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上了辆公交,无头苍蝇般,随着司机师傅的行驶,漫无目的在连城飘荡。
好像一束蒲公英落在茫茫草原。
电话响起的时候,她脑袋靠着窗户正呆呆的看着窗外。
鸣笛声,小孩奔跑笑声,远处枝头鸟雀的喳喳声,混合成一谱曲子,将她空荡荡的大脑填充。
一连串陌生号码。
李桔看到手机上的自动提醒:境外来电。
她瞳孔猛地一缩,浑浑噩噩的人忽然坐起。
目光死死看着电话号,闪烁叮铃,已经有前座的人奇怪地看过来。
李桔去按屏幕的手忍不住发颤,呼吸都像停了。
“李桔。”
忽然间,周围的嘈杂吵闹声音骤然消失,她所有感官全都消失,只有耳朵拼命去抓她迫切想要听到的声音。
“是我,解南。”
“……还在生气吗?”
“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的体重比之前高一些了。”
“别难过。”
第104章 祝:春安生生,青天雁起……
好像一根针扎进眼中, 李桔的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
那边的声音很低,李桔不知道他是不是只记得吃饭忘了喝水,才会让嗓子变得像磨砂纸擦过般粗哑。
她想要说话, 启唇又发觉自己只能咿呀呀的乱叫喊, 很快就闭上了嘴。
那边听着这边的沉默,顿了片刻,“李桔, 我能不能听听你的声音。”
在只有寂静落入耳膜时,他叹了口气, “抱歉,我没有来过离连城这么远的地方,我……大概是想家了。”
可是他哪有家。
李桔眼泪横流,一个劲慌乱地比着手语。
那边安静下来,只要沉重的呼吸,李桔听着心口一片刺痛, 直到她听到安静里突兀的一声哽咽,她身体一僵, 像是一把刀落在胸口, 紧跟着嘀嘀电流声, 那边挂掉了电话。
李桔手忙脚乱,点开通话记录就又打回去,手指就要碰上屏幕的时候又顿住。
——“宗雅丹那点小动作, 在李良功看来就是小打小闹。如果他需要,你觉得解南还回得来?”
那天,公交车后排,李桔靠着窗户哭泣,手语反复比划了无数遍, 电话却没有再按亮。
*
四月一这天,李桔收到一条消息,“你可以帮我卖套房子吗?”
像是一条愚人节短信,诈骗团伙现在都想不出这么低端的话术了,如果这个消息后面没有跟着张思语三个字的话。
李桔回消息:张思语?
过会,那边电话拨了过来,有猎猎风声隔着断续的信号。
李桔听到张思语的轻笑,“不好意思,我这边信号有些差,没办法,最近跑的有点太远了,海拔也高。”
听到她清爽的笑,李桔先是愣了一下,后又想到陆正威说他是山间野花。
原来这样轻快明亮的才是张思语。
李桔发短信过去:抱歉,我最近说不了话,你要卖什么房子啊?
“我会骑马了,你要什么时候想来这边玩我可以教你,带你草原驰骋。”张思语笑悠悠说同她说着,听不见她回应,不满:“李桔子,你不是吧,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最近说不了话……”
她刚好收到短信,跟着念了出来。
张思语失笑,好似有风从她飞扬的发间飞过,“你短信都发了,就不能多打几个字,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这你都不问?”
李桔:不用问,听得出来。
张思语笑她,过会唔了声,“是不错。”
她长吁了口气,看着广阔的蓝天和脚下漫无边际的山野,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
“那你呢,怎么会说不了话,我倒是听不出来你好不好了。”
李桔:我很好。
片刻,张思语啧了声,“你一直都这样,从来就是很好,日复一日去图书馆很累也从来不说。”
李桔默了下,打字:原来你这么关注我啊。
张思语过会又乐不可支笑了声,可能她心情真的很好,“你说呢,咱们寝室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李桔:真没看出来,你藏得太深了。
张思语:“不喜欢你我干什么给你发消息。”
李桔:……我以为你知道了。
张思语满不在意:“知道什么知道,为给你打个电话你知道我有多难吗,跑了好几里的路,偏我住的地方信号差得要命。”
她接着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说我在连城有一套房子,不大,就60多平。”
她停顿了下,说:“你帮我卖了吧。”
李桔心口一跳,房子……
她字还没打完,大概都知道她要问什么,张思语笑了声,她听不出里面有没有苦意,“当初攒钱买的,想着把陆家大少拐出来不能让他跟我住大马路,哎,他送我的东西我都悄悄卖了攒钱给他垒窝,早知道当初他送我那枚戒指也卖了,我大概就能有两百多平的房子了。年少轻狂,一时意气啊。”
“在连城能有两百多平的房子,我大概是青连大肄业里混得最好的了。”张思语调侃自己。
过会,她笑声停住,“李桔,我不想回去了,你帮我把房子卖了吧。”
她交代房子和手续,李桔回短信应着,只是最后仍忍不住问:你和陆正威为什么会分开啊,如果你有误解,我想告诉你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张思语沉默片刻,“以前是觉得他身边那个人不会是我,现在啊……现在就纯粹是累了。”
“想到一个名字会让我心痛的这种感觉,我不想要再有了。”
李桔按着键盘的手一颤,心口刺痛。
似乎每个人的胸口都会缝上一个人的名字,张思语想要剪掉,李桔仍感受着密密针脚穿过血肉带出白线染成红线的疼痛。
哪怕剪刀就在手边。
第二天来公司,她就收到了快递,拆开里面有厚厚一摞房屋文件。
李桔找了个中介,将房子挂出去。
中午吃饭时,高琇看她还埋头在审论文,喊她一起出去吃饭。
李桔点了点桌上的三明治,高琇佩服地叹了口气,先走了。
办公室空下来,安安静静。
过会清洁阿姨推着小车进来,到她这边的时候李桔起身腾位置,谁知道阿姨忽然左右看了看,从罩衣里拿出一个文件塞进她手里,然后说:“阿姨支持你们。”
说完,她推着小车就走了。
李桔看着她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没反应过来,目光随后就落到手里文件,忽然怔住。
研究院订了不少国外杂志,每月都会收到一摞印有外文的文件。
这些东西当然不需要她去拿,到手的都是已经拆封的杂志。
现在,有一封从国外寄来的文件,安静待在她手里。
李桔眸子发颤,水珠摇曳。
她吸了口气,拉着凳子坐下,按着桌沿将自己拉到桌前,拿小刀的动作迟缓、僵硬、发颤。
锋利的刀片划开文件,似乎把她呼吸都划漏了,一张薄纸被她拉出来,呼吸像被戳破的气球呲呲混乱起来。
是一张画。
用铅笔画着的一个女人。
一间狭窄逼仄的房间,女人披着凌乱的头发坐在拥挤的小凳上,低头在吃东西。
这是一张斜后方视角的画,占据大半的只有女人纤瘦、动人的背影,侧脸只有半边,寥寥几笔,却让人觉得画这画的人一定是坐在后方认真的端视了很久。
画里有寂寞静悄悄蔓延。
看得人视线静静流动,不曾打扰那个略显仓皇,低头吃饭的女人。
女人背影透着几分迷离的惨淡,后脖颈处有点点斑驳的红印,是这张黑白铅笔画纸上唯一的色彩。
画的右下角写着:摄于2016年9月15日
李桔紧紧攥着手里的小刀,刺痛的眼睛已经泛红。
很久之前,解如龙凭着解南手机的照片找到了她,后来李桔明里暗里想看那张照片,只是解如龙把解南手机卖了。她看不到,解南谈起那张照片都转而谈起其它。惹得有段时间李桔心里酥酥麻麻,想知道他究竟拍了她什么。
原来,只是一张很简单的侧影。
也不知道解如龙是怎么能认出她来的。
只是那个日期,李桔唇染上苦笑,才发觉原来那晚的时间她也记得那么清楚。
那是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后醒来,解南给她买了饭回来,李桔强打着精神在黑印遍布的桌上吃饭,房间窗户小得可怜,空气中那说不出味道还挥之不去的氤氲在鼻尖,两个陌生的人在房间沉默,对视又移开目光。
相较于昨晚的沉默疯狂,此时更像安静燃烧的蜡烛。
她浑身酸痛,无一不再提醒着她昨晚发生了怎样的发泄,脊背上星星点点,宛若夜空绽放的粉色烟花。
尤其是后脖颈处,她像是个入了狼口的羊羔,整夜被恶狼吮吻。
人都坐不起来,一片混乱,还在自持平静的吃饭。
她不知道那时,在她咀嚼着自己满身痛意与报复快感喝粥的时候,有人的目光安静的停留在她身上,不打扰,沉默温柔。
后来,这张照片他也没有了。
现在,隔着上百公里的距离,隔着大洋与一通没有回音的电话,他又是在哪里寻了一片地方把这张照片画下寄过来。
李桔再看到那个清洁阿姨,拉着她停下,把自己桌上放的水果都递给她。
打字道:谢谢你。
清洁阿姨姓王,闻言摆了摆手,叹气说:“那小伙子我看了都心疼,再不帮他我怀疑他能哭了。”
李桔顿了顿,打字又问:阿姨你见过他?
王阿姨回想,“也就一个多月前,我那时候正下班要回去,他站在研究院门外看到我拦住了我,问我负责哪快的清扫。”
“我一说我在《数学学报》编辑部,他就长吸了口气,特别严肃诚恳地拉着我就说阿姨,求你帮我一件事。”
王阿姨叹了口气,“你们的事我也听得七七八八了,你们啊,也确实有差距,但是阿姨看他是真的对你用情深啊,他说自己就要出国了,怕联系不上你想要写信给你。现在这个时代,沉得下性子写信的人可不多了。”
车马很慢,书信很远。
“要是写信还能维持这段异国恋,阿姨倒是也想帮帮他呢。”
李桔喉头哽了哽,像喝了气泡水一般眼睛就要发酸湿润。
此后,李桔每天上班都下意识先往王阿姨身上看一看,然后在王阿姨遗憾地对她摇头时,点点头再往工位上走。
好在她失落的时候不多,不管车马走多慢,也有书信到的时候。
这天,解南又画了一幅画。
是一个漂亮温馨的小院子,摇曳的绿色香椿树,方形小桌的红色西瓜,端着桃汁气泡水美美坐在摇椅上闭目哼歌的女人。
清新,舒服。
画后,覆着一张信。
李桔起身去接了一杯水喝下,长吸了一口气,随后才打开。
我思念的李桔:
你好。
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真的很好,这样我才能继续写下去。
买到信纸的时候,上称发现自己又重了一斤,给你写信的欲望又增了几分,希望你收到信的时候想到的不再是离开时那个干瘦的我。你看到这第三句,大概想不到笔已经停了十几分钟,坐在书桌前想你,才意识到一个没什么浪漫细胞的理科生给心里藏着文学浪漫的女孩写信有多唐突,单是信开头的称呼就让我拿出了对付偶数层MnBi2Te4薄片的量子反常实验时的认真和专注,后来发现给你写信远比做实验困难多了。你不要撇撇嘴笑我,因为每个字都是真的。
李桔,我在物理面前的所有骄傲在你这里都没了。结巴、嘴笨、像个只知道沉默的可怜小狗,汪汪叫不知道哪句话会让开心。所以你说要回家,我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你离开,也只知道嗯嗯个没完,不知道你上车的时候有没有被我气哭。希望没有,因为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这里受着什么苦,伊利诺伊州的饭实在黑暗料理,念着你我连油煎花生酱香蕉三明治都吃了,体重每增加一两都想要写信汇报给你。如果我的暴瘦让你伤心了,下次我会连粗燕麦糊都喝光。
李桔噗嗤笑了一声,跟着泪珠滴到了纸上,晕染了第三段的字。
那天电话挂的太快,希望你不要多想,绝不是因为你的沉默,我理解你的无奈和默然,甚至觉得电话接通都是一个幸运,所以竟然对着电话哽咽了一声,我快速挂掉电话希望你没有听到,站在大树下又笑自己是个傻子,你是个小天才,怎么可能瞒得了你。我握着电话在树边蹲下来,想你是什么样的表情,希望你只是平淡地扫了眼手机,放下后接着去工作,但是这样我大概会更伤心。
李桔,我承认自己太嘴硬。我说给你选择,我后悔了,我是你的人,你回家了我怎么办?你不能不要我,我这样大胆想着,趁着实验室里无人,还要大胆的写在信里郑重告诉你:李桔,解南是你的人,你不能不要他。哪怕……这是一种扶贫。
多么精准的词语来形容我们这种关系,穷小子和富家千金,喜欢我这样的人原来是开展一项扶贫工作。我竟然最近刚看到这个词,如果以前早早的就看透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援助,我一定不会自以为能对你有所帮助的拖延着。只是现在已经晚了,太晚了。糟糕的是,我比穷小子还惨,背着一身的债,简直糟糕透了。可是我的人生又何止一个糟糕可以概括,过往人生没人能给我黑暗的生活伸出援助之手,他们凝望我这个深渊,只怕自己也被拉了进去。就是这么可怕,在我这样的一个人身上,连扶贫工作都要进行不下去了。可是我不想任何人帮忙,谁的手我也不想拉,我只想要一个你,你说你也是我的,我当真了,我这样一个人,两手空空,抓着了就会死命抓着。
死皮赖脸,不要尊严。会这样的人大概不是解南了,可什么样又是解南呢?我不知道,我只是自私的想着,我想要你,哪怕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扶贫。李桔,你扶一扶我,好不好。如果实验成果能当即变现成金钱,我一定奉上所有把你换过来。我想你愿意,我这么想着,如果再不这么想,我大概又要疯了,像两年多以前,解决一切,肮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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