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片刻,有人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今日想自私一回,作为一个父亲,臣无法看着自己的儿子蒙冤,恳请陛下传唤证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琅琊王氏的家主言辞恳切,他就要一个公道。
接下来,崔则信誓旦旦的罪证,全部翻供,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全部都是被崔则收买后,故意陷害,当然没有那么轻易的说出来,好生被威逼利诱之下才吐了个干净。
崔则站立不稳,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福熹斋打架到王弘入狱,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就是为了逼他跳下这个坑,迫使他犯罪。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朝臣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没等这边结束呢,鼓声从殿外传来,沉闷有力,声声敲击在人的心上。
谢染一身劲装,她握了下唐夫人的手,面前叔嫂二人受了太多苦,终于要熬到头了。
“过了今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谢染满目期许,她赶在宫里人来之前离开了,余下唐夫人跟唐柯对视一眼,他们可以为家人报仇了。
两人带入宣政殿,敲击登闻鼓非同小可,若无重大冤案,紧急事宜,是要受重罚的。
崔则本就浑浑噩噩,再看到唐夫人的时候,脑子忽然就清醒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串通好的,她长时间来的顺从和柔和,都是在蒙蔽他。
“草民参见陛下。”唐柯双膝跪下,这宣政殿他本来也是有机会堂堂正正进来,兼闻天下事的,多年前也没有想到第一次进来会是这样的场面。
“殿下何人?何事敲击登闻鼓?”萧临渊颇为威严的说,他今天收到的惊喜不少,已经很累了,实在没什么好脾气。
“草民名叫唐柯,乃建宁二十五年罪臣唐原胞弟,此乃草民长嫂,唐原正妻唐氏。”
“唐原?”萧临渊狠皱了眉头,当年唐原矫诏,险些害的岭南蝗灾救治延误,当年判了满门抄斩,怎么还会有唐家人存在。
唐柯跪在那里,脊背挺直,萧琢眼角余光瞥着他,那副傲然姿态好像又和当年一样了,这才是当年名冠长安,才华无双的檀郎墨客。
“草民今日敲击登闻鼓,是为揭发大理寺少卿崔则恶行,昔年崔则陷害草民兄长在先,兄长不慎之时遭崔则污蔑,唐氏因此灭门,至于我与长嫂得已存活至今,也是崔少卿的手笔,当日他用两具死尸换出我二人,只因崔则亵渎长嫂,意欲纳她入府,长嫂为保我性命才委身于贼,兢兢数年,草民逃出魔窟,携长嫂入宫,只为还兄长与唐氏上下清白。”
唐柯不卑不亢,这番话他在心里说过很多遍,灭门之祸,皆因崔则私心而起,昔日故交不满他作恶多端,想要揭发,他就可以痛下杀手,甚至霸占故交之妻。这些年来,要不是唐夫人苦苦支撑,连唐家最后的血脉都留不住。
这一出大戏过了许久才落幕,唐柯找到了当年的人证,亲口指出崔则趁唐原昏睡之时改掉诏书,证据确凿,崔则数罪并罚,谁也保不住。
堂堂大理寺少卿,知法犯法,最后也落入牢狱。
最后王弘无罪释放,萧临渊也昭告天下,唐氏无罪,可惜唐柯肢体残缺,当不得官员,以他的才学,如果当年没有出事,现在的成就,不会比崔王二人差。
出于避嫌之意,唐柯和唐夫人不能跟萧琢有交流,三人的目光碰撞,短短的一瞬就分开,感激或是欣慰,都不重要了,坏人会得到惩罚,冤屈也被洗刷,那些受尽苦难的人即便不能和最初一样快乐,也可以卸下重担,更好的迎接未来的每一天。
夕阳渐落,火红的光辉洒在檐角,大片阴影在脚下,光明却在头顶。
第16章 你不一样是凶手
谢染一直安安生生的坐在寒水斋里,她什么也没干,在书案边脊背笔直,景央陪在她身边,亦是静默不语,她们在等一个消息。
日暮时分,萧琢迎着落日余晖推开房门,谢染第一时间站起来,明眸紧盯着萧琢。
萧琢笑了笑,温柔细语:“南枝,崔则入狱了。“
这几年里,有一些害过谢家的人都被谢染送入黄泉路,她也会一时痛快,可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如释重负,给他们谢氏泼脏水,让谢氏连覆灭都带着冤屈的人终于死了,就算出于形势她没有办法在现在为谢氏平冤,崔则死了,她也非常的快意。
明明是很高兴的,谢染泪意还是忍不住上来,要是阿爹阿娘还在,就可以亲眼看着仇人受到惩罚了。
谢染死死咬住下唇,她有些急躁的奔去景央身边,膝盖碰到了也不觉得疼,“景央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谢家最大的仇人之一,很快就会下地狱赎罪了!”
她近乎癫狂,明明笑着说话,白皙的面庞上却满是泪痕,她到底有多委屈,在这里的两个人都知道,萧琢含着笑意的眼中水光微泛,他默默转身退了出去,把房门带上后坐在梨花树下,里面的哭泣的抽噎也能听的清楚。
景央不知道怎么说好,她和谢染抱着,抵在她肩头的下巴抖动的厉害,谢家灭门的那一日,谢氏家主已在宫内伏诛,府里的姨娘自刎殉情,下人全部斩首,若非范阳卢氏顶着死罪苦苦哀求,不惜在宣政殿内撞柱明志,谢家的一众子女也活不下来。
无论是谢染还是景央,都记得那遍地鲜血,满宅死尸,就是这样,一项项的污名还要扣在谢氏头上,这其中,崔则,崔道衍,萧临渊,都是凶手。
这也是谢染在绝路上奔向萧琢的原因,她动不了萧临渊,那就让萧琢来,同样的,萧琢要除崔氏却又不够了解,探知不了内情,曾经与崔家交好的谢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互惠互利,这就是他们最初在一起的目的。
崔则入狱,事情极大的反转,长安城内议论纷纷,崔道衍回府之后脸色铁青,他总是放心崔则,足智多谋也够狠心,哪承想会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他早就说过那女子要不得,崔则属实是给自己埋下祸根。
崔道衍眉心作痛,不管怎么样,他得让崔则活下来。
刚刚和离吊儿郎当的崔襄过来后,一听崔道衍的意图就不高兴了:“阿爹你就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表叔下狱证据确凿,为了救他趟这浑水不值当,平白坏了崔氏的名声。”
“你给我住嘴,崔家的名声就是叫你给祸害完了!”崔道衍指着他的鼻子骂:“崔氏繁衍至今,还余几个英才?但凡是你出息一些,不跟个废物一样,我也不必寄希望于崔则,要是少了他,日后崔氏将更加艰难,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滚!”
好生发泄了一番,崔道衍一阵胸闷气短,待到调息好之后才入宫去见萧临渊。
翌日,朝会之上,萧临渊就跟失忆了一样,对崔则的事闭口不谈,萧琢看向他的眼神凉意森森,这就是皇帝,不喜欢的臣子可以污蔑杀害,自己的爪牙哪怕犯下死罪也可以容后在议,标准还真是多样。
他不提,也没有人去提这件事,所有人都在装傻充愣,王弘还在家里修养,连琅琊王氏也好像不记得之前的事情,缄口不言。
多虚伪啊,将帝王心思猜的透彻,就这样下去。
萧琢眼睫微颤,既然如此,他和谢染可以做的更极端一点了。
天牢之内,谢染与大理寺卿并肩站着,他们刚送了唐夫人进去,再等一等,就该给崔则定罪了。
大理寺卿年过六十,头发胡须白花花一片,他也算是个励志人物,从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到位居三品的大理寺卿,在一众权贵中杀出一条血路,着实不容易。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有些惆怅,“一晃又是五六年过去了,老夫从未想过,过了许久,还有人记挂着陈郡谢氏,想要还谢氏一个公道,谢娘子,你有心了。”
谢染莞尔,现在在大理寺卿这里,她是受过谢氏恩惠的人,蛰伏数年,就为了替谢氏平反。
“今日,就要辛苦方寺卿了,有劳。”谢染微微屈身,大理寺卿连忙扶她:“使不得!本就是老夫有愧谢氏仁义,今日种种便是赎罪,崔则案定下后,若是陛下仁厚,我便辞官归乡,若是追究到底,总归我活了这么些年头,也够了。”
须臾数年,迟来的公道,必须补上。
牢房内,唐夫人微微仰视着崔则,他素来喜好干净,如今也满身脏污,血肉分离了。
崔则没什么表情,外人都说他阴鸷森寒的模样刻入了骨子里,对着唐夫人,却从未显露出半分。
“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他缓缓地问,短短几个字,开口也牵连着伤口疼痛。
一声嗤笑先袭来。
“对我好?害死我夫君,让我家破人亡,被你囚禁了几千个日夜,不见天日,还时不时的要被你威胁,你觉得这是对我好?”唐夫人满面嘲讽,她忍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送崔则去死。
“我今日来就是想要看看你有多惨,看看我夫君当年所受的痛苦加注在你身上是什么样的,现在,我很满意。”
崔则猩红的双眼紧盯着她,浑身上下都紧绷着,捆在身上的铁链剧烈响动。
她怎么能这么对他,他给了她正妻的名分,宠爱,除了唐家的事样样顺着她,最后,她还是背叛了他。
崔则从不是愚笨之人,早在宣政殿上,他就把所有事情想清楚了,唐夫人长时间以来的温柔都是用来迷惑他的,那天晚上她根本不是关心他,只是说了那样一番话,让他放下疑心,落入王弘的圈套。
“崔寺卿,带着你的愤怒去祭奠黄泉万鬼吧,地狱才是你这种人的归宿。”
唐夫人没有一丝留恋,她滚动四轮车离开,谢染在牢房尽头看着她,目光幽深,还有些怜悯。
“多谢你们。”唐夫人轻柔说道,要不是谢染跟萧琢,还有王弘的帮忙,也不知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染浅笑着,顿了顿才问:“唐夫人,你真的,没有喜欢过崔则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崔则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了。
唐夫人眉梢扬起,语气凛然:“谢娘子,你会喜欢上自己的仇人吗?”
她永远清醒理智。
谢染叹了口气,转向大理寺卿:“接下来,就有劳方寺卿了。”
“义不容辞。”
牢房再度被打开,方寺卿官袍齐整,他瞥了眼崔则,径直从袖中拿出罪证来念,起初崔则听的无所谓,可到后来,他有些震惊。
“犯臣崔则,陷害忠良,伪造先骠骑大将军谢崇贪用军饷,通敌叛国之罪证,致使上下二百四十九口蒙冤致死,罪行昭昭,天理难容。”
“崔则,你可认罪?”
“你!”崔则目眦欲裂,这就叫做落井下石,“方寺卿,当年你也受过谢家的恩惠,谢家出事的时候你还不是一样当了缩头乌龟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装什么仁义之辈,你还不是一样是凶手!”
当年除了卢家谁是清白的,谁都清楚谢崇不是那样的人,不照样顺了萧临渊的意,合起伙来把谢家逼上绝路。
方寺卿抬头望了望,是后悔的吧,怎么当年就没有勇气站出来呢。
“你说的对,我也是凶手,我也该受到惩罚,所以,软弱了一次,不能软弱第二次了。”
这一次,他赌上身家性命,也要还谢家的清白和恩情。
方寺卿上前几步,攥住崔则的手,不管他怎么挣扎,硬生生逼着崔则按下手印。
建宁三十年六月十九日,大理寺卿上奏,将崔则罪行公之于众,并于宣政殿上死谏,为谢氏平反,朝中无人不惊,谢氏一案过去了那么久,这又牵扯出来,连着城中百姓都自发前往朱雀门外请愿,就算谢氏谋逆造反罪名成名,其余的脏水,不能泼。
事情闹得太大,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当着天下臣民,萧临渊下令,于崔则处秋后问斩,牵涉一众官员该杀的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倒还叫人满意。
只不过,没有等到诏令奏效,那晚大理寺牢房着火了,崔则越狱,众人根本寻不到。
大家都觉得,这事是崔家干的,一个两个都用稀奇古怪的眼神看着崔道衍,他才是气的要吐血,不仅谢家的平反让崔氏元气大伤,连萧临渊也觉得崔则是他帮助越狱的,忍着一肚子怨气,崔道衍在心里把崔则骂了个底朝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所有人挂念的崔则还在逃亡的路上,他不过睡了一会,牢房内火光冲天,他那牢房的门锁也坏掉了,崔则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跑的太急,他也没发觉这一路太过顺利,从长安城出来跑入密林里,他愈发觉得不对劲。
再跑了会,崔则停下来了。
密林尽头,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崔少卿,别来无恙啊。”
第17章 崔则身死
崔则是被疼醒的。
脚腕上的伤口被涂上了蜜,数不清的蚁虫攀在周围啃食,崔则满头大汗,面露痛楚,他死死瞪着不远处正擦拭匕首的谢染,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染抬眼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愣是慢条斯理的将匕首擦得锃亮后才走过去。
“与其问这个问题,还不如想想这么些年崔氏都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的越多,你死的就越舒服。”谢染不等崔则回音,转了两圈匕首不轻不重的划在他膝盖上,又是一层蜜涂上。
蚁虫噬咬的又痛又痒,崔则也没有想过,他最喜欢用来折腾人的法子最终用到了自己身上。
汗珠从面颊上滑落,崔则倒吸着气,阴鸷的目光落在谢染身上,她穿着绯色劲装,面目冷厉,和从前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模样完全不同,崔则看了许久,总觉得她有些超出现有身份的眼熟。
莫名崔则想到了大理寺卿逼着他按下的供词,陈郡谢氏,洗脱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她也姓谢,也喜欢穿红衣裳,和那个女孩子一样有柔和的杏眼。
“谢南枝,对吗?”崔则声音有气无力,虽是问句却十足的肯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几乎样样都跟崔家扯上了关系,一向与崔氏交好的郑氏覆灭,崔李两家的联盟因崔襄与李夫人的和离瓦解,他崔则也从一朝重臣沦为阶下囚,能这样恨崔家折腾崔家的,除了谢家那几个孩子,没有别人。
谢染始终没开口,表情更为冷淡,崔则知道,自己说的很对。
“那场大火后,因为见到谢明繁的尸体,所有人都默认他身边的那具女尸就是谢南枝,谢明朝和谢明谨因为还在店里做工,幸免一难,后不知所踪,三个月后,护城河打捞上来两具尸体,面目全非,可从身形与模糊面容来看,就是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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