他们所犯的罪行和错误,然后他们要挨个检讨自己,下面的干部、领导、家属,都要针对每个人批评一番。
这种形式,比起前两年动不动就扔砖头、殴打、被压着下跪来说,已经是很温和了。
但上面的人接受着下面的人鄙夷的目光和讨论,还是抬不起头,一个个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
其中以宋有志最受人瞩目。
从前那个在大多数人皮包骨头的时候,还能挺着一个肚腩,意气风发的宋有志,如今瘦得不成人样了,脸上满是褶子,眼神灰败阴暗,像一具行尸走肉站在上头,他发言的时候,下面有好多人朝他吐口水,扔土疙瘩。
沈明德一家也来了,躲在人群中,只当自己不认识宋有志。
至于沈明德,身为大队长,他直接就是坐在上头的,和其他干部坐在一起,全程埋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个,明德啊,你作为宋有志的亲戚,你来说两句吧。”公社领导点了名。
沈明德硬着头皮站起来,拿过话筒,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那个,宋有志同志啊,他为了一己私欲,诬陷栽赃国家干部,他这个行为,是非常不对的,是不符合一个党员的品质的,是不利于国家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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