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几日路过醉香楼的时候,隐隐好像瞧着个姑娘,跟那画像上的其中一个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
周子濯闻言眉头紧蹙:“此话当真?”
“其实我也说不准,我跟她就是打了个照面,模样是有点像,不过也许只是我眼花了。”男子笑答。
“嗨,是不是本尊派人一探就知,这有什么难的。”一白衣公子摆手道,“没准儿还能趁机一睹那神秘女子的芳容。”
一句话让众人哄堂大笑,而周子濯仿若未闻,敛目沉思。
就在这时,一艘美轮美奂的画舫自西向东缓缓驶来,画舫有上下两层,飞檐翘角好生气派,船身张灯结彩雕梁画栋,在那一众小巧游船中格外显眼。
“呦!”原本正在喝茶的男子瞥见画舫上的人时忽的惊讶喊了声,“快瞧!那就是我刚才说的从北越来的美人儿!”
其余人皆闻声望去,便见花窗处倚着个女子,她身着一袭浅紫纱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芙蓉云鬓随风飘摇,正如九天之外的仙女误入凡间,令人一眼难忘。
她慵懒惬意地倚靠在栏杆前,一手微抬,露出莹润藕臂,另一只手不时往水里挥洒着什么,引得鱼儿争先恐后追赶着船只。
围在她左右的姑娘皆捂嘴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湖畔四处回荡,更比这大好春光还叫人心动。
此情此景让这些男子看呆了眼,只可惜,他们伸长了脖子也未窥见她真容,这一刻,他们恨不得化作一阵狂风,将那碍人的面纱给吹去,也好看看,这女子究竟是何天香国色。
周子濯目光从那女子身上轻轻掠过,却也正是这一眼,让他如遭雷劈僵在远处。
这身影,为何这般熟悉。
他心头莫名一阵狂跳,目光不由的随着画舫上的人而移动,可不等他看仔细,那女子已盈盈走进船舱里去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不知该是何等男子能得到这样的美人儿。”有人感慨一声。
周子濯抿唇不语,待看见那画舫在对岸停靠下后起身说道:“诸位慢聊,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匆匆离开凉亭。
*
自回到西临城,秦漪夜夜噩梦,梦里皆是滚烫的大火,和那些活在人间的魑魅魍魉的丑陋嘴脸,由此可见,这座城池给她带来了多大伤痛。
每逢此际她便会想起观南,犹记得,当他亲口对她说出自己已经还俗时她有多么震动,还有深厚的愧疚。
相比起他,她真是世俗狭隘太多。
“坊主,您可是又想观南法师了?”见她暗自出神,同行的侍女笑着打趣道。
“什么法师,人家现在是皇子。”另一姑娘纠正道。
秦漪浅浅一笑,对自己的心意毫不遮掩:“是啊,我确是有些想他了。”
可惜他近来被要事缠身走不开,毕竟皇子认祖归宗是大事,又加上他曾经圣僧的身份,这段时日有的是他忙活。
但他每日总会寻出些时间来见她,虽每次相虽格外匆忙,但她也已知足。
所有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有两件事一直困扰着她。
其一,若陛下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会做出什么她无法想象;其二,去年那场大火的真凶该从何查起她尚未理清头绪。
一出神,她一脚踩进草丛里的水洼中,鞋袜登时被打湿,侍女留意到后忙弯身去擦,她缩回脚止住,提起裙摆半蹲下身子朝袖中摸去。
袖中空无一物,她无奈好笑:“为何我总是丢三落四的。”
话音刚落,茂盛的树林中走出一男子,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停下。
“姑娘可是在找这个?”
听到久违而熟悉的声音秦漪心头一紧,袖下手指紧紧攥在一处。
她原以为有朝一日再见到周子濯时她定是波澜不惊的,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不过,种种往事日日夜夜在她心头萦绕,无数声音在提醒着她不能忘记那段痛苦的岁月,如今,她对他只有憎恶,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留念。
走在右手边的丫鬟扭头看了眼,便瞧见一玄衣男子手执一方帕子,两眼直盯着秦漪的背影。
“对没错,这帕子正是我们小姐的。”
周子濯举起来扫了眼,这是市面上最寻常的绢帕,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来。
“给。”他对侍女说道。
秦漪轻吸一口气低笑一声,微微侧头淡淡说道:“旁人碰过的我不会再要,有劳公子替我丢了吧。”
丢下这句话后她翩然离去,而周子濯攥着绢帕愣在原地。
这女子的声音,竟与秦漪十足相似。
日头正好,他后背却生出一层冷汗,待回过神来,那女子已走出一段距离,他想到什么迅速追上去。
“绾梅,是你吗?”
他拦在她面前两眼凝视着她,目光格外犀利,像要试图透过面纱看清藏在下面的真容。
“公子认错人了。”
秦漪冷声回罢便抬脚要走,周子濯一把拽住她胳膊,盯着她那双冷漠美目沉声说道:“若你不是绾梅,那你究竟是何人?”
“呸,哪里来的登徒子!”
一侧两个侍女上前将他拖开,这俩丫头瞧着瘦弱,实则力气极大身手很是不错,一推一挡之间,周子濯脚下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
秦漪嫣然一笑,接过身后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拭着刚才被他攥过的地方,好似那里沾染上了什么污垢一样。
走过周子濯身旁时,她将刚才那方手帕丢在他脚下,“真是晦气,莫非这西临城中的男子都像你这般毛手毛脚?”
周子濯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耳边又响起她漠然的声音。
“若有下回,公子这只手可就别想要了。”
他如一棵老木站在那,良久,直到那几个女子消失不见才缓过神来,此时,他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冷静。
她的确不是绾梅,绾梅不可能对他说出这种话来,且她浑身上下冷艳逼人,他的绾梅性情温婉善解人意,断不是这等模样漠视众生的模样。
她身上,没有绾梅的味道。
……
直到回到府院中时秦漪烦躁的心才勉强安定几分,她仰卧在软榻上,雾眉拢成小山丘,眼前不断浮现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
这么久过去,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少爷,而她却要像过街老鼠一样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为何愁眉不展?”
清越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如山涧流水般叮咚悦耳,秦漪掀开眼皮抬头望去,正对上观南含笑的双眸。
他衣衫有些湿漉,她这才想起,从西郊回来路上天空便飘起了小雨,这傻人又冒雨而来了。
“你怎么就这样过来了?”她捞起手巾踮着脚尖为他擦拭额上的雨水,嘴里调笑道,“皇子殿下,你若冻病了我可负不起责任,到时候再因为你被陛下治罪可怎么办。”
观南因她这句打趣的话红了耳根,抬手攥住她柔软的手心覆在前胸。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无论风雨,无论路途有多遥远。
秦漪脸上一阵发烫,暗道为何一句寻常的话从他嘴里说出,也能变得那般让人悸动,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忽然被他拥入怀中。
“无论我是何身份,在你面前,我永远都只是观南。”
秦漪伏在他胸膛,唇边笑意悄悄绽放,想到什么又仰着下巴看向他,“可你既已还俗又恢复皇子身份,日后必然不能再以法号作称,陛下可为你赐名了?”
被她这一问,观南白皙的脸上微微晕出一抹不自然,良久,他低垂着眼眸轻轻一笑,俯身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出两个字:“阙凤。”
国姓之阙,凤凰的凤。
第44章 肆拾肆 这女子竟跟秦大小姐长得一模一……
暮春之时素来多雨水, 窗外淅淅沥沥落着雨珠,声声入耳竟如乐曲般抚慰人心,门口梧桐一片青色, 在这朦胧雨雾中安然入睡,唯那开在窗下的两株海棠使足了劲儿朝屋里探着脖子, 似在偷听里头的人说悄悄话。
“我想你多年来不食荤腥,如今应吃不惯那些大鱼大肉, 所以让厨子给你备了几道清淡点的菜。”
秦漪从盘中夹了块豆腐递进观南碗中, 他以往不沾半点荤腥, 如今忽然还俗定有诸多事宜尚不适应, 也不知这样的他该如何在那人心叵测的皇宫中生活。
就像看猜透她心中所想一样,观南抿唇一笑,轻声说道:“不必替我担心, 我本也只是个俗人, 随机应变的道理总还懂得几分,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坦然以对。”
话是这样说,可秦漪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问:“你入宫这些天无人为难你吧?”
“一切安好,莫要忧虑。”他又反过来夹了块嫩肉送进她碗里,笑道,“倒是你该多补补, 不必因为顾忌我而一直吃素。”
秦漪垂眸轻笑一声,如此情景倒唤起曾经的回忆来。
“在慈云山上住的那段日子, 我不也与你一样日日吃素?且我本也不贪口欲, 荤素与我而言并区别。”
经她这一提,观南身形一顿,那段时光于他而言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那是她最痛苦灰暗的一段岁月,他万般庆幸,在那个时候他能陪在她身边。
正出神时,一方帕子推到他面前,他抬起头来,正对上秦漪盈满柔意的双眸。
“你还未告诉我,这绢帕你是从何处捡到的?”
目光凝在白绢上的那株红梅,观南耳根微热,情不自禁弯了弯唇角。
“与你初见时。”
这回答出乎秦漪所料,她放下筷子,一手托腮看着他。
“去年三月?”
“嗯。”
观南气定神闲地端坐着,唯有那从耳尖蔓延到脖颈的红晕泄露了他隐藏已久的心事。
“莫非……”秦漪嘴角微翘故意拉长尾音,直到瞥见他悄悄蜷住的手指才逗趣道,“莫非你在那时就已认得我?”
观南略感无奈地笑了笑,指尖落在那株红梅上,思绪也被拉回过去。
“那日离开静心亭后我便打算回经堂,路上见这帕子掉在泥土中,鬼使神差的就将它捡了起来。”
秦漪探出身子离他更近了些,盯着俊逸的面庞低喃道:“那,这可算破戒?”
柔若微风的气息洒在脸上惹得一阵酥痒,余光中,她前倾的胸口露出一抹香艳春色,观南挪开视线,喉头上下一滑,手心有些发烫。
“原本不算,后来……”
“后来什么?”她追问。
观南回望向她,心底变得越发柔软。
彼时,他得知了此物的主人是她,可再见到她时他并未及时归还,从那时起,原本无私无欲的一颗佛心便有了杂念。
“没什么。”他垂眸笑道。
他虽未开口言明,秦漪却已了然于心,她于他总是有些默契的。
用罢饭,下人撤去碗筷,秦漪散漫地倚坐在玫瑰椅上逗弄阿欢,这小狼崽子如今已长得非常凶猛,生人见了它定要吓一跳。
观南静静站在她身侧,盯着她莹润的脸颊有些失神,忽而又想到什么,便轻声说道:“若你不想,日后那面纱便莫要再戴了。”
听到这话,秦漪心口微涩,若非迫不得已,她又何尝想整日挡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说我还不至于被整个西临城的人都认识,可到底还是有熟人在此的。”秦漪自嘲般扯扯嘴角,“原本埋在棺材里的一个人忽然出现,你就不怕引起恐慌来?”
“有何可怕?”观南半蹲在她面前,温热指尖在她腮上轻轻摩挲,目光坚定而炽热,“你是云凰,不是秦漪,万事有我在,不必忧虑。”
简短的一句话让她鼻头猛地泛酸,她眸光闪烁,抬手抱住他脖颈,脸颊贴在他肩上,安心地闭上眼睛。
“好,我依你所言。”
宝珍一进门就看见这你侬我侬的一幕,小脸霎时通红一片,连道几声“非礼勿视”退出门外,就连窗下的两株海棠也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
夜色降临,几个侍卫来请观南回宫,秦漪虽有不舍也只能亲送他离开,到府门口时,他忽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近日你可曾见过乌公子?”
“不曾。”秦漪轻轻摇头,“商行有事要他出面解决,近几日都未见他踪影,可是出了何事?”
闻言,他似是微舒了口气,笑道:“没什么。”忽而又问,“下回我可否去酒楼见你?”
“不可。”秦漪忙应道,“你如今贵为皇子,怎能去那等地方。”
她这般果断的拒绝让观南轻叹一口气,负手望向冷清寂寥的街巷,声音无端有些低哑,“如此,我倒有些羡慕乌公子了。”
“此话怎讲?”秦漪不解道。
良久,他扭头看来,目光幽幽,“云凰,我何时能像他那般与你同出同进。”
守在一侧的几个侍女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这位殿下如此扭捏竟是吃醋了。
秦漪垂眸掩唇一笑,而后抬手覆上他胳膊,哄劝道:“殿下虽不能像其他男子一样自由出入我醉香楼,但有一地唯你可进。”
观南蹙眉:“何处?”
一旁的侍女护卫皆伸长耳朵好奇不已,秦漪朝他微勾手指,观南俯身附耳,便听她悄声低喃道:“小女子的闺房。”
香软的气息和充满挑逗意味的一句话让观南耳边轰然作响,浑身气血瞬间直涌上心头,左胸膛处不断怦然跳动。
良久,他站直身子牵着她手快步朝院里走去,直到四处无人时才停下来,二人站在一处墙角,四目相对,寂静的夜色中,他目光变得越发灼热幽深。
秦漪被他看得浑身发烫,撇过脸柔声说道:“我与你玩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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