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目光继续跟着他:“我遗书已经写好了,不知道真相,我死不瞑目。我把遗书给你背一遍吧……风雨交加的傍晚,我踏上了一条不归的旅程……”
周大千伸手一指:“你闭嘴。”他感到眼前这人是故意的,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每句话都在扇起他的怒火。周大千大吼:“你以为留封遗书,写上我的名字,就会有人来抓我么?诬陷我的人多了,等我挖个坑把你埋了,多年以后,最多有条狗把你刨出来,那时候我远在天边,你的名字压根吹不进我耳朵里。”
秦宇说:“是,你今晚就躲到国外去了,十一点的飞机?可惜下雨了,飞不起来了吧。”
周大千问:“你从哪知道我的行踪的?”
秦宇说:“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其余还得你告诉我。我妈为什么死?她真的该死吗?”
周大千猛然退了一步,皱眉转了两圈:“这人有病。”他冲着穿羽绒服的男人,指着秦宇说,
“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找我报仇的,什么也不干,刀都不敢掏,来来回回就问这一句。”
穿羽绒服的男人把秦宇扣得更紧了。
周大千从车窗里够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上一根,然后重新走了回来。
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过了大约过了一半了吧,现在应该是七点二十。
秦宇抬起脸来:“给我来一根呗。”
“想抽烟啊?”周大千朝他挥了挥烟盒,然后向后扔在了地上,“行啊,等你死了,我给你烧两条。”
秦宇两只胳膊一直被穿羽绒服的男人反扭着,酸疼得已经麻木了。抽根烟倒能缓解一下,但是没有,也就算了。秦宇继续开口,念经一样地说着:“ 我妈走了以后,给我留下了一沓百元钞,每间隔几张,都标明了数目,还有日期。我之前一直认为,这钱是我妈几百几百攒下来的,标明的日期,就代表她存这笔钱的日子。可是来找你之前,我把那叠钱重新找出来看了一遍。我发现我妈存的最后一笔钱,数目是四百元,日期正好是她死的那天。”秦宇抬起眼睛,望着周大千,“四百元钱,你会有印象吗?这跟我妈的死,有关系吗?”
周大千皱眉抽烟,秦宇继续说:“我怀疑我妈的死,就跟这叠钱有关。你说那钱上,会不会有你的指纹呢?就跟当年你在出租车撕掉的账本一样?都有你的指纹?”
“放屁!”周大千大声说,“那钱是宋丽林自己一张张数的,我压根没有碰过!”
秦宇望着他,随即释然笑了一下,有预感答案即将水落石出。
周大千牢牢瞪住秦宇:“你问你妈为什么死?不知道你为什么从小没妈?我告诉你,是宋丽林她自己作的。你知道当年你爸欠了我多少钱么?八十多万!你家房子一共也值不了这些钱!”
秦宇说:“原来我爸是跟你合伙做生意……”
周大千瞬间笑了:“做生意,你爸还是你妈说的?说你爸欠钱是因为做生意?放狗屁!你爸他吸毒,把周围朋友都吸空了,然后朝我借,光借条就写了厚厚一本。怎么?这么看着我?没人告诉你这件事吧。我告诉你,你家亲戚朋友都知道,尤其是你妈!只是没人愿意跟你说罢了。”
秦宇大脑茫然,瞬间想到了那晚在校园的房顶上,孙巍咬牙切齿,尤其怨恨周大千害他爸陷入毒瘾。所以秦宇相信,周大千此时所说的,是实话。
周大千看着秦宇的模样,忽然间气就顺了。虽然秦宇已经被他搞得半死,什么时候弄死,怎样弄死,只是时间和手段的问题罢了。但是他感到今晚自己在气势上,头一次占了上风。
于是周大千继续冲秦宇说:“宋丽林为了房子不被收走,提出每隔一段时间,凑一笔钱还给我,也就几千块钱罢了。也是她主动示弱,说儿子还在上学,到处都需要钱。所以她陪我一次,我就从她还的账里,抽出十分之一,当作我心疼她的。这些,都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秦宇眼眶发胀,听到周大千嘴里说出母亲的名字,还有这些无耻的事情,他心里面真得开始疼了,一跳一跳地疼起来。秦宇冷冷喊道:“那你凭什么杀了她!”
周大千说:“是因为你!那天我照例去你家里收账,晚到了一小时,宋丽林就不肯了,死活不脱衣服,说什么儿子打球快要回来了。我稍微一要求,她就拿出菜刀要死要活地逼我走,是她欠我钱啊!你家房子早都是我的了!那把刀,那把刀也不是我故意夺过来的,我气不过啊,我不夺过来,她真的会砍死我啊。这是什么个女人?好像杀人比让儿子看见我们俩在一起,更加丢人似的。”
秦宇已经听得满脸泪水,可是腾不出手,连抹一下都没办法,只能任由周大千,看到他这副表情。
几点了啊,他想,七点半是不是过了,是不是要没时间了?
秦宇张了下嘴,哽咽着说:“所以,你把自己的指纹擦干净,然后从我家里逃跑了。随后你才想起来,当天你打出租车时撕坏了账本,那上面也可能有你的指纹,对吧?那个账本呢,你也从警察手里抢走了吗?”
周大千乐了:“账本?我当时还真没想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不是?也没经验的。宋丽林她当场就没气了,连救护车都不用叫了。我把你家里随随便便打扫了一下,之后去国外呆了五年多吧,或者六年,反正没有一个警察找上我……”
秦宇愣了,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猜测居然是真的。那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秦宇紧紧地说:“你拿到账本不是七年以前。是去年,去年冬天!陈春警官带着账本找上了你,是不是!杀害陈春警官的根本不是廖开勇,就是你!”秦宇整颗心脏如坠冰窟,跳都要跳不动了,“你在警察局走了一圈,居然又出来了!我们当时居然怀疑到了廖成龙身上,怀疑廖开勇是替儿子顶罪,可笑啊,他顶罪的人,其实是你!”
周大千上前揪住他的领子:“你知道的,着实有点多啊。”
秦宇黯然笑着:“你为了掩盖杀人,又杀了一个人啊。”
周大千将脸凑近,低低说:“我也不想啊,陈春是个好警察,我拿他当朋友的啊,一直配合他调查孙老板那边的案子啊。可是有一天,他来茶馆里找我,那个账本套上了一个塑封袋,就搁在我面前桌子上。简直像颗定时/炸/弹,我都没发现它埋在那里,可是忽然它就要爆炸了。我不知道陈春从哪里怀疑上的我,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陈春说已经比对过指纹了,确认我的指纹,正是账本上遗留的指纹,他建议我去自首,否则就要重启当年的案子,按照程序依法逮捕我。是他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秦宇说:“那廖开勇,为什么愿意替你顶罪?”
周大千说:“他哪是替我顶罪,他是真真正正袭警了,我在警察局没撒半句谎。廖开勇非要从陈春手中抢回他小儿子出轨的证据,我真是不懂,名声有那么重要么?尤其还是死后的名声,但是在他眼里,还真就那么重要,我稍微提了一句,他就真敢动手了。只可惜,他只敢用扳手打了一下,陈春倒在地上以后,他就全慌了。我当时就躲在围墙附近看着,陈春明显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我提醒廖开勇再打一下,做事最忌留有后患,可是他死活不敢了,扔了扳手就跑。”
秦宇闭了下眼睛:“于是你就捡起扳手,又补了一下。”
陈新月说过,医院诊断她父亲后脑共挨了两下,第二下才是狠狠一击,造成了致命伤害。
秦宇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周大千说:“你也是,左撇子吧。”
他刚刚拎登机箱用左手,动武主用左手,连现在夹烟,都是用的左手。
周大千掸了下左手指尖的烟灰,笑了:“有关系吗?小兄弟,要知道,你已经是死人了。”
秦宇心底忽然静寂一片,陈新月最初的直觉是对的,周大千就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只是这前因与后果,他多么不想让她知道啊。
因为他母亲当年的案子,导致了她父亲的死亡。而这其中联系,只是因为初中那年,陈新月多向他投了一些关注的目光。在她的心里,父亲就像太阳一样,温暖强大,能够照耀万物,所以她愿意把父亲偷偷分给他一下,这既是年少的喜欢,更是无私的欢喜。
那是她视为骄傲的父亲啊,她视为整个世界的父亲啊。秦宇可以预见,得知全部真相,无疑会把她推进更加自责的泥沼之中。
可是,他没有权利阻止她。
只是,他无法再背负着她的目光,继续前行下去了。
秦宇想,快要到时间了,是时候执行计划了。
秦宇慢慢抬起下巴,朝地上的烟盒看了眼:“既然是死人了,给根烟抽吧。”
周大千眼神揣度着,往后走了两步:“听说监狱里的死刑犯,死前都能给吃顿好的,想吃什么给什么,想抽什么烟就抽什么烟。只可惜那些犯人,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吃什么都吐得昏天暗地的……”
他拾起烟盒,又从地面捡起一条尼龙绳,在手里试了试,一起拿了过来。
周大千缓缓点燃一根烟,然后看着这捆绳子:“本来可以伪造成上吊自杀,但是工作量太大,咱们还是勒死之后土葬吧,毕竟我着急赶飞机。听说你妈埋在城西山坡?也给你在那附近选个地吧,让你们好好团聚一下。”
周大千面上笑着,把那根烟朝秦宇递了过来。
就这样了么?还有什么想要做的?
秦宇深深吸了口烟,浑身似乎都不疼了,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只黑色尼龙袋。刚才只倒了一半,包里明显还有东西,是什么呢,会是那个账本么,周大千想要处理掉的还有什么呢?
秦宇猛然睁开眼睛,周大千就站在他近前,穿羽绒服的就拦在他身后,在没人反应过来的瞬间,秦宇浑身一蹬,带着突破一切的力量,朝那角落扑了出去。
有人抄起钢管,从后狠狠砸向他的脑袋。秦宇闷声扑倒在地,他没有回头看,只是带着期待的目光,继续一寸寸爬向那个尼龙袋。
终于够到了,秦宇笑了,同时感到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他迫不及待,将袋子里的东西彻底倒了出来,几本文件,依然是文件,没完没了的文件。直到最后一样,格外沉重,黑漆漆的落在雪白的纸山上面。
秦宇不由愣了,他抹了一下流到眼睛上的血。确认眼前是一把黑色的手/枪。
周大千勃然冲了过来,伸手要抢,秦宇直接上前用身体扑住。穿羽绒服的男人拾起地上的绳子,从后边绕在了秦宇脖子上。
“操,你撒手,你,你给我使劲啊!”
周大千从秦宇护在胸前的手里夺枪,同时对穿羽绒服的大喊。
穿羽绒服的男人把脚踩在秦宇肩膀上,双手拽紧尼龙绳,使劲向后使力。秦宇呼吸不上来,血气全都冲上了脑门,感到脖子几乎已经断了,但是他死死护住这把枪,脑中却是那天在警局里,窗外刚刚破晓的场景。当时陈新月疲惫地缩在沙发上,说很奇怪啊,那天我爸的身上是配枪的,但是被袭击以后,那把枪丢了。廖开勇掏走了我爸身上所有的物品,却唯独没有那把枪。
她说,案发现场属于监控死角,巷子旁边有两米高的围墙,如果有人捡了枪,又翻/墙跑掉,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这个猜测是事实,如果这个人存在,那他无疑是除了廖开勇以外,最大的凶手。
秦宇抱着这枪,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力量。这是一把警枪,属于陈新月的父亲,我把它找到了啊。
脖子上的尼龙绳忽然绷断了,穿羽绒服的向后跌到地上。周大千大骂一声,起身拾起地上的钢管,狠狠朝秦宇的后脑砸过去。一下,两下,砸第三下的时候,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翻了个身躲开了,钢管咣当砸空到地上。
周大千跟见鬼了似的,抄起钢管瞄准重新砸下去。秦宇后脑漆黑一团,衣服上落满了血迹,甚至洒红了周围的地面,他伏在地上,似乎再也动弹不得,可是周大千分明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枪响,准确的来自这个人的体内。
这一棍没有再砸下去。周大千犹疑着,伸手把秦宇的身体掀了过来,看到他胸前慢慢渗出血来,血丝蔓延飞快,转眼间红梅一样怒放。
他的嘴唇淡淡合着,唇角似有笑意,好像一种无与伦比的热流,从胸口灌入了全身,他终于感受到了阳光笼罩下的久违的温暖。
事实可以被掩埋,证据可以被剥夺,黑暗究竟有多远,我不知道。可是此时此刻,杀人现场完完整整展示在这里,周大千啊,你还能怎么逃。
周大千愣了好半响,脚步才挪动了一下,忽然察觉迈不动步。他低头,看到秦宇手指紧紧勾住了他的鞋带,他又看向秦宇,表情终于一动不动,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周大千慌忙把他的手指踹开,这时穿羽绒服的却忽然小声说:“周老板,我听到警笛的声音。”
“闭嘴,别瞎说!”
“真的,老板,警车的声音啊。”
穿羽绒服的小心翼翼升起铁门,看到数辆警车闪着警灯,从各个入口朝车库这里聚了过来。铁门刚刚升起一道缝,穿羽绒服的就慌忙钻了出去,刚跑两步就已被警察控制在地。
周大千僵在原地,再次看向躺在地上的秦宇,双手开始发抖。终于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他兜里揣着刀,却迟迟没有动手,为什么他带着录音笔,却轻易被发现了,为什么他恶作剧般地变出了一把胡椒粉。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激怒他而已。
他失手杀了宋丽林,为了躲罪杀了陈春,他已经回不了头了,那么为了掩盖,他就能再杀一个人。
周大千盯着地面上的秦宇,不理解这是怎样一个人啊,为了搞垮他命都不要,却没有选择同归于尽,而只是献祭了自己。
是为了让他接受公正的审判么?还是只是单纯的不想活了呢?
周大千不理解,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理解。
周大千面朝警察慢慢举起手来,终于领悟了一件事情。原来这个车库不是他的牢笼,而是秦宇的陷阱。
以生命为饵。
第37章 最后的玫瑰(五)
今年第一场雪, 伴着月亮升起,就这样落下了。
陈新月没察觉下得是雪,只觉得雨点打在脖子里, 特别冰凉。她站在古茗茶馆的写字楼外面,手里抓着警戒线, 视线死死望着楼道口, 时不时打起了哆嗦。
当她看到秦宇传来的短信里, 写了古茗茶馆的地址,就预料到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地方她也来过,在父亲殉职不久, 她在父亲最后传来的照片里, 发现了古茗茶馆的半截线索。她一路找到了这里,并且在这里,追逐到了周大千的身影。
33/35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