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叫我萧琢吧,听着顺耳。”
六月底的时候,郑家事发了,萧临渊事先谁都没通知,硬是熬到朝会的时候定了郑家的罪,这里面牵扯出来好些事,作为吏部尚书,六部之首,收起贿赂来郑尚书半点不手软,私铸兵器扯出来一堆,兵部那边也有几个官员被发落,总之好大一片人都没躲过去。
郑尚书被定了秋后问斩,郑氏的女眷没入教坊司,家产充公,成王那边虽然没明说,根据处罚范围大家也都知道里面什么门路,但是由于没有实证性的证据,萧临渊再恼怒也没发落他,只是他大概也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郑好得知消息后,直直的晕了过去,祸不及出嫁女,郑氏虽亡,她依旧是魏王府的孺人,大家本来也不喜欢她,出事了也没什么变化,还是不喜欢。
人醒了之后谢染去看了一次,郑好起先骂她:“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你给我滚!”
骂着骂着又开始哭,抱着谢染的腰,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我没有家了。”她再跋扈也是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失去了亲人她还能有什么呢。
许是因为有过同样的遭遇,谢染心软了不少,待在茯苓阁陪了她半日,看着人睡下才走。
从茯苓阁出来,途径婵衣苑,谢染停了好一会。
郑家没了,下一个,就是崔家了。
第4章 初见
自从郑氏覆灭,郑好的气焰灭掉了不少,每日病恹恹的躺着,以泪洗面,要不是还有苏沅搬去了茯苓阁陪着她,真怕她会熬不过去。
她人精神了一些后,还能在花园里逛一逛,为了掩人耳目,谢染必不可少的要装着样子出来晃一晃,一来二去总是碰见郑好。
第一日遇见的时候郑好在葬花,第二日遇见的时候郑好在拉二胡,第三日差点闹着上吊,谢染都来不及感叹她太会渲染氛围,费力巴拉的把人拉回来还听了一顿哭诉。
“我家没了,父亲死了,母亲也上吊了,姐姐身在成王府与我聚不到一处去,喜欢的人也就捧着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郑好眼泪啪嗒嗒的掉,谢染竟是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安慰。
准确来说,是她和萧琢一手葬送了郑氏。
“你哭有什么用,日子都已经这么艰难了,还是想想怎么过好以后的生活吧,起来。”谢染伸出手拉了把坐在地上的郑好,心虚吗,她没有,毕竟她们家的苦难,郑家也出了一份力。
谢染悠悠转身走了,背影萧条落寞,郑好微微抽噎,总觉得她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妖精有些不一样了。
谢染漫无目的的晃,没察觉的走到浮石居,陆节和叶长史方从里面出来,他们见着谢染还是有几分拘谨,“谢娘子。”
“殿下在吗?”谢染柔声问。
“在的,谢娘子直接进去便是。”
目送人进去,陆节轻轻叹息,“哪怕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愿意叫她谢姨娘,总觉得那是对她的羞辱。”见识过她曾经的风光恣意,现在的一切都太难忍了。
“终有一日,都会好起来的。”
谢染推开门的时候,萧琢手里捧着红色的请柬,上面那个崔字格外醒目,谢染问:“崔家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琢直接把请柬递给她:“崔襄要成亲了,新妇子是陇西李氏的嫡长女。”
两人不约而同的哼笑着,要不说崔家会做人呢,刚倒了郑家,这么快又找上了李家,五姓七望之间互相嫁娶本为常态,可崔家做的也太过分了。
“他就不怕陛下猜疑吗?”谢染按着太阳穴问。
“崔道衍是陛下心腹,盛宠之下,人人都会失了分寸,他也不例外,不过依我对我那父亲的了解,只要崔道衍不做出分外出格的事,他是不会动他的。”
也是,那位陛下的阴私都握在崔道衍手里呢。
谢染软了身子倚在小几旁,颇为懒散的问:“那这婚宴,你要带我去吗?”
她都说出来了,萧琢焉有不带的道理,“你可是魏王府的宠妾,能把魏王殿下迷的神智皆乱,六亲不认,走哪不把你带着,戏还怎么演的下去。”
谢染轻笑,她复而想起崔攸宁,妻妾同行,还是在弟弟的婚宴上,难堪的也不知道会是谁。
然而崔攸宁自己避开了这尴尬的局面,她提前回了崔家,不跟他们一起走。
这便是谢染最佩服她的地方,她不争不抢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僵局,当得了淑慎端庄的世家闺女,做的好八面玲珑的王妃,崔攸宁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的责任,也不会任由那些污糟事毁了她的人生。
一想到又要见到那些人,谢染的心情不太好,萧琢随她一道回了寒水斋,夜里一人睡床上,一人睡地上,互不干涉。
“我近来又做梦了,没有梦到家里的人,反倒是梦到了你。”谢染侧着身子,目不转睛的看萧琢。
萧琢闷声嗯着,“我?梦到什么了?”
“就是我们最开始遇到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很风光,阿爹阿娘都在,我和谢明朝每日都笑得很开心。”
萧琢自觉接过话茬:“那时候的我还很落魄,一个低微又没存在感的皇子,还因为出身不好老是被兄弟欺负,被朝臣看不起,陛下也不待见,除了一座王府什么也没有。”
他最落魄的时候遇上了最风光恣意的谢染。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是好好的啊。”
那一年她才十五岁,明媚开朗,在这长安城里放纵潇洒,一袭绯衣,一匹快马,家里人也不会拘束她,叫她和别的世家贵女那般明仪知礼,因为年纪小嘴又甜,大家其实都很喜欢她的。
所以她那几个好友叫她小太阳不是没有道理。
谢染和萧琢的初遇不太好,那时候太子还在,东宫宴席来了很多人,谢染坐不住了就往花园跑,带着谢明朝一起去戏弄旁人,萧琢见了她坑害人,她听了萧琢被人嘲讽。
“魏王殿下,这个称呼不就是笑话吗,一个□□生出来的孩子,真当自己是天皇贵胄了。”
萧琢的生母原是江宁青楼里的花魁,萧临渊南游的时候见她美貌便带回了宫,没名没份的养着,新鲜劲过了,那个女子也只能一边受人谩骂一边熬受无边孤独。
她的卑贱是所有人公认的,萧临渊不外如是,哪怕在她生下萧琢之后,也只是封了一个最末等的采女。
毫不夸张的说,那时候的萧琢,即便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也是皇室最低贱的存在,人人皆可欺凌。
谢染和萧琢并排站着,眼看着他面无血色青筋暴起,她觉得他太可怜了。
“说什么呢你们!不好好做事在这编排主子,当心我和太子殿下说,治你们死罪!”少年时的谢染有满腔热血,正义感爆棚,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身边的人。
作为当时第一世家陈郡谢氏的嫡女,谢染享受的那是公主般的待遇,连太子都不敢跟她呛声,那些宫人被吓得连忙认错,谢染还想安慰下萧琢,人早就跑不见了,气的她还掐了谢明朝好几把。
回想往事,萧琢笑意横生,他头颅枕着胳膊,有些懒洋洋地开口:“想一想,谢明朝也替我挨了不少磋磨呢。”
谢染那些年最快乐的时候就是跟谢明朝一起,长安两个小霸王生在了一家,可叫人头疼坏了。
“南枝。”萧琢唤着她从前的名字,温柔缱绻。
“嗯?”
萧琢很想说,等一切都好起来了,他们就真正的在一起吧,像寻常夫妻一样。
他说不出来了。
“睡吧,明日还有难关需要我们过。”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怎么睡,彼此却默契的都没有再出声。
这样的后果就是谢染第二日的精神看着很差,她上妆花了好些时候,花钿弄得也复杂,便是那头乌发,萧琢看着她倒腾都觉得累,他走过去替她选了只莲花钗带上,见她还要再加便开口道:“你这发饰就够复杂的了,还要戴多少首饰啊,也不怕累着。”
谢染:“这你就不懂了,戴的越多越华贵越能体现出你对我的宠爱,那些夫人娘子什么的就喜欢这样华贵繁杂的。”
这说辞叫萧琢反驳不了,一见她又上了颜色极红的口脂,实在忍不住走了,他是真的不能理解这些小娘子的审美,他觉着明明那浅色的口脂就更好看。
谢染最后挽着萧琢的胳膊出了寒水斋,衣裙和首饰的富贵气晃得人眼睛疼,她故作妖娆之态,妩媚中又夹杂着柔弱无依的脆弱感,下人们事也不做了,就直愣愣的看着人出府。
等到崔家的时候,时辰都差不多了,里面熙熙攘攘,座无虚席,博陵崔氏如今是大梁顶得脸的世家豪门,其府华贵当世罕见,一应用度皆是最佳,今日是崔氏嫡长子的婚宴,崔家可谓极尽奢靡。
崔道衍同几位朝中重臣寒暄着,斜眼瞥见萧琢和谢染,神情微不可见的变化了,这个萧琢,还真是不把他崔氏放在眼里。
“崔仆射,本王来迟了,还望恕罪。”萧琢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他还拉着谢染的手,面对这位岳丈,他是没有一点收敛点心思的。
崔道衍年过五十,浸淫官场几十载,什么样的场合该是什么样子他明白的很,所以即便再瞧不上萧琢也不会显露半分。
“殿下哪里的话,攸宁前两日回来了还在同臣说起殿下,她还在后院,想必一会就过来了。”崔道衍说话的时候冷瞥了眼谢染,这小娘子也不是个安分的,不分场合的骄纵妄为,他崔氏什么时候连这样的人也能来了。
谢染感受到他的恶意后,抖着身子往萧琢怀里躲:“殿下,崔仆射好像不太喜欢妾,我们快些进去吧。”
看戏的众人:废话,女婿在儿子婚礼上带着小妾来,人家能喜欢你吗。
萧琢心疼坏了,忙把人拍着哄着,也不管崔道衍是何想法,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晦气。”崔道衍忍不住低声咒骂,什么东西,若无他崔氏相助,萧琢哪有今日的风光,过河拆桥他倒是很会。
他气的要死谢染开心的要命,恶心人这种事原来崔道衍在她家做多了,这头一次来他家里做,感觉真的不错。
萧琢按了下她的肩,附在她耳边细语:“方才得了消息,女客那边魏晚蘅也来了,你和她都注意些,别露了端倪。”
“知道了。”谢染媚笑着回他,此时两人的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就是调情。
崔氏的下人一致的鄙夷他们,真是奸夫□□,还忘了正头王妃在府里呢。
他们才听了话去,到后院就是忍不住嘴碎,说的难听,绘声绘色的,弄得几个人都窝成一团,嗓门越来越大。
“放肆,一个个都没事做是吧,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下人们立马散开跪地拜见:“见过王妃。”
第5章 长安四姝
在这崔家,下人们最喜欢的便是崔道衍之嫡长女崔攸宁,自谢家那位和亲之后,她成了当之无愧的大梁第一才女,自幼熟读经史子集,论才学没几个人能越过她去,崔攸宁脾性也是一等一的好,从不与人为难,是以提起她来大家都是艳羡之色。
崔家的人也有些怵她,平日温温和和,一动了怒那也是极为吓人的。
便如此刻崔攸宁冷眼扫过她们,满脸不愉,“今日是阿襄大喜的日子,多少贵客来了崔氏,你们便是这样嘴碎气短,叫旁人听去了要如何看待我崔氏。”
“再者,魏王与谢姨娘如何关你们什么事,再让我听到你们嚼舌根子,统统将你们发卖出去。”
崔攸宁拂袖而去,后面还有一大堆命妇千金等着她去招待,没工夫在这耗时间。
此刻花园那里聊的正热闹,人群中最为耀眼的还是谢染,笑靥盛开,朱红罗裙,张扬明媚的不像话,她总是那样懒散娇媚,美人一笑,满园的芙蓉花都不及她好看。
虽说很多人是不喜欢谢染的,好歹人家也是魏王殿下的宠妾,有些人也愿意同她说说话聊聊天,以图日后能帮衬夫君儿郎一二,是以谢染那处并不算孤单。
“谢娘子的胭脂真好看,是哪家铺子买的,我也想买来试试。”夫人们同谢染搭着话,她指间覆上右颊,娇羞毕露:“这是殿下替我买的,说是花了大功夫从西域那边弄来的,一盒值十金呢。”
她们听了又是羡慕又是抱怨,怎么自家的夫君就没这样的心思呢。
谢染站在芙蓉花丛边,纤长手指拨弄着花瓣,虽是对着身边的夫人们笑,目光却几次落在那边的魏晚蘅身上,那位同她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该怎么样做。
“昭阳公主到!”不远处传来呼声,园子里的女眷都不由自主的看过去,这昭阳公主乃是陛下长女,五年前随夫君一道去了兰陵,长安城里好久都没她的消息,今日这场合她来的倒是稀奇。
“参见昭阳公主。”该行的礼还是得行,毕竟这是大梁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
昭阳公主被侍女搀扶着走过来,她肚腹隆起,已然是有了身孕,“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
谢染没有抬眼看她,当年她和昭阳也算有些交情,那也是个心思灵巧,分外纯良的人,早早嫁得如意郎君,日子一直都过的很好,当年谢家出事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长安,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她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
一群人围着昭阳说笑,昭阳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肚子里这一个她也极为看重,旁人要夸上两句,她也就格外高兴。
被围着去凉亭里落座,昭阳随意一瞥,恰好看见了芙蓉花丛旁的谢染。
就那么一眼,她愣了许久,神色变幻。
“这是哪家的夫人,本宫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昭阳走近了一些,柔和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惊喜和担忧。
谢染暗道不好,面上还是从容,一步三晃的过去,嗓音甜腻柔婉:“回昭阳公主,妾乃魏王府上的贵妾,谢氏。”
“也姓谢吗?”昭阳低声呢喃着,明眸中的失望显而易见,这不是她,她不会有这般作态。
昭阳叹了口气,她侧身摘下一朵芙蓉花替谢染簪上,“你生的很像本宫一位故交,本宫见了你很是开心,有空的话叫魏王带你来公主府坐坐,陪本宫说说话。”她很久都没有遇到一位像谢南枝一样的朋友了。
谢染一时没有说话,她现在装不出来那副狐媚样子,她曾经的朋友依然怀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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