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己作死
整个秋狩结束,谢染都没有见到那位崔夫人,她问了萧琢,明明崔则就把人带来了,就只是把人放营帐里看着吗?
实在是人多眼杂,谢染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以后再找机会。
从北山回去后,萧琢借着带谢染调理身子的由头去了惠风堂,这段时日唐柯一直都由孟绰照顾着。
四人齐聚,面面相觑。
唐柯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态,他轻飘飘的瞥了下萧琢,随即笑的嘲讽,“当年怕是谁都没有想到,最不被人看好,受尽欺凌的魏王殿下能有今日,成为储君最强劲的候选人之一吧。”
昔年唐家不参与党派之争,处于漩涡之外,对什么都看得清楚,倒是萧琢那些年压抑狠了,没叫他与他兄长瞧出一点端倪来。
萧琢并不打算与他多叙旧,“你该知道,我们把你带回长安是为什么,既然崔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为什么不愿意合作?”
孟绰劝了这么久,都不见唐柯有任何松动,他不明白。
“那可否请魏王殿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唐柯微微坐起身,目光落在萧琢身上。
“崔则,乃崔氏子弟,崔氏,为殿下岳家,殿下又为何非得置崔则崔氏于死地?”
“这跟你没关系。”谢染站在门边,面无表情的怼唐柯,“唐柯,我不喜欢在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如果你不想报你兄长的仇,可以,我直接一刀砍了你让你下去和兄长团聚,一了百了。”
说罢谢染直接把刀架在唐柯脖子上,稍微挪动两分,唐柯脖颈就浸红了小片。
“阿染。”萧琢叫住了她,“你先出去,我和他单独谈谈。”
“不管你们了!”谢染愠怒,蛮横的把唐柯推开,自个跑到屋子外面,门都是用脚踢上的,孟绰想去追,手在空中摆荡几下也没伸出去,接连叹息后才坐下听萧琢和唐柯的谈话。
过了没多久,孟绰嘴角微微抖着,他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萧琢这么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呢,又是说身世道可怜,又是从各方面分析利弊,还不忘了替谢染的所作所为慷慨陈意。
到最后唐柯终于松了口,站在庭院里的谢染和萧琢相视一笑的时候,孟绰才反应过来:“合着你们两个□□白脸呢。”
谢染道:“唐柯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对于他兄长的死不可能轻易放下,虽然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迟迟不愿涉足,可一旦话说开了,他自己把最坏的结果想清楚了,心结也能打开不少。”
“哥。”谢染轻唤,“时间也不早了,我和殿下就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跟唐柯。”
待到两人独处,谢染才握住萧琢的手,冰冰凉凉,有些僵硬,“还好吗?”
萧琢依旧温柔和煦:“没事,不用担心我,早就习惯了。”
经历都经历过了,只是说一遍,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为什么恨崔家?”才入府的时候,谢染有问过萧琢,他反问讥讽,“一家子把别人性命玩弄于掌心的混账,不该恨吗?”
萧琢被欺负了很多年,不只是因为出身低微,还因为他从小就没了娘,满宫城的人都知道他那位出身低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没人为她申过冤,也没人为他们母子俩说过一句话,那样屈辱的死去,萧琢怎么忘得掉。
建宁十二年,采女赵氏冲撞贵妃崔氏,偷盗毁坏贵妃宫宴礼服,被扒了衣裳跪在蓬莱殿外,冰天雪地,宫人围观,赵氏自那日后一病不起,几欲自绝。萧临渊知道后,并没有怪崔贵妃,他下旨斥责赵氏,禁足半年。半年之后,崔贵妃将赵氏送入梨园,一朝宫妃,最后沦为宴席间的舞姬。
建宁十三年,赵氏跃下太液池,溺水身亡,年仅二十八岁。
萧琢亲眼看着他的母亲跳进去,他没有拦,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他的母亲不会再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和鄙夷终日以泪洗面,不会再被人冤枉偷东西,所有的苦难就此终结。
赵氏死的那一日,复仇的种子也埋在了萧琢心底,他不在乎过程有多么艰辛,只要结果如愿,皇位和崔家,他都要,萧临渊和崔氏,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良久,谢染热泪沾湿眼睫,有些哽咽:“殿下辛苦了。”
有谁是幸福的吗,她不知道,也没有遇到过,年少的时候总觉得谁都过的很好,无忧无虑,越长大越发现,谁都不如意,只是在于苦难多少。
很少见谢染这么哭,萧琢抬手把她眼泪抹去,还调笑她:“哭什么,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以前也没见你这样,我们也说好了的,有共同的敌人,要为了自己的家人全力以赴。”
“你心疼过我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再哭的话回府就要让人看出来了。”萧琢仔仔细细把谢染脸上泪痕抹干净,对着她笑了笑:“别哭了,会好的。”
谢染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会好的。”
他们都是遭遇过不幸的人,也相信终有一天,自己能为家人讨回一个公道。
王府里面,郑好遥遥看着谢染和萧琢手拉着手回了寒水斋,场面温馨静谧,她心里还余几分苦涩,她那么喜欢萧琢,他一点都没有反应,谢染什么都不用做,他就那么喜欢,真是没道理。
“虽然我说了很多次不喜欢殿下了,看他和谢染卿卿我我,还是好不舒服。”郑好不再叫谢染贱人了,她还想积点德,日后到了地下也不用遭太多罪。
苏沅扯了扯她的袖子,颇为揶揄:“那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他啊?被怼成那个样子也不死心?”
“你不说话能死?”郑好翻了她一眼,头颅扬的高高的:“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管我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苏沅笑容璀璨,其实她觉得就这样挺好的,喜欢谁是萧琢的权利,该怎样过日子是她们自己的事,纠结那么多干什么。
“走累了吧,回茯苓阁吃芙蓉糕去。”
郑好嘴上答应着,眼睛还是忍不住看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熬了快五年了,真的熬不动了,就这样了吧。
“不吃芙蓉糕,今天做了桂花糕。”
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茶余饭后的贵族轶事,近期有三件广为议论,一是崔氏长子崔襄夫妻不睦,崔襄在平康坊的相好辱骂他夫人,传到李夫人耳朵里,她带着仆妇把人教训了一顿,崔襄倒好,回家差点把李夫人给打了,最后李夫人回了娘家,李崔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崔襄个不着调的,还扬言要休妻,李夫人性子够烈,当场放话和离,众人也不知道到底怎么闹到这一步的,从前虽知不和,却始终没摆在台面上说,两大世家现在见了面就掐,一点不顾及姻亲关系了。
二嘛就是魏王殿下日日带着那位妾室去惠风堂找神医,调理身子,还去了一趟很出名的求子寺庙,摆明了是要考虑子嗣问题了,想想那位入府四年了,盛宠之下迟迟没有身孕,也是急得厉害。
这两桩都还不算太重要,最要命的是成王把成王妃郑氏给休了,继而要娶表妹,即赵郡李氏的嫡次女,郑氏自尽在先,陛下震怒在后。
“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荥阳郑氏没了,你就觉得王妃没了娘家支持,你的助力少了,现在迫不及待要拉拢赵郡李氏,如此薄情寡义,枉为亲王!”
“你看看你弟弟萧琢,人家待郑孺人数年如一日,你怎么不学学他?还敢在甘露殿前大放厥词,你是什么混账东西!别以为你跟郑家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朕给你留面子,你自己不要脸,朕看你这亲王也不必做了,自今日起,废成王萧琦亲王之位,降为平阳郡王,择日前往封地!”
市井之间把萧临渊骂人的话传的活灵活现,大家都对成王唏嘘不已,母族强势,向来得宠,一手好牌被自己打的稀烂,现在什么都没了。
萧琢和谢染坐在寒水斋里,围着暖炉,手里还有热姜汤,方才从惠风堂回来,目送着成王离开长安,这滋味,着实是有点好。
“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日,没想到会这么快,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谢染撇撇嘴角,谁不知道萧临渊疑心病重,本来之前郑家的事,萧临渊就是忍着没找郑王麻烦了,他现在还往枪口上撞,休妻另娶,鬼都知道他什么心思,萧临渊能放过他吗。
萧琢抬眉喝两口姜汤,热气氤氲,白雾四起,他还愁没办法送成王一把,风口上他要来这么一出,送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叫自己这边的人把成王和李家抬得高一些,萧临渊就只会更生气。
“陛下,皇兄素来得您宠爱,他是万不会存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的,李家既为皇兄母族,走的近一些也很正常,还望您饶恕皇兄,也切莫气急伤身。”作为一个敬爱父兄的皇子,他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既表现了自己的宽容孝恳,也不忘再提醒一下萧临渊,成王肖想的是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跟明镜一样,现在还不是出头的时候,得再等等,等到让萧临渊觉得,萧琢从无异心,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放心交出去的。
“崔则怎么样了?”谢染问着萧琢,他沉吟片刻,道:“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年后冤案就会来,唐柯也可以出场了。”
崔则断过那么多冤案,这一次,他们要亲手送他一桩。
第12章 红绫饼
建宁三十年到来,长安一派欣欣向荣,上元灯会,万家灯火阑珊,街头人群熙攘,娘子与郎君都出了门看灯,朱雀大街车马如龙,行人参杂。小娘子们穿着色彩繁丽的衫裙,三两成群去街头买绢花戴,那些小吃也格外受欢迎,胡饼冷面糯米糕,奶酪樱桃糖葫芦,总有一样是招人喜欢的。
福熹斋里头人声鼎沸,各路权贵在此聚首,名菜好酒轮番上,把酒言欢醉今朝,别提场面多热乎了,谢染戴着帷帽,站在二楼看下面情形,算着时间,崔则和崔夫人也该来了。
倒是不容易的很,这么多年了,崔则少有的把人带出来,也不知唐柯是用了什么法子,在惠风堂里信誓旦旦,能够引崔则在上元节来到福熹斋,不过只要结果如所愿,过程不重要。
谢染转身回了厢房去,萧琢就坐在那里,手边摆着乌程若下酒,面前案几上琳琅满目,都是谢染素来爱吃的,古楼子,糖蟹,驼蹄羹,清风饭,外加百花糕,锦玉羹,红绫饼,看的人食欲大振,他是一口没动,就等着谢染回来。
“我们出来是要看着崔则的,你还真当过节来了?”谢染没好气的说,这一桌子富贵,她没那个心思消受。
萧琢就不同意了,“做戏也要做的像,我带着你出来,怎么能不管你的吃喝,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来福熹斋,有几年没来过了,坐下来尝尝,看和以前有没有什么区别。”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谢染顿了顿,最终坐在了萧琢的对面,她目光游移,给萧琢夹了块红绫饼,“长安城的红绫饼就是福熹斋做的最好,我从前很爱吃,不是和谢明朝一起来,就是让哥哥带回去,他总是嫌我烦,嘴里骂着我懒,每次却还是给我带了很多。”
谢染追忆往事的时候唇边总是挂着笑意,仿佛那些美好的日子还在昨天,从来就没有过去。
“这红绫饼也算见识了我最落魄的时候,谢家没了之后,明繁闹着要吃这里的红绫饼,家道中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都艰难,哪还买得起这第一酒楼的东西,实在架不住明繁哭和撒娇,我同谢明朝在客栈帮工,两个人三个月的月钱加起来,总算是能买了,只可惜……”谢染眼睛泛酸,余下的话卡在嗓子眼,怎样也吐不出来。
萧琢明白的,只可惜,谢家最小的孩子,还没有吃上哥哥姐姐买的红绫饼,就葬身火海了,他才八岁,也不知道被火烧的时候有多痛苦。
他也不知道,谢染拼命冲进火场里救出谢明繁,最后他还是死在她怀里的时候,她有多么痛苦,大概就和当年赵氏死在他面前一样难受吧。
“南枝,会好的。”萧琢还是这样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还要对未来充满希望,苦难终有一日会过去。
他咬了口碟中的红绫饼,酥甜可口,清新软糯,很好吃。
厢房中静默许久,谢染微微睁着眼睛,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他们该转回正题了。
“差不多时候到了,要出去看看吗?”谢染轻声问着,却见萧琢已经把一整盘红绫饼吃完了,她问:“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现在喜欢了。”萧琢理好衫袍起身,把谢染拉了起来,搂在怀里,行云流水的一串动作,谢染很快适应,二人一同出了厢房,站在红柱后,眼见崔则推着四轮车入内。
旁的地方还好,在福熹斋中的朝中官员见了崔则,喝酒划拳的动作停滞,都不怎么说话了,怎么这位活阎王也出门了,他可是一身森寒,最讨厌热闹的。
最讶然的莫过于他推着一个妇人进来,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倒也是清清冷冷的气质,和崔则甚为般配,只是坐在四轮车上,就让人觉得不太好了。
原来传闻中的崔夫人,是个瘸子。
谢染半倚在红柱旁,她把帷帽掀开了一点,仔仔细细的盯着崔则。
作为博陵崔氏嫡支幼子,夸崔则一句天博英材一点都不过分,从他科考入朝到身居四品,全部都是靠自己的实力上来,崔氏并未多出手相助,他堪堪三十岁,手握权柄,深得圣心,压在他上头的那些朝臣,不是世家家主就是履历深厚,年过半百,是以对比之下,崔则的优秀格外让人赞叹。
他现在名为大理寺少卿,却经常出入甘露殿,论起实权,堪比宰辅。
这样一个人,能力出众,相貌堂堂,却是不招人待见,与能力相匹配的是狠心绝情,残酷暴戾,这些年折在崔则手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平民百姓,高官权贵,甚至还有世家家主,让人怎么不惧。
崔则向来不与人为善,更不爱出门,今日带着夫人一道出来,可真是稀奇。
谢染明眸中森寒一片,崔道衍要了她父亲的命还不够,崔则还要捏造谢家通敌叛国的罪证,崔家,无一人可以饶恕。
许是她盯得有些久了,崔则冷厉的眉眼扫过来,正对上萧琢和谢染,好在谢染及时放下帷帽,没叫崔则瞧见表情,而崔则看他二人也格外不爽,尤其是瞥见萧琢那只搭在谢染腰间的手,鄙夷更深了。
他那堂兄,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女婿。
“你打算一直这样被人看着吗?”四轮车上的妇人淡然开口,崔则微蹙眉头:“这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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