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系在竹叶上的红绸垂下,拂过脸颊,她噙笑伸手,摘走挂在头发上的绸带,意外看见上面写着字。
越长溪对着月色读出来,“那谟薄伽跋帝,啼隶路迦,钵啰底……”
她努力想了一会,记起这是《佛顶尊胜陀罗尼咒》,能消灾拔秽,度厄离苦。
红绸上写佛经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字迹竟然与她一模一样,可她根本没写过啊!
越长溪都以为是不是灵异事件,猛地想起,不,有个人和她字迹一样。
四年前,她离开坤宁宫时,阿怜的字与她一模一样……丽嘉
越长溪好像明白了什么,伸手扯过其他红绸,绸布深浅不一,每一条都写满经文,墨迹的边缘已经褪色,晕染出时光的痕迹。
越长溪抬头,满院子的红绸,粗粗看过去,足有千条,她捏着布条的一端,忽然觉得,自己手中不是简单的绸带,而是四年的光阴。她仿佛看见,她离开的一千多个日夜,卫良一遍又一遍为她写下经文,却不敢露出分毫。
她俯身,看向对方。
卫良没有看她,却仿佛知道她的疑问,轻描淡写回道,“那时候在佛堂,想您的时候就写一遍。”
开始写在纸上,后来纸不够,就写在佛堂上挂着的红色绸布上。卫良那时什么都不懂,只听公主说过,有些人会把名字写在红布条,然后挂在树上,祈求平安。
卫良不敢写她的名字,就写下佛经,盼她无灾无难,万事顺遂。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很多年,不知不觉竟攒了这么多,能够铺满整个公主府。
卫良当年写这些佛经时,并不难过,最多有一点惆怅。如果他当时知道,这些红绸将有一天系在他与公主的婚宴上,那一点惆怅也不会有。
他就像年少时得到一粒种子,细细藏在心尖,时隔多年,终于长成最美的花朵。再回首时,哪怕想起那些风雨,也不会觉得痛苦,只有满心欢喜。
卫良不在意,越长溪却在意地要命。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告诉我。”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这样,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试着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好。”
卫良眉眼柔和,他放下公主,环住她的腰,轻轻吻开她紧蹙的眉。他像是有些醉了,又像是没有,漆黑的瞳孔映着月色,晕出浅浅的光。
他轻而慢地拂过她的长发,含笑开口,“臣在想,臣不会比您先老去。”
这是拜堂前,他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越长溪埋在卫良胸腔,听见这句话,一瞬间很想笑。这又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事,可她又莫名觉得,卫良真的能遵守这个承诺。
就像当年,他也凝固在时光里,固执地等待与她重逢。
爱总能战胜光阴。
就像他们曾错过四年,又再次相遇;
就像她活了两辈子,穿越漫长岁月与遥远星河,终于等到那个正确的人。
“阿怜,”越长溪勾起他的手,将红绸系在两人的无名指上,“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妻子了。”
皎洁月光下,卫良握住她的手,将红绸与她的手指一齐握在掌心,握进他过去多不堪、如今就多绚烂的生命里。
他吻遍她的五指,最后吻上她的唇,缱绻爱意脉脉流淌。
卫良低低开口,“娘子,我爱你。”
他生来冷漠,哪怕遭遇苦难离别,也总冷眼旁观,仿佛没有喜怒哀乐,直到那年在坤宁宫,遇见公主,万物才有了颜色。
从此,他看见花开,他看见日落,他看见风吹过她的发丝,都变成柔软的样子。
七年过去,太阳东升西落,一切都变了,唯独一件事从未变过。
白云苍狗,我爱你一如当年。
【正文完】
第62章 . 61现代番外 卫总可以放开我了么?
“溪姐,这里。”赵秘书殷勤打开车门,把休假中的老板请进车里。
一个星期没见,老板没有任何变化。细长眼尾高挑凌厉,红唇勾勒出薄艳的唇形,眼睛微眯,像一团慵懒待燃的火苗。因为在休假中,没有穿正装,而是简单的牛仔裤,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愈发美艳干练。
见老板气色不错,且没有任何不悦,赵璐终于松口气。
她拿出准备好的正装,递给对方,“李工还在医院挂水呢,情况很稳定,估计晚上就能出院。只是麻烦您跑一趟。”
今天下午,原定给甲方送标书。没想到项目负责人和总设同时被一份外卖毒倒,人倒是没事,但都在医院挂水呢,肯定不能出来。
公司还有其他人,但资历不够,让他们送标书,显得不够尊重甲方。好在项目设计时,溪姐全程跟着,什么问题都懂,能代替项目负责人跑这一趟。
“人有旦夕祸福,谁都不想发生意外,人没事就好,”越长溪换上白衬衫,正在扎头发。领口的几个扣子没有系,露出大片锁骨,和若有若无的阴影起伏,她懒散道,“咱们公司是不是水逆?最近总出事,要不找个大师看看吧。”
生活很神奇,它能在经年累月中磨平所有棱角,也能在岁月蚕食下平复很多伤痕。
今天已经是越长溪回到现实的第三个月。
本该她死去的那一天,平淡而安稳地被度过。没有突发的疾病、没有痛苦不堪,她只请了假,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就度过了曾彻底改变她命运的那一天。
平常地让她忍不住唏嘘。
再之后,就是正常上课、参加社团活动、期末考试。与越长溪想象的不一样,她不仅没有伤心欲绝,还很快投入到忙碌而规律的学习生活中。而那些痛苦,仿佛随着旧世界的记忆一同被遗忘,只剩下浮光掠影,极偶尔时,才会在眼前闪过。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看着同学们发自内心的笑容,越长溪甚至有些恍惚。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那些疤痕,却已经被神奇地愈合。
收拾好文具,越长溪一抬头就看见班长笑意盈盈的脸,叶锦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溪姐,你假期留校么?我想搬去和你住两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成年人也各有她们的难处,越长溪很体贴地没有询问,只卖着关子道,“我不留校。”
眼见叶锦肉眼可见地沮丧,她又笑着开口,“但因为我出去旅游,整个假期都不在,所以房子全归你。”
学校宿舍条件不好,租房住的也有很多,但八班女生少,叶锦思来想去,也只能问越长溪。问之前还有担忧,好在对方什么都没说。
她露出感激的笑,“谢谢你。”
从书包底部翻出一串钥匙,越长溪将备用钥匙给对方,调皮地眨眨眼,“这有什么可谢的,反正水电费都是你自己交,而且,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打扫房间呢。”
叶锦曾去过越长溪租的房子,她只能说,和越长溪干净漂亮的外表截然不同,她的房间更像是凶案现场,还是刚刚被打劫过的那种。
说完这话,两人都笑了。只是叶锦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又低低重复了一遍,“还是谢谢你。”
将挡在对方眼前的刘海别在一边,越长溪声音也柔软几分,“没事,谁都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也一样。”
刚回来的时候,虽然她的性格已经完全不同,但是想要融入熟悉却陌生的世界,越长溪还是有些胆怯。而且因为已经大二,朋友圈子已经很牢固,很难突然插进去,但是叶锦很快就接纳了她,越长溪也拥有了第一个朋友。
第一个总是不一样。
大家基本都收拾好东西,但教室内仍然人声鼎沸,同学都就着刚才的考试讨论。带着厚重眼镜的学委突然跑过来,“溪姐,你说选择最后一道题,选B还是选C。”
这样的话题,以前从来都不会问到越长溪身上,哪怕她常年是班级第一,但因为性格缘故,同学们不爱和她交谈。虽说大家素质都很高,不至于霸凌或者欺辱,但也多多少少避开她。
稍微想了一下,越长溪很肯定地回答,“选B。”
又拿出草稿纸,给对方演示了一下计算过程。
她讲解的过程,周围几个同学自发凑过来,有的懊恼,有的高兴。等她三下两下讲完,后知后觉的学委才突然发现叶锦哭了。
学委大概是个钢铁直男,直接问,“哎呀,就一道选择题,锦哥也不至于哭吧。”
叶锦瞪了对方一样,没说话。
越长溪却很自然地搂过她的肩膀,笑道,“你别烦她。锦哥最后一道大题算错了,气哭的。因为她昨天才看过原题。”
“这种最气人了。而且老师分明说这个知识点不考的,我也没细看,”学委一副我很懂的样子,末了又补充道,“但是我没错。”
叶锦:???小伙子你这么不上道,是欠收拾了吧。
被学委一打岔,同学们哄笑着散开。愉快的假期开始,什么考题、知识点立马被忘在脑后,有心急的同学,已经张罗着回寝室收拾东西。
越长溪也差不多,春运将近,一票难求。她定的火车票是晚上六点的,行李什么已经收拾好,但是再加上赶往火车站的时间,也只是刚刚好。
她和叶锦打个招呼,“钥匙给你,什么时候去都行。我今晚的票,就先走了。”
困扰的事被解决,叶锦心情不错,难得露出个笑容,“旅行愉快,我们下学期见。”
正午的光顺着窗子洒下,映出跳动的尘土。越长溪背上包挥手。
“好的,我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一定会好的。
//
到达火车站时,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候车大厅坐满了人,越长溪转了两圈,决定去二楼饮品店坐下。
饮品店就在楼梯口处,转个弯就到了。没等点东西,就听见角落传来几道欢快的声音,“溪姐,过来坐呀。”
回头,是两个直系学妹。
她们是叶锦在学生会的部员,和越长溪见过几次,慢慢也熟悉起来。两个学妹性格都非常好,是那种遇见熟悉的人、哪怕绕过半个操场也要打招呼的小太阳。
越长溪很喜欢她们。
点完东西依言坐下,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很快聊起来,她们默契地没有提学习,话题全部围绕在假期去哪玩,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两个女孩话多,却不聒噪,叽叽喳喳像是两只山雀,只是单纯坐在她们身边,就会感到愉快。
咬着吸管,越长溪浅浅笑了。
曾经她以为世界遗弃自己,却不知,是她先遗弃世界。
自己不爱别人,又怎能被爱。
……
发车时间很快到了,越长溪和两个小姑娘道别,并成功收获了两声甜甜的“学姐再见”,和几包小饼干。在等待检票的时候,她撕开包装尝了一块。
甜得腻牙,但她喜欢。
吃着小饼干,一路跟人群晃到车厢,越长溪只买到坐票。虽说要坐一夜,但是能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也很好。
她买的是普通票,四个座位两两相对,坐在她旁边的三个女孩是一同来的,看样子也是学生,气质很干净。
越长溪只帮她们抬了一下箱子,就又收获了很多零食。
对面的女孩拿出一包牛奶糖,微笑的样子把整个昏暗的车厢都照亮。
“谢谢你,同学。”
人生的很多时候,幸福其实都已经递到你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接住它。
多年过去,越长溪终于学会了在恰当的时候伸出手。
她接过那包糖,心底最后的阴霾也散去。
她失恋了,那又怎样。
她还年轻,路上还有很多风景等着去看,很多人等着去爱,大可不必伤心难过,甚至一蹶不振。
况且谁的20岁,不是在跌跌撞撞中度过。
越长溪剥开一块糖。
嗯。也是甜的。
//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火车,第二天早上六点,车厢到达终点站,也是越长溪此行的目的地——新南。
新南是个很小的三线城市。既非山水圣地、也不是文化之都,甚至在信息如此发达的年代,网络上的信息也寥寥无几。
唯一有些名气的地方是它的姻缘庙,据说是某朝皇帝亲自督建,具体已经不可考证,但是附近省份的一些小情侣还是会来祈求姻缘。
查资料时,越长溪盯着点评软件上、无数散发着粉红泡泡的情侣照片默默无语。
这个地方,怎么看都非常适合她如今单身狗的状态呢_(:з)∠)_
但最后思来想去,越长溪还是买了票。
因为她决定做一个积极的人,所以,既然决定用随手在地图上点一个地方的方法选择目的地,就要说到做到。
好在,这个地方也没有让她失望。
因为地理位置偏南、又靠海,所以新南并不冷,空气也清新。向远方看,还能看见薄薄的雾气笼罩整个城市,颇有几分山水画的意境。
越长溪拉上拉链,走出了火车站。
站外人不多也不少,出租车司机“姻缘庙、姻缘庙”的喊声不断,她询问了一下价格,和点评软件上差不多,便跟着那司机走了。
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带着个比较紧的紫色毛线帽子,从后方看,特别像洋葱头。越长溪想象着洋葱头开口说话的样子,自己噗嗤一下笑出声。
司机操着不知哪里的口音问,“小姑娘也是来求姻缘的?”
“差不多吧,”越长溪含糊答道,“来看看。”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司机师傅都很热情,还特别精通城市历史。但至少这个师傅是。上车不过十分钟,越长溪已经知道了新南自建城以来的发展史,甚至连哪个官员懒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再学会它有些古怪的口音,自己都能算上半个本地人了。
越长溪失笑。她关闭手机的实时地图,一边随意应和着,一边看向窗外。
这个城市与它的名字一样温柔,路很宽,绿化也好,经常一眼望去都是绿色。如果把它比做人,大概是位年轻的母亲。眼中既有年轻人的活力,也有母性的柔软。
越长溪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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