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官脸上的表情狰狞而可怖, 交织在一起,几乎目眦欲裂。
但下一刻, 那表情便陡然变成了痛苦的哀嚎,陆远峥轻轻一使力, 便是一阵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紧接着, 他的整条手臂便都被陆远峥卸了下来,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血溅三尺,附近的官员官袍和脸上都因殷红一片。
那武官抱着手臂在地上哀嚎不已, 很快便昏死过去。
“不自量力。”
陆远峥轻描淡写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周遭静的几乎可以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
全程,他的表情都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甚至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仿佛刚才卸人胳膊,是一件云淡风轻的事情。
尤丹的官员纷纷吓傻了,陆远峥却不紧不慢地从属下手中接过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手背上因为方才折臂而溅到的血珠。
待他再次抬眸时,眼神却似三九的冰雪,能直接将人冻成冰块。
一众官员再不敢发声,尤丹王亦是两股战战,不敢直视陆远峥。
却听陆远峥朗声道了句:“怎么样,尤丹王考虑清楚了吗?”
赫拉整个身子都在打战,他很想点头,但若是真的签下条约,他便会成为整个尤丹的罪人。
届时百姓流离失所,尤丹必定大乱,王庭覆灭或许也会在一朝一夕间。
永朝这般对他们,实则与灭国无异。
赫拉虽然极度恐惧,但事到如今,他没有别选择,他走上前来对着陆远峥道:“雍州王,你们永朝自诩□□,兼济天下,仁义治国,我尤丹甘愿臣服于□□,岁岁朝贡。”
赫拉说到此处,众人似乎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无外乎就是一些俯首称臣的套话之语。
可他接下来的言辞,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赫拉抬眸,眼神坚定地瞧着陆远峥道:“雍州王,只是你们大永如今要对我尤丹竭泽而渔,施众压让我王庭百姓穷困潦倒,流离失所,这般行径,又怎能称得上仁义之邦?今日,若是你们非要强压逼迫我尤丹签署合约,那便请恕孤王不能从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赫拉咬着牙说完所有话后,梗着脖子望着陆远峥不语,眼中的神色明明灭灭,看得出是害怕的,却还是固执地维持着一国之君最后的本色。
他知道自己说完这番话后必死无疑,众人也是为他倒吸一口凉气,以为他一定会被陆远峥下令格杀。
坐在座上默了半晌的陆远峥起身了,他踱了几步走到赫拉身前,突然勾了勾唇角笑道:“尤丹王好气性。”
尤丹王在外人传来是一直是位无能庸碌之辈,陆远峥倒是没料到,最后关头,他竟然会露出血气方刚,舍身不畏死的气魄。
倒是比这王庭其他的缩头乌龟要令人看的上的多。
永朝的招降书,他确实是不认可的,这般苛刻的重压,必将会让尤丹百姓受尽苦难。
尤丹既然臣服,甘心接受朝贡,就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只是朝廷里,蒙蔽圣听的人,如今实在是太多了。
思及此,陆远峥不由地心中飘过愁云,若非现在边陲镇守离不了他,他定是要回朝清君侧的。
他如今只能一步步走,先将西北塞外全部统一安定,让永朝不再有外夷侵略的烦忧。
于是,在众人的意料之外,这位手段狠辣的雍州王表情从容地对赫拉开口道:“尤丹王方才的话,本王都记下了,回头定会上书朝廷,将尤丹的上贡减到最轻。”
赫拉猛地睁大眼睛,愣住了。
陆远峥并未看他,只是无声了瞥了一眼桌上的黄帛御书。
“只是这招降书,今日你若不签,便不能活着出这个门。”
赫拉浑身一滞,半晌说不说话来,陆远峥瞧了他一眼,最后道了句:“本王话至与此,你好好思忖。”
说罢,他转身离开,踱步走出门槛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忽而脚步一停,虽未回头,却是将话说给赫拉听的:
“本王以为,这尤丹的百姓,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带他们重建家园。”
赫拉浑身一震,再次仰起头的时候,陆远峥的背影已经渐渐消失在宫殿门口了。
他回过头,一双眸子中的暗淡已然消散,他俯身拿起桌上的笔,在那黄帛上签下了名字,并用随身携带的碧玺盖上了印签。
*
宫殿外的步道上是一派和煦的日光,陆远峥慢步在鹅卵石铺就的林荫道上,似乎再等着谁。
没一会儿,一个青色直袍的男子从他身后追上来,立他身前作揖:“王爷。”
陆远峥未掀眼皮,只抿唇道:“如何了?”
傅元用力点头,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尤丹王已然签字,大可放心了。”
“嗯。”
陆远峥淡淡嗯了一声后,不置一词的往前走去。
傅元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真的要上书朝廷给尤丹减贡吗?”
陆远峥瞥了他一眼,一时无声,末了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本王说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可……”傅元担忧朝廷那头会对陆远峥远在雍州,却还要对朝廷旨意指手画脚一事有所非议。
陆远峥知道他想说什么,确实先一步用话堵住了他:“陛下若是还要让丹尤长期为大永所用,便不可杀鸡取卵不留余地,丹尤积贫积弱数代,若要让其续存,轻徭薄税不可不行。”
道理虽是如此,傅元也不是不懂,可他还是有些担忧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王爷别忘了,朝廷那头,多少双眼睛明的暗的都盯着您手中的权柄呢!”
陆远峥嗤笑一声,微微挑眉道:“那便让他们盯去吧,不怕死的尽管来,本王等着他们。”
傅元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陆远峥的性子,他一贯这般自信,他眼中容不得沙子,亦不屑任何对他使暗箭的人。
他高鹜自傲,有些不可一世,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点,傅元才愿意一直追随他。
因为这样刚直不屈的陆远峥,他不会屑于与那些黑暗腐朽之辈同流合污。
傅元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陆远峥走到了宫门口的金水桥上,这时候,不远处的马车上跳下一个身着紫衣的劲瘦男子,那男子面色匆匆,直奔陆远峥的方向而来。
看到远在雍州的刘兴突如其来,陆远峥非常意外,额角的青经也没来由跳了一下。
刘兴气喘吁吁地飞奔到陆远峥身前作揖:“参见王爷。”
陆远峥斜睨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何事?”
刘兴在陆远峥那一眼的威仪之下,只觉得身子一颤,连站都站不稳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切道:“王爷,王府出事了,这是方总管托我给你送来的信。”
说罢,刘兴便将袖中的那封信双手举过头顶。
陆远峥听出刘兴话语间的遮掩,莫名感到心烦意乱,额角的青经跳地更厉害了,他一把取过刘兴手中的信,打开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的眉宇突然深锁起来,一双举着信得手也是微微打颤的。
傅元从未见过陆远峥这副不镇定的模样。
心中疑惑,他便上前去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紫嫣殿失火,王妃殁。”
这一行字真真切切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犹如当头遭了雷劈,一时怔忡,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待反应过来后,他喃喃失语:“怎么会……怎么可能……”
跪在地上的刘兴不敢抬头看主子们,只是声声悲戚道:“春日干燥,紫嫣殿走火,又是夤夜,府内人一时不查,王妃,王妃……”
但他还未说完,便被陆远峥一把拎住了领子,整个身子被从地上拎了起来。
刘兴瞪大了眸子看着完全失态暴走的陆远峥,那刚到嘴边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陆远峥的眼中压着沉沉阴云,远比雷霆天怒时的黑云还要可怖渗人。
陆远峥手中的信此时坠在地上被身后的傅元拿走,他举着信细细读了读,只觉浑身如坠冰窖,悲痛到无以复加。
陆远峥一把将刘兴掷出几步远的距离,那流血摔在地上,极大的惯冲力让他胸口一阵翻涌,口中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陆远峥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死活,只火急火燎道:“即刻备马,回雍州!”
傅元虽然也是心中悲戚不已,但他还是想着大局为重,毕竟逝者已矣,于是试图阻拦陆远峥道:“王爷,可是尤丹王庭的后续事宜还需王爷主持大局。”
陆远峥一把将他推出去数丈远,傅元摔倒在地上,本就孱弱的身子骨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猛然抬头,发现陆远峥此刻的眸子已然红的不对劲,就像是快要滴血一般。
他这是走火入魔了吗?竟不惜对他和刘兴下死手!
陆远峥不管不顾地翻身上马,临走前,他猛然望向傅元,哑着嗓子严厉道:“尤丹之事全权交由你来处理!”
而后,他一样马鞭,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第36章 围困
春色微露, 寒意渐消。
这几日,沈芝一行人已出了雍州,来到了岷州地界, 一路舟车劳顿,餐风露宿,沈芝的身子渐渐消瘦起来。
圆柏客栈中, 柳二娘看着这几日身子愈发瘦弱的小娘子,不禁直言道:“小娘子何必这般着急上路, 依我看, 放慢脚程, 一路游山玩水过去, 岂不美哉?你们看看, 这才不过十日,人都瘦了一圈了。”
沈芝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唠叨, 并未改变主意,她这几日心有不安极了, 晚上常常做噩梦,会梦到陆远峥追了过来, 扼着她的脖子, 气急败坏地同她清算旧账。
故而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柳二娘,我还是想尽早到扬州, 您就甭劝我了,就当我是急性子, 拗脾气,就别同我费唇舌了罢。”
柳二娘听她不惜自嘲也不肯放慢行程,只好悻悻地耸耸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了句:“好吧好吧, 听你的便是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往客栈外去,沈芝有些不解,暗想会不会是惹她动了气,于是转头递给了彩珠一个眼神,彩珠眼疾手快地追上去问道:“柳二娘,您这是要去……”
柳二娘带着嗔意地别了她一眼道:“既然说不动小娘子,我去给小娘子买鸡补身子总成了吧。”
闻言,三人笑作一团。
西市口的菜场出来便是靠近城门的一条官道,柳二娘从菜场买了鸡回来的时候,路过这条道。
这条道上一贯是人流多的地方,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突然听得一声呼喊:“官兵来了,快散开。”
下一刻,人群便推搡着四散开来,训练有素的骑兵一路风驰电掣而来,瞬间证据了整条官道。
柳二娘被推挤在人群堆中,进退不得,却见,那黑压压的骑兵全部下了马,直奔城楼的守将处。
隔得太远,柳二娘听不清为首那个身着黑甲的将领跟守城士兵的对话,她只看到,两方交涉后,很快,便有人去将城门关了起来。
看着巨大的城门缓缓合上,一下子挡住了直射过来的天光,在人群面前投下大片阴影。
现场顷刻一片议论纷纷,柳二娘的心更是莫名感到了压抑起来。
突然白日紧闭城门,定是城中出了什么大事,或是进了什么逃犯。
这下子,小娘子可是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等城门再开之时了。
不出所料,那些黑骑军交涉完后,便开始分散行动,沿街贴起告示来。
他们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将各处城墙上都张贴了捉拿罪犯的告示。
人群开始移动,纷纷往贴了告示的地方去围观,柳二娘好奇心作祟下,也跟了过去。
她在人群外围看了看,却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那告示上在逃犯的模样,分明是沈芝,彩珠还有李茗,女扮男装时的模样!
柳二娘虽然这些年行走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今日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头一遭遇到,时过经年,她早已太久没有过心悸的感觉了。
但此刻,她的心却在砰砰直跳,就差没有跳出嗓子口了。
那三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是在逃犯!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无法接受。
脑中混沌一片,柳二娘提着鸡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她回到客栈后,直奔沈芝的卧房而去。
这个时候,三人正好处在一室,沈芝和李茗正在对弈,而彩珠在一旁为两人端茶。
看起来安详和乐的模样。
三人见她蓦然推门而入,齐齐扭头看去,一时有些怔然。
沈芝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相迎道:“原是柳二娘回来了,快进来坐,咱们一起喝茶聊天。”
柳二娘却没有回话,只是神情肃然地关上了门扉,而后不动声色地走到沈芝身前。
沈芝见她这般严肃,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不安起来。
却听柳二娘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开了口:“你们三个到底是谁?”
沈芝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补救,于是道:“柳二娘可是听说了什么?”
柳二娘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她不带一丝温度道:“何止是听到了,我还看到了,三位小娘子骗我骗的好苦啊!”
沈芝心头一惊,突然意识到一定是事情败露了,陆远峥追来了!
她大惊失色,煞白着一张脸,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突然想到昨日的梦境。
一片黄沙漫漫的土地上,茫茫然不见尽头,沈芝披发跣足,狼狈不堪地往前奔逃着。
身后却是陆远峥黑压压一片的骑军团,他眸光威冷地朝她疾驰过来,一把将她掳了回去。
幽黑昏暗得房屋内,沈芝被陆远峥双手双脚皆锁上了镣铐,稍稍一动,便是一阵阵金属碰撞
地此起彼伏声。
陆远峥一步步朝她走来,目光幽冷的好似淬雪寒冰,顷刻就能将人冰冻。
他抬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一双凤眸紧紧逼视着她,喑哑低沉的话音落在她耳畔,一声声,仿若魔音回荡。
“你应当知道,欺骗本王的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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