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礼貌的回应,苏瑾瑜摆摆手,接着说:“我一会要出去,你便好生休息,先养好伤,什么也别想。”
“多谢。”男人又谢了一遍。
“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
苏瑾瑜刚起身就想起这件事。
“靳新。”
“二位呢?”靳新问。
苏瑾瑜挠了挠后脑勺,片刻道:“苏、苏瑾瑜。”
靳新听完他的名字又看向唐穆,似在询问。
“唐穆。”唐穆道。
“那,公子好好休息。”
苏瑾瑜背上箩筐准备出门,一旁的唐穆也站了起来,道:“我同去。”
靳新点点头,似乎是因为伤口没痊愈而隐隐作痛,他皱着眉艰难的躺下,但没一会,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
苏瑾瑜出来是想找点活做,毕竟家里来了两个人,开销自然会比平常要多,菜也要多买点不能亏待了别人。
穆此次出来,主要是来打听消息的,他这次是要准备进京的,他以前听阿妈说过有个阿叔在京城,若以后有事可以去找那位阿叔,不过他此次进京寻亲并不是想攀亲戚或者其他什么,他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阿妈口中的灭族,父亲的死因,以及不能交出的金锁,这些事情他日日夜夜都在想,他想知道真相,也必须知道真相。
借着想随便逛逛的理由,唐穆与苏瑾瑜分开后便来到了一家书斋,书斋不大,但能容纳下二十个学生。
阿妈说过自己在伺候他娘亲之前是在镇子上一家书斋做厨娘,每天为辛苦学习的学生们准备吃的,唐穆当时好奇问阿妈是哪个镇子,阿妈说叫月之小镇,因为这个名字过于特别,所以唐穆一直记得,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很快找到这个镇子的原因,而在他打听过之后得知这个镇子共有两个书斋,一个设备齐全但不提供伙食,另一个虽简陋了些但至少会为学生们提供伙食,不过要说简陋,那也是当年了,现在这个书斋可完全不简陋。无论如何,唐穆倒是确定了自己要去的是哪个书斋。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但唐穆扔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这里,经过一番打听,终于在一个年迈的老人口中得知了与阿妈有关的信息。
“那个女人,我记得是叫阿雾吧,刚来这里时已经三十了,因为烧的一手好菜,所以为这个书斋招来了不少学生。”
老人坐在木凳上回忆着,因为年岁大了,所以总是说着说着便咳了起来,唐穆也很有耐心,也不着急,等着老人慢慢说。
“您还记得,当时将她接走的是什么人吗?”
“记得记得。”老人显然对这一段记忆印象深刻,说道:“那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吧,那人一来就说要卖下阿雾,当时所有人都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锭拇指大的金子,我当时哪见过这些,看到金子时都惊呆了,还想着是哪家老爷看上了阿雾要将她卖去做小妾,可一想阿雾虽然漂亮,但毕竟嫁过人生过娃,怎么想也不太可能是被买去当小妾的,我也没敢问,那管家说给我时间思考。过后我就问了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她并不惊讶显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过那人会用一锭金子将自己卖下。”
“您可知道卖下她的是哪家人。”唐穆像是抓住了线索,赶紧问道。
“这我哪知道,那家人一看便不是这镇子上的,至于是哪家。”老人犹豫片刻:“天下的大户人家多了去了,我哪猜得到。”
才有了点希望的唐穆又瞬间变得失落,他还在想着老人刚才说的话,却听老人突然说道:“不过我记得,阿雾当时还未离开时便总是念着唐夫人如何唐老爷如何,我看她都快魔怔了--”
“--您刚刚说她口中念着的老爷姓什么?”
被唐穆这么一问,老人停顿了会,片刻又道:“姓唐呀。”
“您确定姓唐?”
唐穆又问了一遍,老人这次很肯定的说:“虽说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可那老爷姓什么我还是记得的,毕竟当时是他给了我好大一笔钱,我才能将先前那简陋的书斋改造成如今这还算得上是舒适的学堂。”
思考片刻,唐穆又问:“您可知那家人把她接走是为了什么?”
老人摇摇头,道:“拿钱闭嘴这个道理我是懂的,自然也没问。”
看这样子,唐穆也明白再问其他的也是问不出什么了,不过对于他来说,知道是阿爹和阿娘派人接走的阿妈便也足够了,至于其他的,等他找到阿叔再问好了。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阿爹阿娘要花那么多的钱买一个身为厨娘的阿妈,究竟为什么。
他正思考着,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回头一看,竟是满头大汗的苏瑾瑜,他上去累极了,衣服有些脏了,脸上也沾了些灰。
见唐穆盯着自己,苏瑾瑜解释道:“我帮人修屋顶去了,爬上爬下的弄脏了很正常。”
他说话的时候笑着,也许是这笑容极具感染力,唐穆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
“我刚才隔得老远就在喊你,倒是你,是真没听见吗?”
苏瑾瑜质问般看着他,老实说,唐穆是真的没听见,他过于沉浸在老人说的事情里,所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叫他。
“算了算了。”苏瑾瑜压根没期待他会说什么,自顾自道:“赶紧回去吧,之后去河里洗个澡,我都要累死了。”
说完,苏瑾瑜自己朝前走了,回头一看,发现唐穆愣在原地似乎还在思考什么,他无奈的叹口气,朝身后的少年喊道:“别发呆,回家啦!”
唐穆回过神来,点点头赶紧跟了上去,苏瑾瑜好笑的看着他,冷不丁的说了句:“果然还是个孩子,说再多都不如吼一句有用。”
唐穆以为他在同自己说话,收起思绪看向他时他又立刻移开了视线,笑道:“夸你,夸你。”
唐穆才懒得管他是夸自己还是怎么样,他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只是偶尔会分点心去注意听苏瑾瑜又说了什么,虽然他基本在说废话,他也懒得回,但至少他们这一路上还算是和睦。
回到家后,靳新已经醒了,不过他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
苏瑾瑜和唐穆收拾好后去到了昨日洗衣服的小河。苏瑾瑜来到河边二话不说衣服一脱直奔河里,唐穆犹豫了会还是被他扒了衣服拖到了河里。
“好凉快啊。”苏瑾瑜坐在河里舒服的感叹道。他看向身边抱着自己,动也不敢动的唐穆,疑惑道:“你不会凫水?”
唐穆不语。
既然唐穆都随他下水了,不会凫水的话怕是不会下来的。苏瑾瑜突然明白了什么,道:“你说你之前是和尚对吧?你没和男人一起在河里洗过澡是不是?”
苏瑾瑜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一旁的唐穆向他投来冷冷的目光,那目光,当真比河里的水还冷,苏瑾瑜收敛笑容,转移话题,道:“不过,你还真白啊。”
☆、月之小镇(四)
看着在阳光下被光线照得愈发白亮的唐穆的皮肤,再看看自己被晒得黝黑的皮肤,苏瑾瑜在心里直呼羡慕。
他一直看着唐穆,视线算不上友好,唐穆脸色沉的可怕,下一秒,声音冷冷道:“你眼睛往哪看?”
被抓了个现行,苏瑾瑜赶紧收回自己那逐渐下移的视线,咳了两声装作无事发生。
他二人正愉快的玩水时,准确的说,是苏瑾瑜在开心的玩水时,一旁的唐穆正沉默的坐在水里,偶尔接受着被苏瑾瑜无情的泼洒。
河边的芦苇丛中有人走了过来,越过苏瑾瑜的肩头,唐穆看见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靳新正朝他们走来,不过他没打算下河,只是坐在河边。
坐了片刻,他低头看着唐穆叠好的放在河边的衣服许久未抬头。
不知多久之后,他伸出手将唐穆盖在衣物下的那个巴掌大的金色的石头般的东西拿了出来,唐穆看见这一幕时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眉头紧锁,眼睛死死的盯着河边的靳新,好在靳新只是拿着金锁端详了会并未做什么,看完之后又将金锁放回衣物下起身离开。
***
经过那件事后,唐穆对靳新难免有了警惕心,所以无论是在吃饭还是靳新与苏瑾瑜聊天时,他都会对靳新的言辞和神态稍加留意,靳新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偶尔扭头撞上唐穆的视线他便对他礼貌的微笑。
再过几天唐穆就要离开,这个镇子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打听的消息了,加之靳新的存在让他总是有种不好的感觉,所以早些离开未免是坏事。
与苏瑾瑜说过自己要离开的事后,苏瑾瑜面露不舍,但总不能阻止他,所以苏瑾瑜决定在他离开的前一天为他做顿好吃的。
苏瑾瑜出门干活,晚上回来给唐穆做好吃的。唐穆又借着再逛逛的理由来到了街上。
那天与老人聊完后,唐穆总觉得不对劲,按道理来说,黄金这种极其贵重的财物,乃是皇帝和王爷所拥有的,加之当年皇帝提倡节俭,发放黄金更是不可能,若是阿爹用黄金买下的阿妈,怎么想也觉得不合常理,至于唐穆是如何知道当年提倡节俭一事,那是某次与苏瑾瑜聊天时苏瑾瑜无意提到的
“我阿娘说过我两岁的那一年天下提倡节俭,以至于曾经极其奢侈的公子小姐在那个时候都穿地比较普通不敢太过招摇,看着平时奢侈成瘾的贵族们一脸委屈样,我阿娘当时觉得好笑极了。”
唐穆正朝书斋走着,不远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没错,就是朝他走来,挡住了他身后的路。
“你这是去哪呀?”
靳新装作偶遇唐穆一般打招呼道,而他身后那条路的尽头便是唐穆要去的书斋,很明显,那家伙是从书斋过来的。他跟踪了他,并且是在他第一次来书斋时便跟着他了,唐穆不知道他的用意,但对有过危险经历的唐穆来说,这家伙的表现绝非善类。
“想听听吗?”
靳新看出了唐穆眼里的警惕,加之唐穆明日就要离开,他也没打算再瞒着他了。
“听什么?”唐穆问。
靳新勾了勾嘴角,道:“听我告诉你我刚才去问了什么。”他指了指身后的书斋,而后又道:“以及我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你的。”
风拂过脸颊,阳光也格外刺眼,可唐穆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后背发凉,这种感觉,如同七年前那次一样。唐穆握住微微颤抖的手,半晌,开口道:“好。”
唐穆跟着靳新来到一家茶馆,尽管这里人进人出,四面都有能看见外头的窗户,可唐穆还是隐隐不安。
靳新要了间二楼的包厢,按他的话说就是隔墙有耳人多口杂,唐穆也不知怎么就被他牵着鼻子走,竟是真的没反对随他上了二楼的包厢。
一进入房间,四下无人只剩他俩,靳新为他倒茶,唐穆压根没有喝茶的心思,直接问:“到底要说什么?”
靳新不语,仍旧往茶杯里倒茶,等茶水满到几乎要溢出茶杯时,他才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想从哪听起?”
唐穆没有耐心的盯着他,靳新笑了笑,接着道:“如果是我去书斋打听了什么的话,那自然是问了你想问的事情,可惜啊。”他停顿了会,拿起茶杯晃了晃,又道:“毕竟是个普通人,哪里会晓得一锭金子意味着什么。”
他果然是知道的,也听见了那天唐穆与老人的对话,甚至清楚唐穆心里在想什么。唐穆身体往后倾了些,靳新看出了他的警惕,又笑道:“至于我何时盯上你的。”他看向唐穆的衣襟,仿佛已经透过衣襟看见藏在里面的东西了。
“你在给我上药的那天我便看见了,只不过当时我意识模糊,事后便也不知道戴着那东西的究竟是你还是苏瑾瑜。”
唐穆恍然大悟:“所以你第二日装睡,却在我们去河里时翻了我们的衣物。”
靳新没反驳,手杵着下巴,说道:“你不也早早盯上我了吗?恐怕比我还要早吧。”
是,唐穆也早就觉得他不对劲。
那日在给他上药时,唐穆发现他的伤口中流出了黑血,这显然是中了毒,他第二天醒来后说自己是遇到了强盗,可为什么他遇到的这伙强盗就这么巧的在刀上涂了毒呢刀上涂了毒就证实了那个人一定得死。把这些信息穿起来,唐穆并不觉得他是偶遇了强盗,反而更像是被人追杀。
“傅字头上少一点。”
靳新说出这句话时,唐穆心下一慌,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格外陌生。
傅字头上少一点,说的是唐穆戴着的金锁背后刻着的字,只是平常人看见这字首先会想到“傳”,然后再想是不是傳字写错了,并不会想到是傅字头上少一点,可他一眼就看出了是傅字头上少一点而不觉得是傳字写错了。唐穆浑身警惕,眼前这个人对他而言也变得更加危险了。
靳新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勾起嘴角笑了笑,片刻后说道:“老实说,你不觉得比起你,我更适合做金锁的主人吗?”
他面迎着阳光,光线撒在他脸上,可他却丝毫没让人觉得温暖。
“我比你更清楚当年的事,也比你更清楚该去找谁。”
他说出这句话时,唐穆的不安已经涌上心头几乎要冲出身体,他猛地站了起来,却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窗边,靳新转过身来看着他,缓缓道:“看见那香炉了吗?知道里面点着什么香吗?”
唐穆顺着靳新的视线看去,角落的一个木桌上的确燃着一炉香。
“那是迷香,吸多了会浑身无力的。”他看向已经有些站不稳的唐穆,又道:“你自诩聪明不肯碰我倒的茶,却没料到那茶里泡着的,正是解迷香的药。”
唐穆伸手去拿茶杯,靳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把夺过茶杯扔了出去,茶杯砸到窗沿碎成两半掉落在地。
“唐穆。”
靳新朝唐穆走来,眼里充满了危险。唐穆后退几步,却因为没有力气,身体抵住墙角才勉强支撑。
“你看看你,如今这般模样哪里像那位的儿子。”他靠近唐穆在唐穆耳边低声说:“这世间险恶远比你想的要更恐怖,你的想法还是过于幼稚,警惕心也不足,此次就当长长记性。正好,我进京途中还缺些盘缠。”他笑了笑:“那就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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