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将死之时,能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的恩赐。
而兰娘想着,她若是再努努力,说不准可以再想到更多的法子。
十二月十五这一日,陆夫人从外头回来,说是那家怀了孩子的姑娘已经发动了,兰娘便立即回了屋子,陆家人骚动起来,陆夫人与陆回急急地准备热水等物,做出兰娘要生了的样子。
陆夫人又急急地出去买些生产要用的东西,当晚,提回来的竹筐里放了个孩子,那孩子是一出生便被遗弃了的。
他亲娘尚未出阁,哪里愿意要一个孩子?偷偷地生了下来,若是兰娘不要,自然要丢弃了的。
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婴儿被丢弃在外头没人捡,自然死路一条。
兰娘看着怀里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算了日子这孩子也还没有足月,能生下来并苟活实属艰难。
陆夫人花银子请了个乳母,只说是自家媳妇身子弱,没有母乳,倒是也让人都信了。
兰娘安心地待在屋子里照看那小孩,小小的婴孩嘴巴咕叽咕叽地吃奶,纵然不是亲生的,可越看越越是让人喜欢。
陆回要兰娘给他起个名字,兰娘想了想,便叫他康哥儿,也是希望燕城百姓人人安康。
因为要“坐月子”,兰娘便不能随意出去走动,可她又没有真正的坐月子,等孩子睡着的时候,她便对着一大堆的看诊档案去分析研究,可不知道为何,近来很是容易困倦。
陆夫人那边悄悄地告诉了她自家的计划,他们打算小年那日便出城,这燕城如今越来越乱,顾亭匀迟迟不走,陆家其他族人又时不时地看陆回他们不顺眼,得病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死了家人,无处发泄愤怒,便忍不住找陆回的麻烦,来闹的倒是也有几人。
最重要的也是,他们需要养大这个孩子,而陆回不能死,他的身子若是再劳累的很了,只怕会出事情。
可忽然有一日,陆夫人出门有事之时,大杂院来了几个官差,强行把陆回带走了。
而后,门外闪进来一个熟悉的人,是彰武。
他恭敬地说道:“兰大夫,麻烦您随我们走一趟。我们顾大人要见您。”
兰娘心中一抖,她算起来都已经至少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顾亭匀了,只知道他还在燕城,但没有蓄意去打听,不知他为何留在此处。
康哥儿来之前,她每隔两日去一趟阮家,也未曾听父亲提过顾亭匀。
而此时,兰娘怀里抱着个孩儿,心中颤了几下。
陆回为什么会被带走?
院子里站了至少是个带着刀的官兵,邻居们都吓得不轻,谁也不敢上来,而那些原本排着队看病的人呢此时也都赶紧地逃走了。
良久,兰娘站了起来:“好,我同你们去,只是,我得带着这孩儿。”
彰武看了看她怀里的襁褓,道:“您如今身子特殊,属下给您备了马车,不叫您受风。”
说着,他拍了下手,外头进来个婆子,拿厚实的披风把兰娘围了个严严实实,她往外没走几步便上了马车,车内倒是有炉子,热乎乎的。
康哥儿似乎觉得不安,哇哇大哭,兰娘立即轻声地安慰:“康哥儿乖,娘护着你,不怕的。”
她知道,自己不去是不行的,顾亭匀本身就是有这个能力带走陆回,不管陆回有没有犯错,他都可以轻易地把陆回带走。
怪不得,陆回想要带着她尽快地走。
他们走得还是晚了些。
履霜院内,顾亭匀坐在椅子上喝茶,他那腿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不能落地,但好歹不会疼到整夜整夜睡不着了,骨头已经长好了许多,如今拄着拐杖自己也可以走了。
一个月零二十七天,这是他没有与兰娘见面的日子。
纵然知道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可一想到她与那个陆回同进同出,他便忍不住咬紧牙齿。
顾亭匀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让人查各种事情,冯渡对此意见很大。
原本药材一案都可以结案了,顾亭匀非要说此事尚未查清,那要怎样才是查得清楚了?
这耽误来耽误去的,赵怀荪竟然都已经死在了牢房里!
如今不能押着犯人进京,他还如何邀功!
冯渡在暗自生气的时候,不知道顾亭匀那边都快翻了天了。
他查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虽然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的证据,可顾亭匀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方向。
一个寻常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方。
兰娘抱着孩子走进去的时候,顾亭匀一抬头便瞧见了她怀里的孩子。
终究是生下来了,她与旁人的孩子,就那般在她怀里躺着,小手还正放在嘴里吃呢。
但瞧着兰娘的脸色,似乎也不算差。
顾亭匀特意让人给她面前放了炉子,兰娘也不客气,她抱着孩儿便坐了下来,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抬眼去看顾亭匀:“你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以来,她都以为二人不会有交集了。
顾亭匀拿起了拐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
原本他是非常生气的,生气她与旁人生了孩子,可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她,整颗心竟然柔软了些,而看到那个孩子,他更是气不起来了。
那么软嫩可爱的孩子,是她的孩子。
他伸手想逗逗那孩子,兰娘下意识地护住孩子,顾亭匀便收回了手。
顾亭匀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声音倒是有几分严肃:“两个月前,你爹入狱便是为了一桩运送到军中的药材案件,此案害死了许多将士,皇上命人来查,几番查证之下通判赵怀荪认罪了。可他被关押进去之后不久便生了病,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后来赵怀荪亲口求情希望能让陆回陆大夫给他治疗,陆大夫去了之后也就半个月,赵怀荪先是好转,而后忽然暴毙。”
兰娘脑子猛地一疼,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亭匀:“所以,你怀疑陆回?”
她有些着急:“但大夫不是神,不可能治得好所有的病!陆回行医二十多年,他是什么人燕城百姓人人尽知!他对每一个病人都竭尽心力,即便是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从来不会亏待病人!更何况,我当初便是被他救活的,若不是他,我早就没命了!顾亭匀,顾大人!你手中握着权利,可也请你不要是非不分,栽赃陷害,凡事讲究证据,你的证据呢?”
顾亭匀沉默地看着她这般激动,良久,他伸出一只手在火上烤了烤,只慢慢道:“我没有证据,但我断定他不是什么好人。阿兰,他若真的是好人,我便罢了,可如今我不信他是好人,便就不能容忍你再去他身旁。”
兰娘惊愕一瞬间,而后忍不住气笑了:“你兜这样大一个圈子,便是想困住我。好,好,你若是觉得陆回不是什么好人你尽管去找证据!证明他犯了什么过失!你若是想关住我,也请顾大人找到我的罪证,否则,你这种行为便是犯法!”
怀里孩儿又哭了起来,兰娘赶紧低头去哄他:“好孩子,莫要哭,不怕,不怕……”
见孩子哭成这样,兰娘心中酸软,又十分恼怒,转头憎恨地看着顾亭匀:“你只会这般么?我原以为这一个多月来是你改了性子,知道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现在才知道,你依旧这般卑鄙!我孩儿尚且不满一个月,你便这样,不怕天打雷劈!”
顾亭匀忽然就单手拿起来拐杖,熟练地站了起来,他走到桌后,继续坐在了最初的那张太师椅上。
他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淡定说道:“若是要天打雷劈,便叫我天打雷劈好了。阿兰,他想同我争,便看他的本事。如今赵怀荪一事,他是必定要接受拷问的。至少在他没有清白之前,你便暂且留在我这里吧。”
兰娘气得浑身都发抖,眼圈儿也红了,碍于孩子不敢如何发作。
顾亭匀很快就让人把兰娘带到他事先就让人预备好了的屋子里,那里头女人孩子的用品一应俱全,就是奶娘都准备了三个,且都是经验丰富奶水富足的,比陆夫人先前请的那一个实在是好了太多。
兰娘气得忍不住坐在窗下哭,她担心陆回,担心自己那些病人无人医治,可此时被顾亭匀这样的狗贼困在此处,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唯一庆幸的是,康哥儿被新的乳母喂了一番,吃饱喝足甜甜地睡着了。
兰娘自然睡不着,忍不住又用棉被把康哥儿抱起来去顾亭匀的书房,想着好好地与他谈一番。
若是他能被说服,放她出去,她也好帮陆回想法子找证据。
兰娘从顾亭匀给她准备的屋子里出去,再到顾亭匀的书房里,便觉得顾亭匀的书房里竟然有些冷。
这里头没点什么炉子,清冷清冷的,而顾亭匀此时正安静地坐在桌子后头处理一些公文。
她抱着孩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顾亭匀倒是头也不抬地说道:“回去躺着吧,如今你是该将养的时候。你且记着,我总不会害你。”
他一说这话,兰娘便觉得心中被堵住了,她还是努力压制住那些愤懑的情绪,低声道:“你当真不能放我走么?算我求你,好不好?我这么些年,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还不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想三更来着,最终只写了六千字~~
还有前几天baobao砸的,想着加更来着,没能成功(轻轻跪下)
第45章 ·
兰娘声音原本就是那种清甜温柔的,即便是生气发火,也看不出几分戾气,而此时蓄意压低声音,便带了几分柔婉。
顾亭匀手里的笔停顿下来,他想起来二人从前在乡间的日子。
她的确很少求过他什么关于她自己的事情,而她每一次求他,都是为他考虑。
比如求他多穿一件,怕他别患了伤寒,求他多吃一碗饭,怕他饿肚子,有时候她去山上摘了野苹果,他不肯吃,她就求他吃一个。
“匀哥,我实在吃不下两个,你帮我吃一个好不好?”
她委屈的很,明明说谎的样子让人一眼便看穿了,却还是硬着头皮说谎。
哪里是吃不下,是舍不得吃,手都刮破了才摘到的野苹果,就是为了让他吃的。
时隔十几年,女孩儿早已出落成秀丽温柔的女子,她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抱着与旁人的孩儿,低声求他,要他放她走。
顾亭匀心里不能不难受,他甚至想笑,笑自己的蠢。
究竟是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将人生过到了这种程度。
兰娘实在是不解,声音里都是无奈:“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软的人,所以总惦念着我们自小的情分,可物是人非,许多事终究是要放下的。你明明可以过得更好的,择一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做夫人,往后你们顾家必定世代荣耀,何苦还要我来为你们添一笔不好的颜色呢?我带着旁人的孩儿,就算是与你强行再在一起,往后不知要遭受多少非议,我们何苦非要去触这个霉头呢?如果你实在不想断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如你就把我当成你远亲的一个妹妹,好不好?”
顾亭匀听着听着,竟真的笑了。
他抬头看着她,像是看一个笑话。
兰娘有些尴尬:“你笑什么?”
男人把笔搁在笔架上,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缓缓说道:“过去八年,我以为你死了,日日都想着等我也死了,便能找到你了。现在我才知道,你没死,但你一刻都不想同我在一起。兄妹?你见过哪个哥哥自小便肖想自己的妹妹的?”
兰娘一震,她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康哥儿,孩子睡得很香。
顾亭匀瞥了一眼那孩子,知道当着婴孩说这个不好,便闭嘴了。
兰娘好一会儿才又道:“你那时候在镇上读书,我们实则也没有过多见面的机会,顶多你一两个月休沐一次,回去住三五日,你,你又待我淡淡的,哪里就会有你说的那般……”
那时候他们的确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一年就那么几次,可每次他休沐,他都是赶紧地回家去的。
起初旁人问他,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道是家里的妹妹爱哭,面对着爹娘又容易犯怵,他回去她才愿意多说几句话,后来这牵挂放在心里次数越来越多,他就在心里把她真的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娘子。
只要一有空,便想回去见见她。
好几次远远在村口瞧见她一边割猪草一边朝自己回来的方向看,都觉得心口窝暖暖的。
那是一种与父母之间完全不同的感情,是年少时枯燥读书时唯一的慰藉。
见兰娘这样问,顾亭匀便毫不留情地说道:“是么?哪里就有我说的那样情深义重?那你当初是为何日日都守在村口等我回去?哪怕是不知道我那一日究竟是否回去,也要傻子一样地等?”
兰娘心中一咯噔。
那是她小时候最羞于启齿的“秘密”。
她那时候初入顾家,被人牙子虐待太厉害,面对大人总觉得瑟缩,即便是顾家爹娘待她再温和,她也总是木讷不肯说话,唯有面对顾亭匀时,会小声说几句话。
因为顾亭匀自小便是生得白净,且又是个读书的,便教人觉得性子柔和的很。
那段她被命运摁在黑暗中的时光,顾亭匀便是她唯一敢抬头去看的光。
所以,她很是渴望顾亭匀回家,渴望与他讲话,因为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给她拿吃的,替她转述想法给爹娘。
他还会给她讲学堂里的事情,告诉她许多好玩的事情,也会在得知村里有其他小姑娘欺负她的时候,直接去找上门要跟人家讨个说法。
而顾亭匀能回家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她想他的时候,就去村口等,一边干活儿一边等,等到了无数次令人失望的落日,也有许多次,她真的等到了。
那个沿着落日喻晖一步步朝她走近的少年。
她一直都以为,这是个无人知道的小秘密的。
兰娘心中一阵酸楚,认命地出了一口气,却还是道:“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放我走了?”
顾亭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兰娘心中堵着一口气,加上方才他提到旧事,也让她有些伤怀,便还是抱着孩子回屋子去了。
她实在是生气,无论如何,她是个独立的人,这样被他困在这里算什么?
兰娘走后,顾亭匀闭上眼靠到椅子背上,好半晌才睁开眼放空自己。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困着她。
可那陆回父亲的来历,他着人查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查到具体的根源,只说是陆家族亲里某个被遗弃的孩子,爹娘都死了,可陆家一大家子,都有个十分相像的特点,那便是鼻子生得十分奇特,鼻尖处微微内勾,几乎男女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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