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整个人裹挟得发暖,良久,终于轻轻应他一声:
“嗯。”
少年眉目欢喜,喜笑颜开。
……
这些天,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皇帝就如同了个人一般。
早朝提前半刻入殿、批奏折兢兢业业,对待宫人更是亲和温柔。
如此算来,他已有整整七天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了。
众人十分惊愕,不知晓皇帝这又是在演那一出。
想当初早朝之上,他可是一个不开心,就甩袖离去的臭脾气啊。
甚至,在烧毁了老太傅的典书后,他还差人将那典书重新抄写了一份,只是书籍里缺失了一页。
不偏不倚,正是立后的礼仪规矩。
看着小暴君一天天走上成为明君的道路,姜幼萤坐在一边,露出了和蔼可亲的微笑。
一日,他挑灯,夜读书卷。
阿檀端着茶水上前,正见他手指修长,翻过一页。
夜幕深深,他面上却全无倦意,读得十分认真。
阿檀不由得在心中暗忖,皇后娘娘可真是厉害,短短数日,便让皇上全然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正想着,恰见桌案前的龙袍少年略一抬首,看见玉立在一侧的小宫女,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十日后便是封后大典了,皇后的礼服赶制的如何了?”
阿檀婉婉一福身,恭敬道:
“启禀圣上,已经赶制得差不多了,估摸着三日后便可送入凤鸾居。”
闻言,姬礼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殿外忽然刮来一阵风,吹得廊檐上风铃叮铃作响,珠帘翕动,肖德林忽然跑进殿来。
朝殿上少年一拜:
“皇上,太后娘娘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姬礼握着狼毫的笔微微一滞,墨迹停顿在“阅”字最后一笔。须臾,他有些不耐烦地抬眼。
“这么晚了,是何急事?”
肖德林言辞闪烁:“回皇上,奴才也不清楚,听素秋说,似乎是有关皇后娘娘的事。”
“素秋说,此事事关重大,还望皇上速速前去,与太后娘娘定夺。”
关于她?
他眼中带有疑色。
肖德林抿了抿唇,终于小声道:“太后娘娘查出了一桩事,皇后娘娘,似乎与怀康王世子有关系……”
手指稍稍一僵,他猛一皱眉。
一声喃喃已在唇边,姬礼面上,尽是恍惚之色,难以置信:
“怀康王世子?”
她……怎么能与那逆贼有干系呢?
第35章 “她是花楼出身,如何干净?!……
姬礼阴沉着一张脸, 赶到太后那里。
殿门口的宫人似乎候了他许久,一见皇帝的面色,吓得胆儿都破了, 哆哆嗦嗦地把他引入了正殿。
姬礼走在有些滑脚的宫阶上,华靴落于玉阶, 轻响。
少年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袖摆微宽, 被夜风拂动着。
一入正殿, 便看见了跪在一侧的宫女。
那宫女一身青衣, 看上去好生眼熟。
姬礼微微拢起眉头, 冰冷的目光掠过那人,落在太后身上。
“皇上来啦。”
太后目光和蔼慈祥,面对儿子的生分, 也是丝毫不恼怒。
仿若已习以为常。
姬礼扬了扬下巴, 只见太后身侧的素秋恭敬走来,给他倒了杯热茶。
“路上凉,皇上喝喝热茶,暖暖身子。”
姬礼轻轻哼了一声。
“不必与朕绕弯子,直接说,唤朕前来,是为何事?”
若不是对方提到了阿萤, 他才不愿踏足此处呢。
他们母子关系一向不和,当然, 仅是姬礼单方面地与之不和。
太后看了一眼他面上的迫切之意, 有些不高兴。
姜幼萤那丫头是她安排给皇帝的,原是想让皇帝开开窍,却没想到, 竟让他一头给扎了进去。
这开窍是开窍了,却比不近女色还要命。
若皇帝将那丫头收了、做个美人也就罢了,可他还偏偏是个脾气倔的,非要立那丫头为皇后。她太了解姬礼的脾气了,若是自己阻拦,这孩子非得将皇宫闹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故此,那日宫宴上,太后没拦着。
若是她真拦了,姬礼做的,可就不止是烧书了。
太后摸了摸手上扳指,暗忖。
可大齐,断不能让一个没有出身的小宫女做皇后,即便是皇帝再喜欢,也不行。
一如先帝在时,是怎样宠爱萧女,最后却只立了她为贵妃。皇后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想做就做的,若是没有些本事,就连皇帝也护不住她。
更重要的是,身为一国之君,他更在乎的是这江山社稷。
太后目光清浅,带着几分思量,再度将姬礼审视了一遍。
罢了,约摸着他如今也是一时新奇,待皇帝冷静下来,便会明白梁贵妃的好。
如此想着,太后便放宽了心,瞟了一眼跪在殿下的小宫女,命令:
“把你知晓的,都和皇帝再说一遍罢。”
“是。”
绿衫子宫女点了点头,声音脆生生的,姬礼又一蹙眉,想起来了。
她不就是采秀宫里的茉荷吗?
不知是不是为了面圣,茉荷今日打扮得十分秀丽,身形袅袅,伏于地上。
又抬起头,耳前的流苏稍稍晃了晃,同姬礼缓缓道:
“皇上,奴婢今日要说的,是关于皇后娘娘,与怀康王世子的事。”
“奴婢先前,曾是世子府的一名宫女,世子出游,带了奴婢与柔臻,至于烟南,与花楼中看上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一掷千金买下她为妾。”
茉荷还记得,那日姜幼萤来了月事,身子不适,恰恰怀康王又急着回京,故此没有碰她。
“世子让奴婢与柔臻一起伺候着那姑娘,而后一辆马车,拉着她从烟南来到了京城。”
烟南?
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姬礼右眼皮兀地一跳。
少年一身龙袍,外披着雪色大氅,似乎还有些冷,面色有些发寒。
宫女跪在地上,两手撑着上半身,怯怯地看着他。忽然,她话语一顿,一道凌冽的目光扫来,让茉荷颤了颤声:
“皇上,那名青楼女子,就是您前几日刚封的皇后娘娘……”
姬礼执着玉佩的手顿了顿,手指一僵。
青楼女子?
烟南花楼?
世子府新妾?
阿……萤?
他不可置信地拧紧眉头,转首往殿上望去,却见太后一脸闲适,似乎已经预料到他的反应。
“朕不信。”
这些都是她们拿来唬他、骗他,让他废后的小把戏!
少年微微挺直上半身,瞑黑的瞳眸中,似乎有情绪闪烁。
面色却是一晃。
太后抬了抬手,下人上前,奉上一份东西。
“哀家原本也是不信的,可皇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明黄色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那人来到他眼前,将一张纸摊开。
“这是皇后娘娘的赎身契,怀康王世子先回了京城,便暂将赎身契交由奴婢保管,凭着这份契,将皇后娘娘从花楼里赎了出来。”
白纸黑字,最下方,还有两个鲜红的手印。
其中一个手印略小,看上去像是女子的手……
冷风穿过窗牖,狠狠地扑打在少年面上,他面色雪白,接过那份契约。
“皇上好好看看罢!看看您,到底封了怎样一个女子为后!”
太后的声音忽然狠厉,宛若一把刀,硬生生扎在少年的心坎上。
“看看您,封了怎样一个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女子!”
他封的,可是皇后、是大齐的皇后啊!
若是传出去吗,大齐的皇后原是花楼出身的妓子……
“嘭”地一声,少年竟直接将手上的玉佩捏碎!
玉块四分五裂,坠落在地,玉渣上沾染了殷红的血,他手心本就有伤,如今更是添了新痕,血珠子自他的掌心处滴下,滚落在龙袍之上。
太后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皇帝?!”
连忙唤太医来包扎,谁料,对方竟是一挥手,眸光如鹰隼般锐利。
直直望于殿上——那坐于软椅之上、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子。
“她如何不干净?”
这一声,如最冰冷的玉石,敲在了宫阶之上。
在场之人心头一凛,时至如今,皇帝还要替那个妓子说话?!
太后、素秋还有跪在地上的茉荷,纷纷抬头望向少年天子,不可置信。
殷红的血自他掌心流出,蜿蜒至衣摆之上,他却不管那些血痕,端叫人看得几分触目惊心。
他望向殿上,冷冷勾起唇角:
“还望母后同儿臣说说,姜幼萤——她如何不干净?”
“她是花楼出身,如何干净?!”
花楼中的女子,真正独善其身的能有几个?
姬礼这孩子,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一遇上姜幼萤,就成了个死脑筋呢?
太后搞不明白,眼中终于有了几分愠怒之意。
她语气尖锐,目光亦是逼仄,分明是要强迫着姬礼去承认——姜幼萤是花楼出身、是怀康王世子的妾,那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如何能做的了大齐皇后?
看着殿上女子眼中急切的神情,少年只觉得好笑:“她手腕上的守宫砂,可是进宫时,一个个查验过的。”
空口白牙,还要怎样辱她?
少年唰地一下从座上站起。
衣袖重重一摔,那响声,吓得茉荷的身子一震,转眼间,便见皇上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不干净么?”
姬礼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笑。
那笑容阴鸷,茉荷缩了缩身子,不敢回答他。
“朕真后悔那日没宰了你。”
眼前一道冷风,刮起少年额前碎发,鬓角碎发轻动,与眼中墨色微翻。
“你的嘴,最好给朕放干净些。若是让朕查到了你今日所言有半句不实——”
一瞬间,他忽然噤了声。
看着他阴冷的双眸,茉荷一时间想起来,梁娘娘殿门口的、丽婕妤的尸.体,以及徐美人那一双血淋淋的手……
若是她敢说半句假话……
宫女面色一白,连忙将嘴巴闭紧,生怕对方割去了自己的舌头。
见她这般慌乱,姬礼又是一嗤,手中紧握着那份卖身契,头也不回地走出正殿。
“皇上——”
太后慌忙在身后唤住他,试图劝道:“皇上也不想想,若是她真的坦诚,为何还要刻意伪装成哑巴?怕您发现她是烟南女子?”
姬礼原是正朝外走,一听见这句话,步子忽然一顿。片刻,他捏紧了拳头。
紧紧攥着手中那张卖身契,指甲狠狠刺入正淌着鲜血的血肉里!
肖德林在一边光看着都觉得疼,下意识“哎哟”了声,正欲上前拦他,忽见少年一低眸。
细密的眉睫如小扇一般垂了下来。
“即便是不干净,”他将手里的卖身契撕得粉碎,“朕也要了。”
……
树影婆娑,落在少年眸中,恰恰映去了他的半张脸。
下颌正埋在一片阴影之中,眼中的神色亦是让人看不真切,姬礼手里头攥着被撕碎的卖身契,漫步目的地往前走。
脑海中,仍充斥着太后与茉荷的话。
她是青楼女子,是他人的妾室。
忽然,他有些落寞。
原来她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并不是自己。
怀康王真是个畜.生,死有余辜!姬礼恨恨地咬牙,后悔怎么没将他碎尸万段。
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才好!
月亮藏在树梢,只落下些清辉,洒在姬礼肩头。少年垂着眸,有些失落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朕怎么这么晚才遇见她呢,唔,她在遇见朕之前,是不是经常受欺负?
还有那怀康王世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奸.淫之徒,有没有强迫她、惹她哭?
她在花楼里有没有……喜欢上别的男子。
唔。
嘭地一脚,他有些恼,将石子踢得老远,乓地一声撞在墙角。
忽然,在一片树影中,他看见一个倩丽的影。
“阿萤?”
眼底的阴沉瞬间一扫而光,少年天子弯了弯唇,欲欢喜地扑上前去。
她怎么一个人蹲在树丛边?
听见声响,姜幼萤也抬起头,姬礼这才看见,小姑娘怀中抱了一只猫。
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野猫,浑身黑黝黝的,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惊恐地盯着他。
似乎怕吓到猫儿,幼萤轻轻抚了抚猫的小脑袋,示意它没有危险。
黑猫喵了一声,又缩回少女怀中,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皇上,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姬礼这才发现,他所处的,是一条极为偏僻的小路,素日里无人问津。
方才他胸闷,便驱散了众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散心。
“皇上,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姑娘声音轻落落的,却让姬礼无端感到一阵心虚,连忙将手背着。
“没、没什么。”
趁她低下头,少年快速转身,胡乱将纸条塞进嘴里,皱着眉头生生咽下。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姜幼萤疑惑地偏过头去,暴君怎么了?
姬礼转过身,抿了抿唇,掩饰:“没事,风有些大,灌进了喉咙,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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