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招呼着那嬷嬷一起给顾亭匀擦拭手脚,脖子,又拿出来银针试图效仿陆回的银针退烧法。
虽然说扎针她不如陆回,但比普通大夫还是强太多了,兰娘拿着针,却发现那针有些恍惚的。
她觉得烦躁的很,素日里自己也不是没有给人扎过针,只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就拿不稳了。
“彰武,把灯拿近些。”兰娘只能这话吩咐。
彰武立即把灯拿了过来,而兰娘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了些,这才把几枚银针扎到顾亭匀几处穴位上。
及至扎到手腕的时候,她这才瞧见顾亭匀腕上密密麻麻蚯蚓一般的伤痕。
兰娘的手顿住了。
那伤痕,甚至让她看不清穴位了。
他是为何,手腕上竟然有这么多伤?若是与人打斗,或者被权贵所伤,也总不会是刻意往手腕上去割。
彰武看着兰娘这样,心里百种话想说,可也知道此时不方便,只能忍着。
兰娘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下那伤痕,可怎么样都还是没办法精确地找到穴位,最终,她估摸了个大概位置把银针扎了上去。
可不知道是灯光刺眼还是为何,她觉得眼睛酸酸的。
屋中人忙活了好半晌,顾亭匀才勉强退了些热度,只是整个人还在打寒战。
素日里站起来气势高大,威严如山的男人,此时就躺在那里,脆弱地只能声音破碎地喊疼。
兰娘听着他喊疼,心中还是被揪了一下,她还没说什么,彰武便在旁边说道:“兰大夫,您可否帮大人看看腿……”
听着顾亭匀一阵阵喊疼,他那如描绘的山峰一般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兰娘最终松口:“让嬷嬷掀开他的裤腿,我瞧瞧。”
等嬷嬷把顾亭匀伤腿的裤腿掀开之后,兰娘当即吸了一口冷气!
方才路上彰武就说,他那腿是从城楼上坠落之后,又在路上颠簸了两三个月,始终没有好好医治,所以才到了这种地步。
现下看去,腿上红肿不堪,许多地方甚至都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所以,他这些日子便是拖着这样一条腿,日日过活着的吗?
兰娘只看一眼便觉得疼,怎么都想不到,他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丝毫不怕疼的吗?
彰武痛心地说道:“随行大夫说,大人的腿已经废了,往后这条腿是再不会好起来了。”
她嗓子发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还是没有忍住:“你是他随身护卫,为何都不劝着他些?这是做什么呢?京城那样多的大夫,怎么就不能好好治了?”
彰武不吭声,兰娘说完也就后悔了,她知道,顾亭匀怎么可能会听彰武的话。
而顾亭匀这人,从前瞧着他聪明极了,如今才知道,他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床上的人昏迷着,无论他是谁,面对这腿上这样惨不忍睹的状况,兰娘都做不到熟视无睹。
她吩咐彰武去让人弄更多的热水与毛巾,决意给顾亭匀好好地处理一番他腿上的伤口。
可她也不能一个人在这里,她又另外喊了人,让人去大门口守着,若是陆回已经来了,便喊他进来一道救人。
对他们而言,顾亭匀此时只是个可怜的需要救助的患者而已。
若是顾亭匀醒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兰娘决计都不会再搭理。
可不知道为何,陆回今日迟迟没有来。
而兰娘就坐在床边眼都要看花了,一直在给顾亭匀的腿上化脓处放血,清理伤口,直到那人疼得缓缓睁开了眼。
他如同历经了很长的一场梦,痛苦不堪地醒来之后,便瞧见床畔坐了个人。
那人穿一身月白色裙衫,眉目温柔,如一枝皎白栀子花,素手纤纤,正认真地给他处理伤口。
顾亭匀有一刹那,眼睛发热,他抬手,疲惫地去抓她的衣袖,声音像是孩子般高兴。
“阿兰,我又梦到你了。”
兰娘一顿,她并不想与顾亭匀说什么多余的废话。
可他腿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好,她检查了一番,顾亭匀这伤的确严重的很,旁的大夫或许是的确治不好了,但若是陆回肯处以援手,说不准还是可以有好转的余地的。
而现下便是要把伤口彻底清理好,否则那枯肉在腿上留得久了,筋脉尽数都坏了,到时候骨头长不好,一条腿便也就彻底坏了。
她不希望顾亭匀的腿坏了。
纵然他们从前那么多的纠葛,可她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希望他荣华富贵,一世安康,但永远都不再与她有交集。
她这一生,只要一个陆回便是了。
兰娘不搭理顾亭匀,她只认真的给他清理伤口,而顾亭匀很快便发现了这不是梦境。
照看顾亭匀的嬷嬷上来给他喂水,顾亭匀勉强喝了些水,出神地望着兰娘。
他这人也是奇怪,方才还跟病得要死了一般,此时却又渐渐地恢复了清明。
兰娘下手不重,也是怕患者疼,但她想,自己手里拿的银针在一点一点地剔除他腿上的腐肉,这就算下手再轻,他也不可能不疼。
可他真的一声都没喊疼。
这让她感到奇怪,忍不住去看他一眼,便瞧见顾亭匀一直都在看她,那眼神温柔得厉害,又仿佛带了些可怜的意味,还冲她一笑。
他甚至说:“无需担心我疼,你这般拿捏着胳膊,手会酸的。我受得住疼。”
那些日子,他隔三日便割腕取血,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到碗里,再疼他都忍着。
后来,她“去世”之后,无数次忽然袭来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折磨致死,可他也都忍过来了。
此时她在身边,她亲手挖他的肉,那都不算什么疼了。
兰娘嘴唇动了动,她的确是有在克制自己胳膊的力气,想着让他少受一些痛楚,但这决计不算因为多在意他,而是因为她对任何一个患者都是这样。
她没有讲话,很快还是把顾亭匀的伤口给清理完毕了,给他缠绕了一圈纱布,心里琢磨着回去跟陆回说一番此人的病情。
至于顾亭匀后续应当如何看护,她等下出门跟彰武或者那嬷嬷说下便是了。
可兰娘起身的一刹那,顾亭匀抓住了她的手。
“阿兰,你别不理我。你这样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你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夜很深了,烛光将人的影子映在地上,顾亭匀瞧见她手上的伤,又问:“你的手怎么了?怎么会有伤?”
兰娘赶紧抽出来自己的手藏起来,只淡淡说道:“顾亭匀,你是个聪明人,能走到如今的地步便也会知道,有些事情可以用计谋,但有的事情却并非能谋划得来。我不愿意回到从前,你亦不能勉强。你如今位高权重,自然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我希望你记住,若是你敢动陆大夫一根手指,我会与你拼命。”
顾亭匀眼中明显都是失望,夹杂着掩盖不住的怒意:“我在问你的手怎么了,你在威胁我说,不许我动他?”
他笑了起来:“你可知道,若我真想动他,便在最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便了解了他整个陆家。阿兰,你说的对,旁的事我可以筹谋,用尽手段,但你的事情,我不会用你不喜欢的方式。”
说着,顾亭匀拿起了床畔方才她用来塞进他嘴里的帕子,他笃定地说:“你心中依然记挂着我,我会等着你回心转意,心甘情愿的那一日。你只能是顾夫人。”
兰娘见他这般,只恨方才给他清理伤口的时候没有多用些力气,她也懒得与这等不讲理的人再啰嗦,起身便往大门口走去。
此时都已经深夜了,阮征鸿得了信,便要亲自去送她。
而兰娘这才知道,陆回没有来接自己,她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阮征鸿亲自送兰娘到了陆府门口,路上又谈起来父亲已经安排好了择一个吉日要兰娘认祖归宗之事。
只是等人才到陆府门口,便瞧见陆府之中灯火通明,里头似乎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
兰娘心中咯噔一下,提起裙摆便往前走,阮征鸿心道不妙,也立即跟着过去。
等他们快步走到正堂之时,老远便听到了陆家大伯母尖锐的叫声:“你们根本就不姓陆!你爹不是陆家的孩子,你们休想再霸占陆家的医馆!”
兰娘心中一震,等踏进正堂之后,便瞧见陆回的母亲陆夫人已经哭得眼都肿了,而陆回在旁边扶着母亲,神色也是十分复杂。
陆家族亲似乎是全部都来了,乌压压地聚在一起,人人面上都带着快意,恨不得把陆回一家里撵出去。
兰娘立即冲上去也扶住婆母,陆夫人见了她,哭的更厉害:“兰儿,家里出大事了……”
陆回沉声道:“几位叔伯婶娘,就算我爹不是我祖父亲生的,可当初祖父把我爹当亲生子抚养长大,情分便是亲生父子一般。且医馆当初是何规模,如今是何规模,各位都知道,若是你们非要占着理要拿走陆家医馆,那我便做主给你们些银钱,便当是买断了分家时候的陆家医馆,如何?”
可谁知道二伯冷笑:“放屁!你休要想着当初分家时医馆规模不大,如今陆家医馆做起来了便是你的功劳了!那是我陆家祖上积德,方子好,才有了如今!若是当初你们没有继承医馆,我们兄弟几个哪一个随便做做,如今都比你做的还要厉害呢!”
二伯母连着道:“就是,我们就知道你们厚颜无耻的不肯归还,因此我们已经去请了陆回的外祖家了,咱们倒是要瞧瞧,你们这一家子外姓人,是哪里来的脸面与底气非要霸占我陆家财产的?陆家辛苦养大了你爹,合着便是养大了个白眼狼么?”
大堂哥也道:“陆回,你不是一向是个大善人么?怎的如今倒是变得无耻起来了?咱们好歹也曾是一家人过,若是你们死活不肯松手,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的只能是你们。”
是啊,若是外人知道了,必定都认为养子是没有资格继承陆家医馆的,旁人才不会管那么多。
而陆家的姑母干脆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爹啊,娘啊!你们瞧瞧,你们养大的白眼狼是生了个小白眼狼,占着家里的财产不肯相让,可我们真正的陆家人都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有冤无处诉啊!”
正闹着,陆夫人忽然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陆回与兰娘立即去急救,陆家其他人倒是都在看笑话。
而那些族亲带来的人立即开始朝各个屋子闯去,阮征鸿当即喝了一声道:“若是真有什么龃龉,明日官府自当定论,你们这般便是抢劫!”
可陆家那些族亲眼红陆回院子里的东西已久,此时只想趁火打劫,人人都开始抢院子里的好东西,到处打砸。
陆家上下丫鬟小厮本就都是心善之人,哪里敌得过这些无赖?
陆回与兰娘只顾着救陆夫人,一时间也无法设防,阮征鸿一人竟也都没拦得住。
一场闹剧结束,陆家族亲抱着东西走之前还喊道:“明日若还不把医馆交出来,咱们便闹得满城皆知,要人知道你陆回是多么无耻黑心之人!”
陆夫人尚还昏睡着,陆回忽然就觉得心口一阵发疼,他强忍着,吩咐兰娘:“我娘这是老毛病了,我爹去世之时她也曾昏倒过,让人去卧房里取灵芝丸。”
可谁知道陆夫人卧房里的灵芝丸也被陆家族亲尽数抢走,陆回只能咬着牙临时去配药,兰娘赶紧去煎药给陆夫人喂下。
等陆夫人好不容易才醒来,又忍不住哭了,她泪眼朦胧:“回儿,兰儿,这日子还如何过?那些人当真都是畜生一般!”
陆回沉默良久,最终道:“祖父养了我爹一场,后又教他医术,帮他成家,这是无论如何都还不了的恩情。如今几位叔伯的确日子艰难,而此事本就是我们不占理,即便是告到官府,陆家医馆只怕也是要还给他们的。”
陆夫人痛苦地摇头:“可是,他们都是什么人!若是医馆真的到了他们手中,还不知道会怎样!”
陆回抬头看向兰娘,而兰娘则是立即道:“无论如何,我都听你的。”
半晌,陆回轻声道:“娘,医馆给他们,这几年医馆经营剩下的银钱也给他们,权当做报答陆家的养育之恩了,儿子知道,您也不是那等贪图富贵之人,咱们离了这些钱财,日子依旧可以过起来的。”
陆夫人最终含泪点头,他们本就不是喜爱钱财之人,心里头也是真正感念陆家养育之恩的。
好容易安顿好陆夫人,陆回走出来便见了阮征鸿,立即拱手道:“让阮公子见笑了。”
阮征鸿则是道:“无需这般客气,你是兰儿的夫君,你我之间便也都是亲人。陆大夫,明日我回如实回禀父亲,这等上门抢劫之事,不可姑息!”
陆回只笑了笑:“谢谢您的好意了,只是,此事复杂,我们便不叨扰官府了。”
阮征鸿见他这般,也不能如何,最终只能离去。
已经很晚很晚了,几个丫鬟小厮都心情沉重地在院子里打扫那些被打砸过的碎片,陆回停住脚步吩咐下去:“明儿再清扫吧,太晚了,都去休息吧。”
几个丫鬟小厮对望一眼,都觉得难过,只是也都听话地去休息了。
等兰娘搀扶着陆回到了他们的卧房之中,这才低声问:“夫君,你可是不舒服?”
她早已发现,陆回面色白得有些吓人,他身子本身没有彻底痊愈,只怕今日被这样刺激,又要糟糕了。
陆回的确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晕,却还是摸摸她头笑道:“往后,兰儿要陪着我吃苦了。”
兰娘担心不已:“吃苦我不怕,可我怕你的身体撑不住。还有,这个孩子……”
原本他们是打算用这个孩子来躲掉那些族亲要塞孩子到家里来的,如今一瞧,也无需孩子了。
陆回沉声道:“那孩子的母亲尚未出阁,本身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的,如今月份也大了,若是我们不要,那孩子不知道要去哪里了。更何况……”
他如今尚还不能与兰娘同房,等他身子调养好再要孩子,还不知道要几时。
兰娘心里约莫知道陆回的心思,便道:“若是你想要,咱们就要。”
陆回坐在床边,喘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便是没有了陆家医馆,你我二人也是燕城的活招牌,咱们艰难一段时日,往后势必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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