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爷爷。”
管家看到她的刹那,眼底掠过一抹惊艳。
不愧是夫人,买了个好俊俏的丫头,再加上少爷俊美的容貌,日后楚家的小孙子模样也绝对不会差。
但再一看,丫头脚上依旧没有穿鞋。
“怎么不穿鞋?”
阿药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丫子,“这样舒服些。”
管家心里叹了一声, 可怜的丫头,家里穷一直没穿鞋,现在穿鞋都感觉不舒服了。
“丫头,好好呆在这里,管家爷爷跟少爷会待你好的,随我来吧。”
阿药乖巧的跟在他身后,拉了拉自己肩头的小破包,边走边观望着院落。
这院子真大,比王奶奶的篱笆院还大,比她跟爷爷住的小院子也大。
能养多少只鸡啊?
一百只?
心里感慨着,前面管家爷爷已经在后院停了下来。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夫人寄来的信只说是买了张家的丫头,但是没说叫什么。
阿药回答道,“我叫阿药。”
“阿药?”管家嘴里喃喃一声,“张药?”
这名儿怎么听着有些别扭。
第3章 阿药(三)
管家没有仔细追究,引着阿药进了厨房。
“这些药,是给少爷吃的,一次熬一副,文火慢熬,三碗水熬成一碗,就可以端去给少爷了。”
“阿药知道,阿药对药材很熟悉的。”
毕竟,她是一株化形仙草。
不光懂药理,还能跟万物对话。
阿药拆开药包嗅了一下,苦味熏得阿药皱起眉来,心里暗道那公子有些可怜,日日要喝这么苦的药。
若是直接吃了她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但是管家爷爷说了,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哦?你还懂药理?你来煎药我瞧瞧。”
阿药当即生火开始煎药,动作麻利,还有模有样。
不一会儿,药就熬好了,药味比管家熬的还要浓郁。
管家接过闻了闻,冲阿药竖起个大拇指。
“好生厉害的丫头……”管家双眼隐隐有些发红,“日后我若不在了,有你照顾少爷我也放心了。”
阿药看着他,眼底一道金光一闪而过,看着管家爷爷身上浓浓的阳气,她扬唇笑道,“管家爷爷能活到一百多岁呢。”
管家笑了,越看阿药越欢喜。
“承阿药吉言,爷爷要活到一百多岁。现在,去把药端给少爷吧,一定要看着他喝下,我去村里跟乡亲们打个招呼。”
毕竟日后是要在一个村子里生活的,大家都是邻居,打个招呼,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本家是靠不上了……
阿药应了一声,端着黑漆漆的药碗朝少爷的房间走去。
头顶分明是大太阳,这儿却房门紧闭,平白让人感觉冷清了不少,若不是偶尔传出的咳嗽声,阿药还以为这儿是闲置已久的空房。
她正准备抬手敲门。
门竟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阿药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举步踱了进去。
屋内很安静,陈设简单古朴。
绕入里间,就看到八扇花鸟屏风上挂着白色的衣袍,上空,水汽袅袅。
阿药走着,不小心碰到了珠帘,发出叮当脆响。
前方,立即传来那道先前听到的冰冷声音。
“谁让你进来的?不是说别来烦我吗!”
那声音虽中气不足,但火气十足。
肩头的小卜被吓得一颤,索性晃晃悠悠缩进了阿药的衣服里,不再露头。
阿药抬手轻拍了下小卜的脑袋,看前面放着蒲团跟矮桌,便上前跪在蒲团上,将药碗放在矮桌上。
“少爷,该吃药了。”
清脆甜美的嗓音,没有丁点世俗尘埃。
屏风后,没了动静。
阿药半跪在蒲团上望着屏风后,只听「唰」的一声,屏风上衣袍被拽下,紧接着从后面走出来个消瘦的男子。
他肤色是不正常的苍白,浓黑的眉紧拧着,因怒气,脸上显出了丁点血色。
黑如点漆的双目凝着阿药,迈开长腿举步而来,外袍随风而动,露出胸腹的肌肉精致的纹理。
阿药看的有些呆了。
这个人……是她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个美男子。
没想到,他就是她要找的最后一个有缘人。
想到这儿,阿药冲他甜甜一笑。
那笑容,灿烂生辉,仿佛让这冰冷的屋子都跟着温暖起来。
楚枫看的愣怔一下,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阿药赤着的脚,随后紧拧的眉头又紧皱了几分。
“你就是我娘买来的「夫人」?不论我娘给了你多少银钱,我给你两倍,回去自己找个好人嫁了吧。”
阿药端起药碗,“阿药不要钱,阿药也不走、不嫁人,药刚煎好,少爷趁热喝,喝完病就会好了。”
“喝完病就好了?”楚枫轻嗤一声,苍白的唇勾起讥嘲的笑,眼帘一垂,压下眼底苦涩。
若是吃完药就好了,他也不会被送到这偏僻乡下来。
他背对着阿药,仰头看了眼穹顶,举步继续朝屏风后走去。
“你走吧,不要烦我。”
“管家爷爷说了,要我看着你把药喝下,喝完了,我就不烦你啦。”阿药端着刚出炉的药朝他走去。
楚枫脚步一顿,双手在身侧攥紧,肩头也用力到发颤。
“喝药喝药……一个将死之人喝药有什么用!”
手猛地一扬,打翻了阿药手中汤药。
滚烫黑乎乎的药汁,尽数泼洒在阿药身上、手上。
阿药两手瞬间被烫的通红,有地方还起了透明的水泡,她痛的倒嘶了口气,硬是贝齿咬着朱唇,没有哼出声来。
楚枫没有回头,没有看到这一幕,冷声道,“立刻滚,别让我真的把你丢到山上喂狼。”
言罢,举步便重新走进了屏风后。
阿药僵硬着两手悬在空中,等上面刺痛的感觉消退些许,她才凑上前给自己吹了吹。
肩头小卜钻了出来,看到阿药受伤的两手,黑溜溜的眼珠子瞬间泛上泪光,小声道,“阿药,我们走吧……换一个有缘人……”
阿药笑笑。
哪儿那么容易换啊。
有缘人有缘人,有缘方才遇到。
她闷声不响,拿来块抹布将地上脏污擦拭干净,随后退出了屋内。
坐在书桌前的楚枫听到外面没了动静,紧拧的双眉这才缓缓松开,长舒了口气后,开始暗恼自己方才冲动。
那姑娘跟他一样,都是可怜人。
连鞋都穿不起,才到了姑娘家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被送来陪他这个将死之人。
他已经没多少时日了,留下孩子,就是让这姑娘大半辈子守活寡。
这样逼着她走了,最好。
屋子空荡荡,他脑海中冷不防想起方才阿药甜甜的笑容。
许久,没有人肯对他那样笑了。
知道他重病将死,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怜悯跟悲哀,即便扯出来的笑,也只是牵强的笑。
临死之前,能看到这样的笑容,他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重重握拳咳嗽了几声,感觉掌心黏腻温热,他看也没看,取来一旁绢帕将掌心擦拭干净,继而叠起不让自己看到里面的嫣红,旋即透过窗望着外面的风景发呆。
矮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书本,但是他什么都不想干。
他就坐在这里,望着不久之后再也见不到的风景,等死。
过了不知多久,照在窗口上的阳光开始偏移,他忽然又嗅到了浓郁的药味。
凝神,还听到了悉索的呼吸声。
“福伯,是你吗?进来帮我捏捏肩膀吧。”
第4章 阿药(四)
福伯?
他大抵是把她当成了管家爷爷。
阿药微屏呼吸,端着药缓步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一个浴桶摆在中央,腾着的热气已然消散,男子坐在矮桌前,面对着窗,神情悲戚苍凉。
她将药碗放在一旁,绕到楚枫身后,两只小巧的手捏上了楚枫的肩头,轻一下,重一下,全都按到了平日里最容易酸疼的地方。
跟爷爷在一起时,她时常给爷爷按肩,造就的手艺。
才按第三下,楚枫兀的扣住她的手回过头来。
阿药莫名的看着他,“是不是阿药按得太重了?”
“怎么又是你?不是让你走了吗!真要我把你喂狼不成?”
阿药坐下,将重新熬好的药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露齿一笑。
“你是阿药找到的有缘人,所以阿药不会走,乖乖喝了药我就暂时不打扰你了。”
有缘人?
楚枫准备开口嗤笑两声,忽然看到阿药被烫的通红,起了水泡的双手,瞳孔蓦的一缩。
“手都被烫伤了,为什么还不走?”
他垂下眼帘,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声音却冷得吓人。
阿药笑道,“我答应了管家爷爷,要亲眼看着你喝了药才行。再说,只是一点烫伤而已,你也不是故意的。”
楚枫倏地抬起眸,苍白俊美的脸,眼神犀利。
“我就是故意的……”
阿药愣了,定定看着眼前突然气息暴戾的男子。
楚枫接过她手上药碗扔在矮案上,抓起她的手腕往外面拉。
“去哪儿?哎,你药还没喝呢!”
楚枫深吸了口气,掉头将那黑漆漆的药汁一口饮尽,抬手用力一擦嘴角,再次拉着阿药往外走。
阿药见他把药喝了,唇角牵开一抹笑来,乖乖的跟在他身后。
也不问什么,看着左右风景,不知不觉就跟着楚枫到了山里。
“这儿空气真好,好像跟爷爷住的地方。”
阿药很高兴,看到路边上开的小野菊,蹲下身来拿手指拨了一下深黄色的花蕊。
楚枫立在旁边,垂眸看着她。
“你不问我带你来这做什么吗?”
阿药回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亮着光,“少爷是好人,又不会害阿药,阿药没必要问。”
“好人?”
楚枫口中喃喃一声,撩起眼皮看着玩的开心的阿药,“这风景不错,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拿琴来,有曲儿作陪,风景应当更好些。”
阿药不疑有他,应了声「好」,还冲着楚枫挥挥手,“少爷快些回来哦。”
楚枫看了她一眼,心里默念了一声「傻子」,转身离去。
他不能回头,不能心软。
这回若是心软了,就顺了他娘的意。
他已经够惨了,不能再连累的别的姑娘。
楚枫刚走,阿药肩头的小卜就探出头来。
它望着楚枫离去的方向哀叹一声,“阿药,你这是被他骗了……”
阿药蹲在地上,看着在地上搬家、井然有序的蚂蚁队伍,拿着小树枝拨弄了一下。
“他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咱们刚进门的时候不是听到了吗?他说要把带来的人给丢到山上喂狼,趁天色还早,咱们赶紧下山去吧,再也别去那院里了。”
“他是个好人……”阿药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地上的蚂蚁,语气坚定认真,“他不会骗我的。”
“都把你手烫伤了,还是好人?”小卜有些无奈。
“他若是坏人,不会给我双倍银钱让我走了嫁人,他若是坏人,也应该把我第二次熬的药打翻,而不是从我手里接下放在桌上,他若是坏人的话,刚刚拉着我就不会刻意避开我手上的水泡。”
小卜无言以对。
阿药看人向来很准,或许这回,也很准。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就在这儿干巴巴等着?”
“我刚刚听小野菊说,山上有一棵野山参,不如上去找找?我刚刚看过了,少爷的寿命确实不长了,管家爷爷让我慢慢来,野山参刚好给他补补身子,日后再提让他吃了我的事。”
小卜道,“好吧,不过蚂蚁开始搬家了,今日应当是要下雨的,咱们速去速回。”
“好!”
天色渐暗,果然从远处飘来了一片厚重的乌云。
楚枫坐在家中,仍旧看着窗外,只不过不如原先那般淡然,似是有什么心事揣着,有些不安。
那个傻丫头,应当已经走了吧。
毕竟他说了那么差劲的一个谎言,任谁都听得出来……
“少爷。”
外面,传来福伯的声音。
楚枫眼皮一跳,端坐着,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福伯身后跟着王奶奶,进了门,见屋内只楚枫一人,喉头一噎,跟王奶奶对视了一眼。
王奶奶轻碰了下他手肘,挤眉弄眼一番,示意他问问阿药的下落。
福伯打了个手势让她安静,旋即上前,干巴巴问道,“少爷,那个……阿药姑娘呢?”
楚枫眼底光芒一闪。
原来那姑娘叫阿药。
给他送上门的「药」吗?
“走了。”他手摩挲着面前的茶盏,没有看福伯二人。
“走?”王奶奶先叫了起来,“那丫头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到了这永宁村,她能去哪儿啊?马上还要下暴雨了,一个人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多好的个姑娘……”
楚枫摩挲着茶盏的手一顿,用了些力,指骨开始发青泛白。
他喉结上下一滚,冷声道,“那又与我何干?我身边,除了福伯,不需要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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