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久违的称呼让周子濯浑身一震,他喉间发苦,嗓音微哑:“柳姨生前嘱托我照顾好你,离开周府你又能去往何处?想来你也不愿回秦家,待我替你寻个住处一切安置妥当再走也不迟。”
犹豫片刻,秦漪点点头:“好,多谢你。”
月色皎洁,清风拂面,周子濯看着她姣好的侧颜低低唤了声:“绾梅。”在她看过来时又垂下眸子,良久才道,“成婚至今还未带你去外面散过心,明日随我出府走走吧。”
四目相对,他压下胸腔中几欲冲出的复杂情绪,轻声道:“只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许久,秦漪浅浅勾唇:“好。”
*
艳阳高照,马车悠悠驶在佳木葱茏的林中,山路不大平稳,车身颠了颠,周子濯眼疾手快扶住秦漪才免她磕撞到。
“少爷,前头路太窄了,马车过不去。”车夫忽然唤道。
“无妨,停下吧,此处离那处瀑布也已不远,步行过去就是。”周子濯沉声说道,忽又想起秦漪往日养在深宅未必走得惯山路,“你可乏了?”
秦漪摇摇头,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眼,此处僻静幽深,四处奇花闪烁牵藤引蔓,泥土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走走也好。”
二人并肩前行,宝珍宝画远远地跟着,手里提着几个包袱,这山中荒无人烟,来时她们便提前背了些吃食茶水,免得叫两位主子饿了肚子。
约摸走了一刻钟的时间,秦漪稍微有些喘气,光洁脸颊也染了丝丝红晕。
“可是累了?”周子濯问道。
秦漪回身看了眼同样气喘吁吁的宝画宝珍,用手扇着风:“小腿有点发酸,停下歇歇吧。”
若是换做以往,周子濯定会嫌她娇柔羸弱,可眼下盯着那张白里透粉的莹润小脸,及那张微微张着的嫣红嫩唇,他忽然意识到,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而眼前这个女子天生柔媚,便该被人仔细呵护捧在手心里。
秦漪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随手在路边石阶垫上帕子便准备坐下。
“前面有个石台,去那儿歇吧。”周子濯指着不远处的树荫说道。
几人来到石台前歇脚,此处离瀑布已经不远,那湍急的水流声仿佛近在咫尺。
周子濯看了眼宝画带来的吃食,无外乎都是些干巴糕点,让人毫无胃口,他拨开草丛往前头走了几步,见远处枯石堆里长着一棵树木,枝头挂满鲜红野果。
“照看好你们小姐,我去摘些果子回来。”说罢抬脚就走。
秦漪本想阻止,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她垂首轻捏小腿,忽又听见站在不远处的宝珍兴冲冲道:“哎快看,那儿有个和尚!”
宝画闻言凑上前去,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一瞧,林间小路上果然有个和尚正朝这边走来,那身影还有些眼熟。
不多时,那人离得越来越近,秦漪抬头凝望,待看清那张熟悉面容时惊讶唤道:“观南法师怎会在此?”
观南也未料到会在此处遇着,微愣片刻驻足合掌:“阿弥陀佛,贫僧是来此地采摘草药的。”
秦漪往他身后看了看,果见他肩上背着竹篓,暗道这和尚实在坚毅,竟从山脚徒步爬了上来。
“原来如此,法师一路走来想必渴了,不若过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观南才欲婉拒,就见一旁侍女从包袱里取出水囊,又拿出茶盅斟满递了过来。
他合掌施礼:“多谢施主。”
清水入喉消除几分疲惫,他将茶盅归还回去,淡淡笑道:“施主缘何在此处停留?”
秦漪看着他身上的青灰僧袍有些出神,这佛子与她生平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出尘脱俗的气质让人莫名心安。
“原是要去前面那处瀑布观景,奈何脚力有限,是以歇息少许。”她温声回道。
如今气候越发炎热,她不停扇着手风却也是徒劳,观南留意到她的动作,不经意间瞥见一只蚊虫落在她白皙玉颈上,又随着她的动作迅速飞去,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痕,他立即挪开视线,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过去。
“施主试试这个吧。”
“这是何物?”
“此物名为清凉膏,是以银丹草等物制成,丛林中多虫蚁,涂抹此药膏会好许多。”他耐心解释道。
秦漪莞尔一笑:“多谢法师了。”
站在大树底下的宝珍瞧着她脸上的笑容顿生感慨,她们已有许久未见自家小姐笑的如此灿烂了。
秦漪凝着对面之人,他眼眸低垂身形修长,看起来有几分清瘦,可那与生俱来的平和儒雅又让他如这深山般伟岸。
“没想到法师竟会亲自登山采药,这一路走来万般辛劳,恐怕寻常人都难以忍受此等艰苦。”
她声音柔若春水婉转动听,仿佛为这林中燥热带来阵阵清爽,观南浅浅一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唯修一切善法,才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而采药亦不失为一种修行。”
秦漪稍顿,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和尚句句不离佛法,不愧是为当朝圣僧。
恰在这时,周子濯去而复返,怀中捧着数个野果,看见观南时微微愣怔。
“竟这般巧合,在此地遇着法师。”
观南又如刚才那般解释一番,随后不顾挽留继续往林深处前进,待他走了许久后秦漪才猛然想起,他那药膏还在她手里。
“这果子我已用水洗过,吃吧。”
周子濯递了只野果过来,那果子红得妖艳,让她莫名抵触,“万一有毒怎么办。”
“不会。”他信誓旦旦说道,举起另一只咬了口。
“你怎么知道?”她轻声问。
周子濯脸色微变,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他是如何知道的呢?自是曾经月遥带他来过此处,那丫头常年待在南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女子喜爱的那一套皆不被她放在眼里,反倒是对骑马游猎丛林探险样样精通。
那时他也如今日的秦漪这般,担忧那野果吃不得,偏巧她最擅辨毒,这林中各样奇花异草也让她说得头头是道。
那时,在他眼里,月遥便是这世间最不一样的存在。
秦漪见他似在沉思便再未开口,而那只果子终被她搁置一旁,林中格外静谧,偶有鸟鸣声在天际响起,随着一声轻叹,她听见周子濯低声说道:“绾梅,若你早两年及笄那该多好。”
......(丽)
回到府中天色已晚,两人未多言语各回自己房中。
次日清晨,宝珍宝画依照秦漪的吩咐开始收拾行李,她既心意已决便不愿再拖着。
这厢,秦漪坐在椅上看着梅花小几上的绣棚有些失神。
这荷包从大婚前两日就开始绣了,上头的鸳鸯才绣一半,谁能料到自洞房那晚起她与周子濯就矛盾不断,而如今自是没有心思再绣下去。
“小姐,这衣裳如何处置?”
秦漪回眸,见宝画手中捧着一袭折叠工整的男子锦袍,她伸手接过放于膝上,指尖在柔软布料缓缓划过,这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所缝。
还记得那时她不敢亲自去给他量尺寸,于是就去问了府中绣娘,本打算在他生辰时送出,如今亦是没有必要了。
“丢了吧。”她随手放在案几上淡淡说道。
宝画两手绞着迟疑道:“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漪单手托腮,目光凝向梳妆镜前的小瓷瓶,“但讲无妨。”
半晌,宝画轻声道:“奴婢觉得,姑爷似有悔过之意,想来他对小姐定是有感情的,如若不然也不会一直不与您和离。”稍顿,“小姐要不再给姑爷一次机会?”
第18章 拾捌 怎样都好,只要放我离开周府……
周府上下都发现,二少爷和少夫人近些时日气氛微妙,不过俩主子不吵不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也乐得其见。
可唯有一人心中不快。
“啪——”
南厢房里,俩侍女战战兢兢缩在角落里,看着满地碎片敢怒而不敢言。
其中一个粉衣绿裙的丫头壮着胆子安慰道:“念月姑娘莫要生怒,若是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念月抬起葱指,厉声道:“你把刚才听到的给我再说一遍!”
“这……我也是听府里其他下人讲的,他们说少爷近来格外宠爱少夫人,闲余时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念月两眼微眯,指尖狠狠陷入手心里,良久忽而展唇一笑:“那又如何?她空有少夫人的名号,至今还与少爷分房而睡,如今怀了少爷骨血的人可是我!”
这段时间,魏氏好吃好喝地待她,还亲自挑了两个丫头侍奉,更暗自里允诺,若她这胎得了男孩儿便把她抬为姨娘。
“话是这么说,可……少夫人花容月貌,少爷与她同房不过是早晚的事。”
闻言,念月脸色大变,抄起桌上茶盏砸在地上,“哼,我万不能叫她得逞!”随后瞥了她俩一眼,“你二人附耳过来。”
……
这日晌午,秦漪正半卧在榻上假寐,宝画打外头进来,低声道:“小姐,念月来了。”
秦漪睁开眼睛,懒懒回了句:“让她回去吧,我不愿见。”
话音才落,那人不顾宝珍等一众侍女的阻拦硬生生闯了进来,趾高气扬地将宝画推开,哼笑道:“少夫人,奴来给您请安了。”
她如今怀孕不过三月并不显怀,可她总时不时用手摸着小腹,好似那里藏了块金疙瘩。
秦漪低笑两声,语气冷淡:“你是何身份?又请的哪门子安?”
被她如此冷言相对念月倒也不恼,慢慢悠悠走到她跟前,“少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奴给主子请安不是理所应当的?”
站在后头的宝珍咬牙切齿,盯着她的背影恨不得戳出个洞来,又发觉她今日怎穿得那么厚重,那屁股上就像围了圈大棉袄似的。
秦漪不愿理她,只冷眼看着,谁料下一秒她竟把手伸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秦漪立即抬手挡住。
“啊——”
随着一声尖叫,原本好好站着的人突然跌倒在地。
跟随而来的夏荷忙蹲下将她搀扶住,急道:“念月姑娘,你怎么样了?”
念月鼻子眼睛皱成一团,断断续续说道:“我……我肚子疼……”
站在屏风后头的秋菊立时往外大喊:“快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秦漪心头猛然收紧,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愣愣地坐在那儿。
不久后,魏氏闻讯赶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常来府中看病的大夫也及时赶到。
念月被抱到榻上,裙摆隐隐有些许血迹,此时她双眼紧闭似是晕了过去,大夫把脉后沉声说道:“胎像不稳,有小产的征兆。”
闻言,魏氏脸色大变,急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大夫,快想想办法把孩子保住!”
“老夫尽力一试。”
这一幕秦漪并不知道,此刻她坐在外间,手指不断颤抖,唇畔亦是一片乌青。
宝画以为她是吓着了,便轻声安抚道:“小姐别怕,不会有事的。”
“宝画。”她沙哑地唤了声,“府里的人会不会以为是我推了她。”
“怎么会!”宝画攥住她冰凉手心,好生哄劝,“小姐别多想,刚才奴婢们都在场,是她自己脚下没站稳摔了一跤,怨不得旁人。”
秦漪微微点头,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那便好,那便好。”
她虽然怨恨念月,却万不会做出伤人性命之事,可她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不知过了多久,下人将大夫送了出来,听到“孩子保住了”这句话,秦漪猛然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魏氏满脸怒气朝她走来,沉声斥道:“还不跪下!”
秦漪愣住,不解问道:“儿媳做错了何事?为何要跪?”
不料魏氏越发震怒:“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半点悔改之意,你知不知道,念月险些被你害得小产!”
秦漪惊愕不已,立即摇头:“不,我没有碰她!”
魏氏冷笑一声:“还抵赖?夏荷与秋菊都亲眼看着你推她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而后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绾梅,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恶毒手段?”
事态突然,秦漪早已大脑一片空白,宝画忙上前两步说道:“夫人冤枉,我家小姐根本没动念月一根汗毛。”
忍无可忍的宝珍亦附和道:“没错,分明就是念月故意自己摔倒陷害我们小姐的!”
被两个丫鬟顶撞一番,魏氏心头怒火烧得更旺了。
“这府中何时变得这般没有规矩,主子说话下人都敢插嘴了,来人,掌嘴!”
候在旁边的四个侍女应了声,两两抓着宝珍宝画就要动手,秦漪惊恐地扑过去,将她们紧紧护住。
“不要!”
魏氏怒斥:“愣着作甚,还不把她拉开!”
又走来两个侍女把秦漪拖拽至一旁,她亲眼看着那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宝珍和宝画脸上,不出片刻,两人嘴角都已通红。
“住手,别打了!”她哭着喊道。
可魏氏没叫停,那两个侍女便继续下狠手,秦漪心痛如绞,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娘,绾梅求您!宝画宝珍如同我亲姐妹,她们是无辜的!”
见她总算肯服软,魏氏半阖着眸子微微抬手,巴掌声立时停下。
“把这俩丫头丢进院里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说罢又睨了眼秦漪,“至于绾梅你,莫怪娘狠心,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周家最见不得这些下作手段,你身为主母没有半点容人之心,这般恶毒行为必须得到惩戒。去,带少夫人到祠堂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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