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棉花糖递了出去。
还没等她开口,手里的棉花糖就被同学弟弟一把抢去,紧接着,周围的几个孩子一拥而上,如同饿狼分食般风卷残云地把棉花糖消灭干净。
小学同学在一旁看着,面上满是难堪的神色。
最后同学的弟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把串棉花糖的那根光秃秃的棍还给颜茴。
颜茴呆呆地接回棍子,同学仿佛下了决心那样,生硬地朝她扔下一句:“你以后不要来我家了。”
然后,便迅速头也不回地奔进了家门。
很久之后,颜茴才有些许的明白:这世上有的人,是不想让朋友知晓自己生活中的苦难的。
想到这里,颜茴在高屿州家门外停下脚步,踟蹰着跟爸爸说:“我就……不进去了,在附近等你吧。”
“怎么了?”颜振国奇怪地问。
“我怕……高屿州看见我到他家,会不高兴。”颜茴想了想说:“还是等他以后邀请我,我再来比较好。”
“颜茴?”高屿州的声音传来,骤然打断了父女间的对话。
颜茴抬头望去,看到高屿州正好从房屋里出来。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到近前,礼貌地对颜振国说:“颜叔叔好。”
“你好。”颜振国礼尚往来地回应。
“你来了?”高屿州笑着问颜茴。
颜茴点头“嗯”了一声。
“颜县长——”随着这声呼唤,高屿州的妈妈也走了出来。
她头上戴着头巾,手上箍着袖套,腰间系着围裙,一副传统农村妇女的打扮。肤色因为常年的日晒和劳作而有些黑黄,脸上却是神采奕奕,她手里拿着一簸箕黄豆:“快进来坐——”
“不了不了,我就是想来问问今年收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颜振国问道。
“都好都好,谢谢颜县长关心。”高屿州妈妈也寒暄道:“您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去附近的学校看了看,现在要去水渠。”颜振国说完,低头看了女儿一眼:“小茴还走得动吗?现在太阳毒,你要不要在高屿州家等我?”
颜茴犹豫地看向高屿州:“可以吗?”
“可以啊。”高屿州轻松的语气仿佛在说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问。
颜茴这才放心,抬头对爸爸说:“那我在这里等你吧。”
颜振国对高屿州妈妈道:“麻烦你们照顾小茴了。”
“不麻烦,颜县长你太客气了。”
挥手送别爸爸,颜茴跟着高屿州和他妈妈走进屋内:“阿姨我想喝水。”
“好,你等一下。”高屿州妈妈从桶里舀了一瓢干净清澈的井水,倒进碗里递给颜茴:“洗洁精洗过的,干净着呢。”
颜茴并不担心卫生问题。
高屿州家屋里的光线虽然有些昏暗,但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物品即使破旧,其表面也很干净。
颜茴抬起碗将水一饮而尽。
“谢谢阿姨。”她把碗递还给高屿州妈妈:“这水是不是刚打的?好冰呀。”
“冰吗?”高屿州妈妈关切地问:“要不要热一热再喝点?”
“没事我就喜欢喝冰的,一碗够了。”颜茴刚才喝得太急,忍不住打了个嗝。
高屿州妈妈把碗放在一边:“那我把碗放这,你想喝就自己倒,本来我还担心你们城里的孩子喝不惯井水。”
“我小时候在爷爷家经常喝,直接用瓢,妈妈说我是‘牛饮’。但是你家的井水和我爷爷家不一样,爷爷家的井水有点甜,你家的是……清冽,嗯,对,清冽。”
“你们上了学的孩子就是有文化,说的词我都听不懂。”高屿州妈妈说着,转头对高屿州道:“州州,去把猪喂了。”
高屿州应声出门,对颜茴笑了笑。
颜茴看着高屿州的背影,忙转过头问高屿州妈妈:“阿姨,我能不能去看看?”
“看什么?”
“看喂猪。”
高屿州妈妈愣了愣:“这有什么好看的呀?”不过她马上又笑着道,“去吧。”
颜茴转身步履轻快地出了门。
高屿州正在把锅里的猪面舀进桶内,看见颜茴,奇怪地问:“你出来干什么?”
“看你喂猪啊。”颜茴走过来,趴到猪圈的砖墙上。
“哎,那里脏——”高屿州赶紧阻止。
颜茴不好意思地把手收回来,低头往猪圈里看时,忍不住惊奇:“你家的猪是黑色的?”
“对啊。”
“不是只有野猪才是黑的吗?家猪应该都是白的啊。”
“这是本地猪,你经常见的那种白色的是从国外引进的。”高屿州耐心地解释道。
颜茴颇为惊讶:“最常见的反而是从国外引进的?”
高屿州点了点头,动手把猪面倒进猪食槽:“现在国内最多的白色家猪主要有两种,英国的约克夏猪和丹麦长白猪。”
涉及到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领悟,颜茴追问:“为什么会这样?不该是本地猪最多吗?”
“因为本地猪饲养时间长,不如国外引进的猪长得快,”高屿州抹了一把鼻尖的汗,映衬着阳光,亮晶晶的,“自然而然就被挤占了市场。”
颜茴听得目瞪口呆,顿了顿才道:“你懂的好多啊,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畜牧站的工作人员。”高屿州把桶放到锅边舀剩下的猪食:“两年前颜叔叔提出推广本地猪的养殖,特意请畜牧站的工作人员过来跟我们讲过。”
听高屿州这么一说颜茴想起来了。
印象中有段时间,她爸爸是天天往农业局跑,桌子上还经常摆一本《养猪知识手册》。
见颜茴一段时间没说话,高屿州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颜茴收回思绪,看到高屿州正要把第二桶猪食也放进去,热心地说:“我帮你吧。”
“你拎得动么?”高屿洲担心地问。
“怎么可能拎不……”原本自信满满的颜茴在经过一番努力后,看到猪面桶仍旧纹丝不动,尴尬地直起腰,揉了揉被铁制桶柄勒疼的手说:“还是你来吧。”
高屿洲笑着,自如地拎起那一桶猪面,倒进猪食槽。
他做完这些,又从火炉灶的灰里扒出几个烤熟的芋头递给颜茴。
颜茴拿着烫手,不住吹气,高屿州赶紧接过来,摆到灶台上晾凉。
颜茴讪笑两声,显得有些憨。
真正接触过颜茴的人都会奇怪——那些说她盛气凌人的传言,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高屿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基本确定,传言果然是传言。
颜振国看完水渠回来,带女儿回家。
颜茴边吃芋头边跟爸爸往村外走,被颜振国提醒不要迎风吃,只好先把芋头拿在手里。
“爸爸,你说高屿洲家是特困户,可是,和我以前见的特困户比,好像条件好了一点。”
颜振国深知女儿嘴馋一会儿肯定忍不住,干脆走在前面给女儿挡着风:“这几年县里发展得很快,扶贫项目的钱多了,像你小时候见的那种特困户,基本没有了。”
第3章
“嗯,他家猪养得很好,屋里也收拾得很干净。”颜茴想起自己的小学同学,不知道小学同学家会不会过得比以前好了呢?
肯定会的吧。
“等猪养好了卖出去,他们应该会有一大笔收入。”颜振国推测道。
“这是第一批猪吗?”
“是啊。”
“上次你拿那个《养猪知识手册》回来都是好久以前了,我以为他们已经卖过一批。”
“没有,本地猪的养殖周期很长。”
“会有人买吗?”颜茴担忧地问:“我都不知道有本地猪……”
“会。”颜振国说:“本地猪肉质更好更香,你小时候还吃过。”
颜茴想了想说:“我就记得小时候的猪肉更香,还以为是因为我小时候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你小时候还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啊?”颜振国笑道:“你们可比我们当年吃的好多了。”
颜茴说:“没吃过炸鸡。”
“那些可不算什么好东西。”颜振国虽然不会严令禁止女儿吃这些,但绝对不会同意女儿把这些当主食:“都是些垃圾食品。”
“知道啦知道啦…”颜茴敷衍着道。
星期一中午,颜茴跟刘思雨一起去食堂,打了两份饭放到桌上。
刘思雨看着那份多余的饭,正要问这份饭给谁,高屿州恰好从食堂门口进来。
颜茴抬手冲高屿州进来的方向挥了挥。
刘思雨心下了然,安心吃自己的饭没再说话。
高屿州来到颜茴对面坐下,低头看到自己餐盘里的饭菜,微微愕然:“这么多?”
“青春期的男生不吃的都挺多吗?”颜茴看向坐在高屿州身边的同班同学——班长周恺言。
周恺言的餐盘里满满当当,还有一只鸡腿,被颜茴这么一说,赶紧为自己辩解:“我这是在长身体。”
“对啊,长身体。”颜茴说完,又怕高屿州真的吃不完把他撑着,“你吃不了的给周恺言或者给我,以后我每天中午都请你吃饭。”
周恺言赶紧应下,生怕颜茴反悔:“好的好的!”
高屿州拿起筷子,诚实地说:“你这么请我,我卡里的钱都用不完。”
颜茴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好纠结的:“用不完就下学期继续用嘛。”
周恺言边吃鸡腿边帮忙解释:“高屿州卡里的钱是学校给的补助,每学期定期发放,期末就清零。”
“哦……”颜茴确实对市一中的补助政策知之甚少,不过还好她有备用计划。
她把刚买的牛奶推到高屿州面前:“那我以后每天请你喝奶——‘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高屿州同学,请为了祖国的未来茁壮成长。”
高屿州实在憋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我的茁壮成长已经跟祖国未来挂钩了吗?”
“那当然,年轻人都是国家的未来。”说着,颜茴把另一盒牛奶推给刘思雨:“刘思雨同学,你也是。”
刘思雨也吃吃笑着:“颜茴你跟你爸爸妈妈还真像,都……”
“都什么?”
刘思雨夹了一筷头颜茴爱吃的豆芽菜到她碗里:“都为祖国的未来操碎了心。”
颜茴对这一夸奖欣然接受。
晚上班委们开完会,周恺言跟二班的学习委员一起回宿舍,遇到旁边宿舍的同学,嬉笑着凑上来说:“诶,你们班那个高屿州用的洗发水也太劣质了吧?你看过那个包装没有?简直就像——”
“——关你什么事?”周恺言听到一半,语气冷冷地打断对方。
对方被堵得一愣,莫名其妙道:“你生什么气啊?我又没说你。”
二班学习委员蒋知行接着道:“人家学习比你好多了,以后说不定赚得比你都多,你管人家用什么洗发水?”
被接二连三地回怼,该生终于不再自讨没趣,愤愤走开。
学生群体之中,有人作恶,则其他人会为虎作伥,但有人行善,追随者也会甚众。
不少人来问颜茴县里的捐赠渠道,想给高屿州所在的乡镇捐款捐物。
颜茴给了县红十字会的地址和联系电话以后,就一直有学生来找她询问相关事宜。
甚至有的偷偷找到颜茴神神秘秘:“我能给他们村的贫困学生人手捐一部智能手机吗?”
颜茴问:“什么手机?”
该生拿出了一款最新的iPhone。
颜茴严谨地道:“太过奢侈的东西,好像还是不好给贫困生用吧……”
放寒假的时候,有人给高屿州所在乡镇捐了一笔十万元的巨款。
这笔钱放在现在可能没什么,但在一零年的理梁县尚属鲜见。
县红会为显隆重,特邀县长颜振国参加捐赠仪式。
谭雪梅去市里开会,怕洗碗的颜茴又跟着爸爸下乡。
在捐赠仪式上,颜茴见到了捐赠方的儿子——周恺言。
骤然见面的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周恺言率先打破沉默:“原来你爸爸是颜县长。”
颜茴说:“原来你爸爸是隆盛电器老板。”
隆盛电器老板就是这次的捐赠方。隆盛电器在市里有着相当大的一家店面,颜茴每次坐车回家都能看见。
自己这些市一中的同学,个个都卧虎藏龙。
“我就说明明是放寒假,捐赠方还强烈要求不叫学生过来,说怕打扰他们学习,实在是太奇怪了……”颜茴问:“你不想让高屿州发现是你家捐的?”
“对啊,不然我们在这种场合见面多尴尬?”周恺言说着还不断打量四周,像是生怕高屿州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窜出来一样。
“高屿州家离乡政府远着呢,放心。”颜茴安慰他道,“不过你家为什么会想着捐款?帮助同学帮助得也太土豪了点吧?”
“这是投资啊。”周恺言说:“你看,我家这次的捐款是用来给家庭贫困的优秀学生发奖学金的,这里面肯定得有几个日后出人头地的吧?我爸爸说了,这叫与人为善,和气生财。”
“目光长远。”颜茴赞同道。
“诶,”周恺言问颜茴:“你怎么从不说你爸爸是县长?”
“你也没说你爸爸是老板啊。”
“我怕说出来让同学们觉得我在炫富。”
“我怕说出来让同学们觉得我在拼爹。”
“那我们说好了,互相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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