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要做的,则是将此事,彻底变为不可能。他低头问,“陛下要臣做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
申帝重新转动佛珠,沉沉开口,“朕想看看,为了太子之位,他们会做到哪一步。”
……
从乾清宫离开,时辰还早,可以去永和宫吃羊肉。庆吉心情大好,一路欢欢喜喜,偶然抬头,才发现师父状态不对。
卫良面无表情,眉梢下压、薄唇抿成一道线,格外冷郁。
庆吉挠挠头,“师父,你不开心?”
申帝已经厌弃皇后、怀疑许业,连带着,对三皇子感官也不好。他们想做的事都做到了,师父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因为吃不到羊肉?
可是,宝宁公主邀请师父的时候,他自己拒绝了啊。
卫良捏了捏眉心,冷冽的感觉愈发浓重,他皱眉道,“早朝时,百官提议立三皇子为太子。那时,大皇子的表情不太对。”
“有什么问题?”庆吉没觉得不对,他试着分析,“毕竟同为皇子,大皇子肯定不甘心。”
“不仅如此。”
卫良想起大皇子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眉心拧成一团,他吩咐庆吉,“你去告诉公主……”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面的话,庆吉抬头问,“告诉公主什么?”
“不用了,”修长的五指穿过腰间玉带,卫良慢慢抚平蟒服的褶皱,明明是最普通的动作,却莫名透着郑重。他视线低垂,缓缓开口,“我亲自去。”
*
后宫消息最灵通。不到半日,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可能立为太子,而申帝不置可否。
越长溪听到消息,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绷着脸喊,“不——”隔了许久,又蹦出两个字,“可能。”
半枝:?
不用别人问,越长溪已经自顾自说起来,“申帝今年四十九,掌控欲最强的年纪,不可能分权。另一方面,许业掌管五军,如果三皇子是太子,大申可能直接改姓许。”
她光着脚,从寝宫左边走到右边,一拍手,“综上所述,于公于私,申帝都不可能立三皇子。所以,这个消息可能是试探,试探各皇子的反应?”
很像申帝会做的事,符合他多疑薄情的性格。越长溪点点头,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而且,她突然想到,如果申帝真要立三皇子,卫良肯定第一时间通知她。卫良没来,说明消息是假的。
想通前因后果,越长溪彻底放心,又走回床边,掀起被子,两眼一闭重新躺回床上。
越长溪:虚惊一场,睡觉睡觉!
半枝:??
她根本不关心三皇子,掐着腰怒吼,“给我起来,您刚才没洗脚!”
……
被半枝冷酷无情地拽起来,在零下十几度的早上,先洗脚,又洗澡,越长溪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站在窗边,吸入一口冬日的冷气,忽然感慨,“难得起这么早,不搞事可惜了。”拿破仑都说过,不想搞事的公主,不是好公主。
“好公主”说到做到,吃过早饭,带着半枝去坤宁宫。
虽然知道不可能立太子,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是该去坤宁宫看看,越长溪冷静分析,殊不知,她还没搞事呢,坤宁宫已经吵起来了。
皇后皱眉,“晖儿,你和父亲为何要提立太子之事,本宫不是说过,现在不是好时机。”
三皇子看着皇后身边的漂亮宫女,眼睛都快直了,满不在乎道,“我剿匪有功,风头正盛。如果现在不提立太子,明年又要回东昌,那地方又穷又破,连女人都没有。”
东昌偏远穷苦,剿匪又危险,皇后心疼儿子,不忍他吃苦。但想起申帝对许家的态度,只能劝道,“皇上现在对本宫不满,前朝后宫一体,之前又出了林御史的事,你和父亲该收敛,不该如此心急。”
“母后放心吧,我和外公心里有数。”
三皇子根本没听皇后说什么,那貌美宫女离开前,对他微微一笑,勾的他心痒痒。九盛城的女人果然漂亮,若是伏在他身下,滋味定然妙不可言。
女人嘛,就该乖乖伺候男人,抛头露面像什么话,像那个宝宁。想起越长溪,三皇子眼神阴鸷,他握紧拳头发誓,等他日后登基,定要将她送给山匪弟兄们,看她还敢不敢跟自己作对。
看着心不在焉的大儿子,皇后微微叹息,让对方先离开。她捧着冰凉的茶杯,心想,该和父亲谈谈。
……
三皇子从主殿出来,没离开坤宁宫,而是往后院走。刚才那个宫女,似乎就是去后院。
出门时,恰好遇见请安的大皇子,三皇子轻蔑地瞥了一眼对方,大摇大摆走过,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擦肩而过时,他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不悦地停下来,趾高气扬开口,
“听说,你这个广德知州,干得还不错。”
大皇子腰弯得很低,完全没有皇子的样子,赔笑道,“远不及三皇弟。”
很满意这个答案,三皇子斜着眼,教训道,“知道就好,不属于你的东西,最好不要多想。”
“三皇弟说的是,”大皇子眼中闪过阴霾,但很快消散,满脸堆笑,“我娘亲的事……”申帝还未登基,他的生母就去世了,既没有位份,也不会记入史册。这件事是他永远的痛,这些年,他甘愿对三皇子低服做小,就是想求皇后,生母能得到追封。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晋位,本王会和母后说的,”三皇子踢起路边的小石头,敷衍回答。至于会不会和皇后说,看他心情。
石子上沾满土,在鞋尖留下一点痕迹。太监看见,连忙弯腰擦干净,三皇子却拦住他,玩味地看向大皇子,“本王的皂靴脏了。”
大皇子一愣,脸颊顿时涨红,衣袖下拳头紧握,手臂因为过于屈辱而颤抖。他沉默良久,在三皇子不耐烦的催促声中,终于慢慢拱起后背,宛如一张被拉满的弓。
越长溪来到坤宁宫门口,恰好看见这一幕,她顿了顿,突然捂嘴笑道,“呦,三皇兄昨晚舞剑太辛苦,腰都弯不下?啧啧,要不要找太医看看?”男人的腰,不能不行啊!
“你!”三皇子怒目而视,狠狠瞪了越长溪一眼,直接甩袖离开。
叫你渣渣晖,真是一点都没错!越长溪对三皇子背影翻个白眼,转过头,发现大皇子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脊背拱起,手臂垂落,仿佛无力到极点。
她想起昨夜听到的争吵。那两人应该是大皇子和他的朋友,朋友显然想骂醒他,不让他继续卑躬屈膝,不让他做三皇子的狗。
可惜,效果不太明显。越长溪叹口气,走到大皇子身边,伸手扶起他,语气郑重,“不要对他们低头。”别低头,皇冠会、呸!别低头,因为一旦低头,以后都很难抬起来。
大皇子没抬头,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两人都没说话,许久后,越长溪忽然看见,一滴水珠落在她的衣袖上,晕染出暗色的痕迹。
她别过脸,假装没听见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痛苦的哽咽。
*
意外看见猛男落泪,越长溪失去搞事的兴趣,兴致缺缺返回永和宫。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不行,我要见卫良。”
她必须问清楚,早朝上发生什么。看三皇子嚣张的样子,还以为他明天就登基呢。
半枝已经习惯公主的突发奇想,问都没问,脚步一转,转向司礼监的方向。
穿过玄武门时,遇见个熟人——回宫那天碰到的校尉。张校尉脸颊冻得通红,威严依旧。看见她后,立马恭敬行礼,只是起身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请公主多加小心。”
这句话没头没尾,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对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越长溪一脸莫名,“小心什么?”小心人?还是小心鬼?还是小心行星撞地球?你倒是说清楚啊!
半枝猜测,“可能,他听说三皇子刁难您,让您多加小心。”
“可能吧。”实在猜不出这句话的意思,越长溪没放在心上,把它当成普通的关心,但很快,她意识到不对。
见到卫良后,两人讨论早朝发生的事。卫良肯定了她的猜测,申帝没想立太子,放出消息,只是试探诸位皇子。
说完这些,他忽道,“还请公主多加小心。”
声音冷淡,透着严肃。
越长溪:???
为什么你也这样说?这句话是今年的流行用语?
她追问对方,卫良却并未解释,只说年底事多,小心为上。
越长溪无言以对,“……”这叫什么,男人的直觉?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她不懂,且大为震惊。
第19章 . 18造反 他躁动的胸腔里,心脏近乎疯……
转眼,越长溪回宫一月,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无论哪个时代,人们对过年的热情都是相同的。
一大早,永和宫燃起爆竹花炮,宫女太监们嬉嬉笑笑,在门口插上芝麻秸、燃烧枝条,除秽取暖。室内也会挂上福神、鬼判等画像,驱邪求福。
越长溪一睁眼,看见半枝拿着一串编好的黄钱,往床头上挂。黄钱编成龙凤的形状,龙尾巴长长拖着,时不时扫到她的脸上,又麻又痒。
越长溪:“……”我怀疑你在公报私仇,并且我有证据。
“您可算醒了,”半枝一脸嫌弃,推开公主,自己站在床头的位置,挂上龙凤黄钱。她抽空回头,好奇道,“爆竹声那么大,您怎么能睡着?”
还能因为什么,天赋异禀呗!越长溪被挤到床尾,靠着床柱打哈欠,一边揉眼睛,一边问,“昨天查的事,怎么样了?”
张校尉和卫良同时让她小心,又不说小心什么。越长溪有点在意,因此,她派人探查三位皇子回京后的动向,今天应该有消息了。
说起正事,半枝脸色稍凝,“探子说,三位皇子并无异常。回京后,他们各自拜访几位好友,都是过去经常联系的友人,并无特殊之处。”
“张校尉那边,查到什么?”
半枝:“听金吾卫说,最近城门守卫有变动,张校尉唠叨过几句。”
皇帝有二十六亲卫,负责拱卫皇城。人员调动很正常,不值一提。难道,张校尉真的只是随口一提、让她小心三皇子?
为一句话纠结成这样,总感觉有点傻呢。不,这不是傻,这叫谨慎……越长溪努力安慰自己,随口吩咐,“让探子继续查,宫里也增强守卫,小心驶得万年船。”话说,什么船质量这么好,能开一万年?这是小心就能做到的事么?
半枝点头,下去传令。走到门口,一开门,忽然惊讶道,“督主?您怎么在这?”
卫良来了?越长溪披上外衣,哒哒哒跑到门口。冷风一吹,她打个哆嗦,又缩回身子,只探出脑袋笑道,“卫厂公,过年好!”
声音清脆欢喜,宛如山涧清泉,欢快流过山野林间。
卫良微微怔忪。
公主似乎刚起来,思绪不清明,目光还带着朦胧的雾气。可她看过来时,眼中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那一瞬,卫良似乎产生某种错觉,仿佛世间万物,她只能看见他一人。
不行……卫良猛地握紧拳头,想要后退。但看见公主抱着胳膊、小幅度发抖,又克制住后退的冲动,站在原地,替她挡下寒风。
他垂眸递过漆盘,极力让声音保持冷静,“这是陛下赏赐的饺子。”
“啊,谢谢父皇。”
越长溪有点恍惚,今天气温骤降,卫良声音的温度也骤降,他还有智能调节功能?!她默默吐槽,转头笑道,“劳烦卫厂公特意跑一趟。半枝,去拿红包。”红包-1,她的心好痛。
卫良轻轻摇头,看不见的衣袖里,五指死死掐住掌心,近乎嵌入皮肉。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近了。
他和公主的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的起伏,温热气息洒在身上,如濒死的作物迎来春雨,贪婪而绝望地渴求。
他听见公主绵长的呼吸,听见她的发丝拂过衣料、沙沙作响,听见他躁动的胸腔里,心脏近乎疯狂地跳动。
那是永远不能、也不应被她听见的声音。那是每一次见到公主,即便违背本能,也要远离她、隐藏起来的声音。
那是他千百次唾弃自己、厌恶自己、憎恨自己,依旧无法抑制的声音。
卫良掐着指尖,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冷冷开口,“陛下还有事,臣先走了。”
顿了顿,他又道,“公主,过年好。”
……
半枝回来时,卫良已经离开。公主散漫地倚在门口,风带起她的衣脚,她绕起一缕头发,在指间把玩,目光久久停留在大门的方向,表情怔忡。
“卫厂公走了?”半枝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向门口,只看见一群宫女在贴门神,她疑惑道,“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说到一半,越长溪忽然停住,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刚才某个瞬间,她好像在卫良身上看到绝望,深入骨髓的绝望。他绝望什么?总不会因为大早上给她送饺子、然后就绝望了吧?这是感受到君主专.制制度的冷酷与无情,从而心灰意冷了?
无意探索卫·思想家·良的内心世界,越长溪很快忘记这件事,两手高高举起,跑向小厨房,欢呼道,“过年啦,咱们去包饺子。一会比赛,看谁吃到的铜钱多。”
半枝哎呦一声,用力跺脚,“您穿好衣服再去!”
*
过年这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外戚前往各皇陵祭祀,皇帝也会在太庙供奉列祖列宗。
越长溪是公主,与这些事无关,吃过早饭,她带领永和宫的宫女太监,一起搞烧烤、放鞭炮、打麻将。
大申也有麻将,规则与现代相似,越长溪技术还行,而且宫女太监们有意让她,每次都能赢。她笑眯眯赢了好多碎银子,一推桌子,“本宫不玩了,你们自己玩吧。”拿到钱就跑,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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