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吴大人三个字,唐穆抛之于脑后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在这夏日里,吴涣真是如同一只苍蝇一般无时无刻围着他转。
他刚想离开,下人又道:“这是贵人的意思,吴大人让我给你带个话,说贵人正在纳凉亭等您,让您速速去见他。”
下人话语还未落下,只见不远处吴涣正迈着步子朝这走来,下人请了个安后便退下了,留下唐穆与吴涣二人待在长廊。
“又想跑去哪?还不赶快去见贵人。”
吴涣真是一见到他就没好脸色,在他印象里,唐穆从刚来这儿时直到现在就没让他少操心,但他又要靠他赚取钱财,所以唐穆对他来说真可谓是又想除去又想留下的存在。
唐穆看了眼吴涣,虽是不语,但抬步走去的方向倒是纳凉亭没错。
“等等。”
吴涣突然叫住他,唐穆也是一点没让他失望的不带一点好脸色的看向他。
“那个贵人是宫中的皇子,可别怠慢了。”
唐穆看了他片刻,后道:“你说过的,我知道。”
“还有。”他又说道:“若是殿下选了你,你便是要随殿下入宫的。”
他这一句话说的莫名其妙的,仿佛有种离别时送行的语气,好在唐穆向来性子冷淡,听他说了这句话后并未觉得尴尬或不自在。
“挺好。”唐穆淡淡道:“不用想着怎么逃离这里,也不用每次被你抓回来后揍一顿。”
他冷冷的笑了笑,不想再听吴涣说出的半句话,自顾转身离去。
吴涣独留在长廊,看着那人走远的背影,终是抑制不住怒气的低骂了句:“臭小子。”
***
纳凉亭,其实就是将宽阔的走廊修建成亭子的模样,因为位置在阴凉之处加之背后有一大片池塘,夏日时在亭子里放上软塌和小几再放些水果和冰饮,是再好不过的乘凉之处,故而得名纳凉亭。
亭子四周挂有帘纱,应是那里头的贵人不想人看见他的样子故所以意吩咐的。
唐穆走上台阶掀开帘纱,先看见的是刚才与他打斗的太监。那太监此时正站在屏风前等候,见他走来便做出个“嘘”的手势。唐穆透过屏风,看见了屏风后躺在软塌上睡着了的小殿下。
魏献将人拉到一旁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殿下乏了睡了过去,你且先等会儿。”
唐穆倒是没什么意见,靠着柱子抱臂休息。
亭子后的池水旁有几个孩童在玩耍,唐穆听见声音朝那边看去,看见那几个玩乐的孩子后却是下意识的勾了勾嘴角。魏献看见他这幅模样,虽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却还是同他搭话道:“宫外的孩子真是自由啊。”
唐穆不看他,也不接话,眼睛仍然看着玩耍的孩子。
魏献瞧了他一眼,想到这人在台上耍剑的样子,便问:“你的孩童时光也像他们一样吗?还是除了习剑之外便没有过多的玩乐。”
唐穆终是收回了视线,魏献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唤何名?”
这是唐穆来竞技场之后第二次有人问他的名字,这名字许久没有人叫唤,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名字了。
“唐穆。”
此话一出,魏献跟着重复了一遍,片刻后,他脸色大变,骂道:“混账东西,你可知你口中的人是谁。”
被他这么一说,唐穆眼里充满疑惑,但听他道:“你口中的,可是千家军首领唐大人的儿子,当朝将领傅将军的侄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自己是唐小公子。”
叫了十五年的名字突然就成了别人的,唐穆看着满脸严肃的魏献,他知道,魏献不是在说笑。
魏献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没有规矩,冒出谁不好竟敢冒出唐小公子。魏献压着心中一口气,嘱咐道:“一会殿下醒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可别犯糊涂,若你不想死在这种地方,说话前便动动脑子。”
兴许是吵闹声将屏风后的人吵醒了,那小殿下打了个哈欠,问道:“魏公公,人来了吗?”
魏献立刻对着屏风后的人回道:“殿下,人已到了。”
“好。”小殿下伸了个懒腰,又说:“让人把屏风撤去吧。”他说完,下人们将屏风撤去。
唐穆看着不过十岁的殿下,倒是极有规矩的请了安,小殿下叫他起身,又笑了笑,问:“你可知你今天表现不错,连魏公公都不是你的对手。”
一旁的魏献本是没什么表情,听见小殿下提到自己,便立刻挂上一副自愧不如表情,道:“是奴才技不如人了。”
小殿下倒是没在意魏献说了什么,转而又问唐穆:“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魏献有些紧张的看了眼唐穆,唐穆神色未便,片刻后,只淡淡道:“唐子臻。”
小殿下随其念了一遍,又问:“至秦臻?”
唐穆没反驳,颔首以示默认。
小殿下道:“那,唐子臻,你可愿意随我入宫,今后也一直跟在我身边。”
离开竞技场是唐穆从来到这儿的那天起便一直有的打算,奈何这竞技场如同牢狱一般,除了吴涣和合厢院的老爷们能出去外,其他人是绝不能出去的,虽然吴涣没限制他在场内的自由,可说到底也是与外界隔离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这世间除了他外还多出个唐穆的原因。
魏献又看了眼唐穆,这次唐穆也瞥了他一眼,然后道:“自是愿意。”
“好。”小殿下像是得到什么宝物一般开心的拍了拍手,说道:“你今后只管保护我,有人害我你要护我,有人冤我你要帮我,总之,你得时时刻刻护着我,时时刻刻挡在我身前,懂了吗?”
唐穆颔首:“懂。”
☆、皇宫篇(一)
回住处的路上,唐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魏献口中的那句话。
“千家军首领唐大人的儿子,当朝将领傅将军的侄子。”
听了魏献的所说,唐穆还是有些疑惑和惊讶的,但他记得靳新曾经说过“今后我便是你”这句话,加之金锁早已被他拿着进京,老实讲,如今所发生的事情,唐穆早些时候便已大概推测到了,所以他疑惑和惊讶的并不是那句“你不是唐小公子”,而是他之后所说的,唐小公子是千家军首领唐大人的儿子,当朝将领傅将军的侄子。
风拂面带着些温度,此刻的烈日让他感觉到了炎热。唐穆走进屋时被婢女叫住了,婢女说道:“主子,吴大人让您前去擂台场内。”
这一天天的,吴涣真是不折磨他三四次不会罢休,他从合厢院出来到现在没休息过片刻,好不容易回到住处,还被他让人叫去擂台场。
唐穆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知道了。”
比赛结束后,擂台场内便没什么人,因为擂台场内死过很多人,加之台上总有洗不干净的血迹,所以打扫的下人们会选择在天亮前来打扫,而不是夜间来这阴森森的诡异之地。
唐穆推门而入,看见场内四处点着灯,放眼看去,他一眼便看见了擂台上的吴涣。
“来了?”
吴涣问来人,唐穆淡淡的“嗯”了声,没再做多余回应。
“拿起那把长剑。”
吴涣指着架子上的剑,那是唐穆今天与太监打斗时用过的长剑。
“与我打一回。”
吴涣手中早已握有长剑,看来今天他是决心要与唐穆打一回了。
唐穆走到架子旁拿起长剑,剑还未出鞘,吴涣已经持剑冲了过来,好在唐穆反应极快,剑一拔/出便立刻挡下了。
“只守不攻不像你啊,怎么?莫不是与我打斗害怕了?”
吴涣本是想激他,可唐穆压根没多在意,依旧选择防守。
又躲了几剑之后,吴涣发觉唐穆根本没有进攻的意识。他准备一挑唐穆的剑宣布输赢时,却不料这一动作被唐穆截下,唐穆顺着他的力道将剑滑出,一个翻转后,剑回到了唐穆手中,吴涣已来不及收手,他的剑被挑了出去,掉落在地。
吴涣惊讶的看着唐穆,随后冷静下来,说道:“其实防守不过是障眼法,你心里想的仍然是如何进攻。”
唐穆捡起被挑飞在地的剑,将剑放回架子上后,说道:“你不擅用长剑,是我占了优势,换短刀吧。”
没等唐穆将短刀扔出,吴涣先道:“不必了,本就只是想看看你长剑用的如何,没想真的与你打斗。”
唐穆将刀剑一起放回架子上,说道:“也是,若短刀也输了,丢的是你的脸。”
“你......”
吴涣压制心中的怒气,显然,他已经被唐穆气得习惯了,所以不想再与唐穆计较。他语气一转,说道:“何时走?”
唐穆瞥了他一眼:“怎么?舍不得?”
“臭小子!”
吴涣终是没压制住怒气,脸也被气得发红,牙齿一咬,道:“舍不得?老子不过是没法再拿你赚钱罢了,别把自己说的多么稀罕。”
他的这句话唐穆听了没有上千遍也有上百遍了,早都不在意了。
唐穆从他身旁走过,自顾走下擂台:“既然如此,何时走与你何干。”
“你这臭小子!”他低声骂了句,很快又道:“叫什么名字给老子说说,等你离开之后老子也好建个墓刻你名字。”
唐穆回头看着他,眸子里却没什么情绪,淡淡道:“唐穆,你信吗?”
看着唐穆离开的背影,吴涣真是压不住怒气了,他一拳打在柱子上,好在这柱子足够牢固能受得住他这一拳,他满是愤怒的看着推门去的那人,自言自语道:“唐穆?唐小公子?”吴涣啐了口:“都要走了还与老子开玩笑,嘴里没句实话。”
***
次日,小殿下启程回宫,魏献跟在他左边,唐穆则跟在他右边。
出了竞技场行了几里路便到了皇宫,这是唐穆第一次站在京城而不是被关在某个地方,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宫。
宫门处,几个穿着宫袍的侍卫上前迎接尊贵的皇子,步撵早已等在一旁,小殿下坐上步撵,舒服的长吁一口气。
经过朱红色大门是一条宽敞的大理石铺成的大道,唐穆跟随步撵朝左手边走去,走入红色朱漆墙面和铺着灰白大理石的平坦宫道,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宫人,他们看见步撵上的人皆是恭恭敬敬的行礼。
又经过几个小宫门拐了两道弯后,步撵在一座宫殿前停下,宫门的牌匾上赫然刻着几个字——枢阳宫。
小殿下从步撵上下来,几个宫人立刻围了上来,又是问候他可有劳累,又告诉他水果冰饮已准备好让他进殿享用,小殿下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唐穆,又对着魏献说道:“魏公公,给我的侍卫找套宫袍吧。”说完,他抬步走进殿中。
枢阳宫是当朝皇帝的第六个儿子,也就是六皇子钟童的居所。六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儿子,由于在皇子中辈分最小所以颇得其他皇子的宠爱,又因为六皇子的母妃贤贵人在生完他之后没多久便病逝,六皇子小小年纪失去母妃,皇帝对他更是疼爱有加,在六皇子两岁那年将他挂于静贵妃名下抚养。
静贵妃人如其名十娴静,故而得“静”一字,皇帝对于不争不抢的静贵妃也是非常喜欢,虽静贵妃已有一女乃当朝大公主,但皇帝任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系于她名下,可见皇帝对其的喜爱程度。
六皇子与大公主虽并非同母,可他姐弟二人的关系却胜似亲姐弟,就连本是亲兄妹的三皇子与二公主都羡慕他二人的相处。
换了宫袍,唐穆随着魏献来到钟童的寝宫,他的宫殿内什么稀奇玩意儿都有,凡间有的物品,使者进供的贡品,以及普通人这辈子不可能见到的珊瑚玛瑙夜光珠在他的寝宫都应有尽有,可是这些珍贵的东西未曾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在箱子里,而是正大光明的摆在任人进来都可以看见的地方。
“嗯,有那个样子了。”
钟童满意的对着唐穆点头,片刻后又对魏献说道:“魏公公,今日的晚宴可是在四哥殿内摆设。”
所谓晚宴,不过只是皇子和公主们的聚会罢了。
魏献道:“回殿下,正是。”
钟童点点头,将手中最后一颗葡萄丢入嘴中,将葡萄咀嚼完后,道:“换套衣服便去四哥宫殿把。对了唐穆。”他看向唐穆,语气似询问却又不是:“随我去吧。”
天黑时,钟童坐着步撵往四皇子的凌阳宫去,步撵停在宫殿外,才进宫门而未进道殿内便已听到殿内传来说笑的声音。
“讨论什么开心的事呀?”
钟童在殿外朝着殿内的人问,里头的人听见他的声音扭头看向他,笑了笑又说道:“正讨论你呢。”
钟童疑惑:“讨论我?说我什么?可是什么不好的?”
殿内坐着的是四皇子钟序和五皇子钟崇,魏献看见他二人便行了个礼。
“四殿下,五殿下。”
“魏公公也在啊。”钟序打趣道:“怎么不见你的新侍卫?”
听他这么说起,钟童算是知道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了,他努力努嘴,回道:“不告诉你。”
话才说完,钟童自顾坐下,完全不顾两个哥哥打趣般的看着他。
钟童坐下后才留意到,殿中除了他的两位皇兄,却没看见皇姐,他问道:“大皇姐和二皇姐呢?”
钟崇找了位置坐下,说道:“大皇姐病了,子离前去照顾她,此刻应是在来的路上。”
“又病了?”
钟童自言自语的话被钟崇听了去,只见钟崇满脸怨恨说道:“还不都怪那个没脸没皮的太监,若非他勾引皇姐被发现后流放荆州,皇姐又怎会因为愧疚而日日担心思念成疾。”
“咳。”
一旁的钟序轻咳提醒他注意说词。钟崇后知后觉自己言重了,再怎么都不该当着只有十岁的弟弟说这种话。
钟崇尴尬的笑了笑,对着钟童说道:“皇弟莫放在心上,大皇姐不会有事的,倒不如......”他看了看门外站着的那个陌生面孔的侍卫,又道:“将你的侍卫叫进来让我与四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皇弟你不要宫中的侍卫而去宫外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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