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哪个没有三宫六院,妻妾成群皆是正常事。
他们都打定,太子礼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直到他一身红衣抱着她坐上马车,这是姜幼萤第一次见到他穿这般浓墨重彩的颜色。于马车上,对方紧紧牵着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探出鲜艳的红衣,将她细软的柔荑捏得牢实。
姬礼带着她,逃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隐姓埋名,过上了普通人的布衣生活。
两人都是娇生惯养惯了,面对柴米油盐,顿时感到手足无措。带她娶饭馆吃了几次后,姬礼觉得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日清晨,竟开始研究生火煮菜来。
姬礼学会的第一道菜,就是姜幼萤平日里最喜欢吃的西湖醋鱼。
姜幼萤在一旁看着,当初那个遥遥在上的太子爷,为了她去下厨房、洗手做羹汤。
事实也证明,姬礼并不是万能的。他能写得好字、题得好诗、画得好画,做出来的饭菜却……
小姑娘猛一蹙眉,将嘴里的鱼片吐出来,咳嗽了两声。
“不好吃么?”
他立马关怀地凑上前来,竟是一脸殷勤之状。
姜幼萤将桌上的那道西湖醋鱼往他那边推了推。
“太!酸!了!”
一股子的醋味儿!
太子礼有些懊恼,皱眉看着那一桌子不能吃的饭菜,牵了牵她的手,又带她去街市上吃了。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流走。
当凌桓意带人找上门时,姜幼萤还有些恍惚——自姬礼逃婚以来,居然过了半月有余!
他是皇帝的独子,更是这大齐江山唯一的继承人。众人必不可能就这般放他逃走,姬礼估计也并未想过要与她逃上一辈子。
他终究是属于皇宫,要跳回那个巨大的、繁华的囚笼的。
这半个月,不过是皇帝给他的宽限罢了。
姬礼自幼习武,许是怕降不住他,房门口站了乌泱泱一大批官兵。
姬礼看见凌桓意时,面上有少时的错愕。
凌大人一身劲装,望向屋内二人时,态度万般恭敬。双手抱拳一礼,可腰间的长刀正是铮铮有力。
“太子殿下,皇上让属下接您回去。”
凌桓意之于皇室,可谓是忠心耿耿。
那天的太阳极烈,姬礼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面容清冷。人群忽然涌入,眼看着就要将她带走。忽然,男子一伸手。
“太子礼,不可!”
这是姜幼萤第一次这般称呼他。
果不其然,姬礼面色一滞,眼中竟有怔忡之色。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有力气。如今握着她,更是用了十分的力气。
生怕稍一不留神,她就要从手边溜走。
所有人都拦着他们。
所有人都想把他们分开,把他的阿萤从身边抢走。
而如今,姜幼萤看着对方坚毅的面容,心中只闪过一个想法:
倘若她再这般“自私”下去,会彻底毁了他。
他不止属于姜幼萤一个人,他属于大齐,属于百姓,属于全天下。
他的心中,是泱泱百姓,是济济河山。
半个月的温存,已经足够了。
可这世上,却有人一旦认定,就不会放手。
姬礼咬着牙,死死拉着她的手。众人惊愕地见着,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陡然转了性子,唰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
锋芒毕露!
对方紧紧拉着她,锋利的剑芒映在男子面上,他一身素衣,眼中是无人敢拦的固执。
“阿萤,待孤把其他事都做好了,他们就能容得下你了。”
不是要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么?
不是要他勤勉执政,刻苦研读么?
不是要他做一个好储君,日后成为大齐最有作为的皇帝么?
自宫外回来,姬礼愈发严苛地要求自己,恨不得一天有十三个时辰都埋首在桌案前。
除了勤政,他还十分爱民,经常微服私访,体察百姓疾苦。
滨西发大水,他亲自开仓放粮,慰问体恤。
燕尾来犯,他主动情愿,亲自征讨。
……
那时的太子礼天真地以为,自己只要做好了所有事,皇帝就会同意二人在一起。
那日他得胜归京,庆功宴上,其他功赏他一个都没要,长跪于殿前,求娶姜幼萤。
以太子妃的仪仗,将她迎娶入东宫。
皇帝勃然大怒,满朝文武苦苦劝说。太子礼仍跪于玄门之外,身形不曾弯下半分。
不吃不喝,不休息。任凭谁来劝,都无济于事。
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从玄门经过。
软轿忽然在殿门前停了,女子身形袅袅,施施然走下轿。衣裙委地,腰肢袅袅。
贵妃娘娘声音温软,似乎还带了几分无奈。
“太子殿下这是何苦?不吃不喝、跪在这里,风吹日晒的,这身子如何能受得住?”
“再者,正妻与妾室,不过是个空名而已。太子殿下若真喜欢那个姑娘,即便她是个做妾的,盛宠之下,照样在东宫活得自在风光。”
譬如她,当今的贵妃娘娘。
皇上最为宠爱的女子,入宫十四年,盛宠不衰。
闻言,姬礼轻轻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面色却是未动。
谁都劝不住他。
他喜欢的姑娘,断不能做妾室,不能受这些委屈的。
他就是要以正妻的身份,迎娶她。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
晨夜更替,日月交叠。
皇帝没想到他是这般固执,几番对峙之下,终于妥协。
他从玄门回到东宫那天,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整圈,面容憔悴,身形更是清落。像是狂风一吹,他的身形就要散了。
眼下一片乌黑,却又在看见守在门口面色同样疲惫的小姑娘时,眼中骤然亮起一抹欢喜之色,飞快扑上前,欢喜地将她抱住。
他争取到了。
嫁给姬礼那日,皇城下起了小雨。雨声淅沥,点滴砸在窗牖之上。红烛摇晃,一对新人害羞地相视。
他是那般地守礼,即便先前已经与她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舍得动她。
第一次,是要留到大婚当晚的。
他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的嫁衣,面上立马是一片烧红。姜幼萤羞答答地垂着一张小脸儿,身形被人紧张地压下来。
太子礼的呼吸散落在周遭,触及生痕。
他是那般的轻柔,那般的小心翼翼。
在外,他是人人敬仰的储君,于内,他是她温柔细致的夫君。
尔后皇帝驾崩,他接过传国玉玺,要成为大齐的新帝。
一纸遗诏,接下来便是登基大典。宫人们送来新帝新后的衣冠,如今正是琐事缠身之际,姬礼便差人将皇后的吉服送往姜幼萤那里。
……
“再然后呢?”
说着说着,老方丈忽然一顿,一时间,偌大的正殿内寂寥无声。
姜幼萤忍不住好奇,歪了歪小脑袋,问道。
姬礼站在一侧,似乎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
微挑着眉头,面色冷淡。
“再然后——”
老方丈抬眸,看了身前的少女一眼,语气忽然变得有几分凄怆。
“他心爱的女子,死在了他登基前夜。”
第48章 二合一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怆然的钟声, 震得少女眸光一激荡,整颗心忽然颤了颤,只听那老者接着往下讲:
“他登基那日, 没有穿事先准备好的龙袍。”
那日狂风大作。
姬礼一身缟素,怀抱着她的灵位, 一步步,走上那万人敬仰的九尺高台。
那身煞白的衣冠——台下臣子皆是一愣, 一侧的太后更是傻了眼。
他们何曾见过皇帝这般模样?
姬礼披散着乌发, 风乍起, 吹得他一身白衣翻动, 雪白的袖袂掩住灵牌上那几个遒劲的刻字:
——吾之爱妻,姜幼萤。
一字一字,皆是悲恸!
素日里, 他平和, 他谦卑,守礼仪,知进退。
而如今,男子强忍着面上的哀色,眼底一片阵痛。竟叫他红了眼,不顾群臣的反对,立了那灵牌为后!
“皇上——”
只一声, 群臣齐齐拜倒。
“皇上三思!”
“微臣恳请皇上三思!”
新帝身形一滞。
他登基时,还未及冠, 原本是稚嫩青涩的少年, 被人强迫着长大,又一夜白头。
九尺高台,那龙椅宝座万般醒目亮眼。它代表着至上的权力, 还有那无边的欲.望。帝位、金钱、权势、后宫……每一件,都是乱花迷人眼。
而如今,他就身处于所有人仰望的九尺之巅,却是眼神空洞。
萧瑟,太萧瑟了。
凄清得,犹如枯黄繁叶落尽后,那破败的秋。
身后仍是满朝文武的极力劝谏——
“皇上三思,不可立姜氏女!”
“皇上,断不可立那灵位为后啊!”
冷风扑在姬礼面上,他看着跪倒在殿下的满朝文武,手指捏紧。
所有人都拜倒于地,当初那个完美的储君,俨然站在了众臣之首。凤眸微垂,目色一凝。
忽然,冷笑一声。
“这天下,如今是尔等,还是朕的?”
“这齐国,是尔等,还是朕的?”
“这皇位,是尔等,还是朕的?!”
他一声比一声凄厉,这几声,犹如穿云而破的利箭,直直刺向天际!
天边一道粉金色的霞光,落在他的雪衣缟素之上。疾风穿过树丛,枯黄的叶纷纷然落下——
姬礼的眼神空洞。
“你们让朕守礼法,朕做到了。”
“你们让朕只进退,朕做到了。”
“你们让朕心怀苍生,兼济天下,让朕做一个好储君。”
大殿之上,男子声音冰冷,强忍着语气中的颤意。
“朕原本,要学着做一个明君,做一个圣明的皇帝。”
礼仪、法度、规矩……他常常怀有敬畏之心。
他阖上眼:
“可你们……你们为何要逼死她?”
他们逼死了姜幼萤。
逼着她,自缢于他登基的前一夜。
“你们为何要逼死她?为何非要她死?!你们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嘴上言之心怀苍生,为何又偏偏容不下一个她”
姬礼眼尾微红,“你们为何容不下她,容不下她那样一个弱女子?!!”
台下寂静无声。
那个秋夜,姬礼的灵魂与姜幼萤一同死去。
那个谦逊有礼的太子礼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天子一怒的血洗御史台。所有人都说,新帝疯了,他杀红了眼。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姬礼身为太子时,便有许多眼线,如今更是派上了用场。天子一怒,圣旨连夜而下,“新后”之死竟牵连出整个御史台!
那三天,御史台内,是一片悲恸的嚎哭之声。
那血流了三天三夜,台下、亭内、殿外,到处都是血。那一大片殷红的、流不尽的血……龙辇缓缓停落至御史台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方一下辇车,便踩到了一只断臂。
软绵绵的,险些将他绊倒。
龙袍男子微微皱眉,面色不虞,嫌恶地踢了其一脚。
身后宫人见状,不敢吭声,只得屏息凝神,小心地扶着这位方上位的新帝。
他就那般,站在院中央,面色坦荡,围观这场声势浩大的劫难。
那日站在她的棺木前,他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替她报仇。
是谁害了她,他就要让其血债血偿。
是谁害了她?
是御史台,是太后,是满朝文武的步步紧逼。
是礼仪,是法度,是众人口中必须遵守的“规矩”。
还有……
他一味的隐忍。
姬礼原以为,自己只要做一个好储君,做一个好皇帝。只要自己执政再勤勉些,读书再用功些,旁人便会对她宽容些。
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一味地隐忍,换来的是他人变本加厉的制约。他们不敢逼他,便去逼着那手速寸铁的姑娘——姜幼萤,花楼妓.女,出身低贱,又如何当得了一国之后?
“你只会是皇上的拖累。”
他们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一声声,往她脑子里硬生生灌输。
“你会毁了他。”
“你会毁了太子礼。”
“你会毁了皇帝。”
“……”
腥臭的血水蔓延至男子脚边,他原是那般温和之人,如今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欣赏般,在院内站了许久,终于等到下人跑来,恭敬而道:
“皇上,都处理好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
他要血债血偿,要毁了御史台,要毁了朝廷,要毁了大齐,要……
毁了他。
他要拉着所有人,与自己一同下地狱。
这一场布局,辗转三年有余。他成了万人憎恶的暴君,民间百姓揭竿而起。
当铁骑踏破宫门时,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之上,衣冠工整,看着打入宫门的人群。
人群之首,正是许久未见的世子沈鹤书。
来者一身银白盔甲,坐于马上,意气风发。
一双眼中,带着些许心虚之色,望向他。
沈鹤书打的是民心的旗号,面对乌泱泱的人马,姬礼仅是轻睨了马上男子一眼,而后从容不迫地自龙椅上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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