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璇刚想说话,却被情急之下的沈芝用手掌轻轻挡住了嘴唇。
沈璇瞪大了眸子瞧她,满眼不敢置信。
沈芝神情肃然地瞧着那门帘的下方,看到那抹裙摆消失不见,方才松开了沈璇的嘴巴。
沈璇瞪圆了眸子问她:“小妹,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何时答应你了。”
沈芝面上浮现出急切之情,她握着沈璇的双臂,满眼认真地注视着她道:“大姐姐,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去做,回头再跟你解释。”
说罢,她一路小跑出了屋子,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沈璇瞧着她的离开的方向愣愣出神,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芝出了玉鸣轩后,便径直奔去了宣素堂。
宣素堂内,大夫人正躺在贵妃榻上让侍女捏着肩,方才那堂前的聘礼太多,她忙活了半天,才把那些聘礼全部归置妥当。
她方才命人将那些聘礼全数搬到了库房时,才发现自家的库房这些年委实是空荡了些,这些聘礼一摆后,方才有了些侯门之家的丰裕感。
只是,永朝有规定,聘礼归新妇所有,娘家不可沾染分毫,是以这些聘礼并不属于侯府,到时候全是要被那野丫头带走的。
这一点,真是光想想就让她觉得肉疼不已,这几年侯府在外的各种生意都不好,一年到头的账都是入不敷出居多,而那野丫头竟然竟然还放下话来,要两倍嫡女规制的嫁妆,这委实是要将他侯府搬空一半啊!
但事已至此,她又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毕竟,这关系到她宝贝女儿沈璇的命。
而且这件事如今只能她和沈芝暗中行动,且除了明远侯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在这紧要关头,多一个人知道,就代表着事情多一分被暴露的危险。
林慕早已在心中下了决定,到时候不管沈璇同不同意,她都会将沈芝与沈璇换了,有沈芝的配合,在红盖头下偷龙转凤,不会是什么难事。
再加沈芝也是侯府之女,就算哪一天被雍州王发现,罪名也不会很大,左不过说是侯府弄错了女儿,一笔糊涂帐罢了。
但在此之前,想让沈芝心甘情愿,她就必须填上两倍嫁妆的这个窟窿,不然,到时候没有沈芝的配合,这件事也就成不了。
那天她迫于沈芝的步步紧逼,没法子只能先在嘴上答应了,可现在,让她到哪儿去周转出这么多钱呢?
正愁着,那个让她发愁之人便到了。
沈芝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喘着气对她微微蹲了一礼,眼神瞥向她身后的侍女时闪烁不已。
林慕会意,将那侍女遣了出去。
沈芝神色凝重,咬着唇道:“母亲,大事不妙,二姐姐不知怎得知道了咱们的计划,要告密!”
第4章 替嫁
林慕惊呼一声:“什么?”
说话间,整个人猛然从贵妃榻上翘起来,不敢置信地瞧着沈芝:“她怎么知道……”
沈芝一脸正色,凛然道:“母亲,此事千真万确,我们若是现在不去阻止,只怕事情便会被二姐败露了。”
*
沈敏在鸣玉轩偷听完沈芝和沈璇的对话后,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静,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心,她不甘心沈芝能轻而易举地获得王妃的地位,得到这么多贵重的聘礼,而她却沦为全家人的笑柄。
在她眼中,沈芝这个乡下来的破落户,怎能配做王妃,凌驾于她之上,还得到这么多聘礼呢?
她绝不能让沈芝的计划得逞。
她心中拿定了主意,脚步极快地穿过回廊往西跨院走去,她今日定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让沈芝打的如意算盘落空。
西跨院是沈家早些年分家时未分出去的三房所住的院子,里面住着明远侯的胞弟沈飞一家,沈飞纳了好几房妾,子嗣多,且大多都还未成家,整日在院里欢腾,最是热闹。
沈敏自然知道,在那年轻姑娘堆里说事情,传的最快。
她脚步轻快地来到西跨院的锦鲤池边,游目四顾,便见三三两两的堂兄妹们在水榭边玩曲水流觞。
几个输掉的姑娘被罚下场,只好百无聊赖得坐在亭子里远远观战,沈敏瞧见机会,步履轻盈地走进去,笑吟吟地凑了上去,劝慰了她们几句后,便神秘兮兮倾身过去,压低嗓音道:“对了,关于沈璇姐姐的婚事,妹妹们可曾听到那件背后之事?”
“背后之事?”话音甫落,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来了兴趣。
沈敏见几人上了勾,兴奋之余嗓音也没来由地响了几分:“其实啊,此番大姐姐并非是自己嫁去,而是让沈芝替她……”
但话未说完,便被怒火中烧,及时赶来地大夫人给喝住了:“你给我住嘴!”
沈敏浑身一震,缓缓扭过头去,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林慕一巴掌。
林慕气得早已失了分寸,那一巴掌用了全力,在沈敏脸上掴出五个红红的指印。
沈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眸子,捂着生疼的脸颊,喃喃道:“母亲……”
“别叫我母亲!”林慕恶狠狠地盯她,那目光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在场的姑娘们岁数小,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都吓软了腿,哪还有心思听她方才说到一半的秘辛啊,纷纷找了由头怯懦地退了场。
林慕丝毫没有搭理她们,只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敏,而后,目光狠戾的一扭头对着跟在身后的侍从道:“将二姑娘绑了,带回去。”
沈敏眼看着那几个高大的侍从得令后骤然上前来拿自己,心头大骇,连连哀求道:“母亲,女儿知错了,求母亲恕罪。”
哀求间,她的目光不自觉得望向了站在林慕身后,一脸沉静无波的沈芝身上。
若说她方才不知自己为何触怒林慕,那倒还是情有可原,但此刻她看到站在林慕身后一脸漠然的沈芝时,就全明白了。
沈芝替沈璇出嫁这件事,林慕分明是知情的!
说不定,还是谋划设计的那个,而她意图告密的她,此刻一定被林慕恨死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沈芝,回忆起方才的种种,大夫人为何会如此及时赶到,问也不问便将自己定了罪……
想到这儿,沈敏只觉一阵彻骨凉意从脚底心窜上脊梁骨,让她全身的汗毛倏然竖起,浑身忍不住打战。
是沈芝故意引诱自己下套的,一定是她!
沈芝看着沈敏投向自己的怨毒又夹杂着惊恐的目光,并未有一丝动容,只是用凉凉地眸子回望着她,不置一词。
从前,或许她还会觉得沈敏可怜,对她起过几丝怜悯之情,但现在,她只觉得,一切全是沈敏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沈敏被带回正院后便被大夫人软禁在她的宝华斋中,命人严加看管,日日不得出。
又过了几日,永定侯亲自登门退亲一事便又接踵而来,这对沈敏来说,无外乎又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至于其中缘由,沈芝也是根据一些传言才了解到七七八八,原是因前几日永定侯府的家宴上,大夫人兴致颇高,多喝了几杯后,便提到了许多关于沈敏娘家的陈年旧事,也就是侯府二姨娘刘氏祖上的事情。
刘氏是罪臣之家的出生,若非她祖父当年获罪,她也不至于从一个高门小姐落到为人妾的地步,只不过,当年明远侯念着与她那份卧榻之情,便派人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也不许任何人在府中提起,日子一久,关于刘姨娘出生的事便也被人们忘却了。
但眼下,大夫人突然旧事重提,倒是将所有人的回忆都勾了起来。
沈敏虽然从小寄在大夫人房里养着,但身子却是二姨娘生的,骨子里淌着刘氏的血脉。
罪臣之后这一点,是她身上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而永定侯府在长安城内颇有名望,自然不会想要一个罪臣之后做世子妃,再加永定侯府世子李括本就不喜沈敏,故而没过几日,便亲自登门退了亲。
彩珠还绘声绘色地对她说道,那永定侯带着世子来退亲时,那不着调的李括竟然还敢跳出来,问大夫人讨要自己,被大夫人当场讥讽了一顿后,才讪讪而回。
彩珠说这些的时候,神情中的鄙夷和不屑之色满得简直要溢出来了。
不过,沈芝听到这事,倒是突然觉得庆幸,若非大夫人要留着她替嫁,那个李括说不定还真能向大夫人要了她过去,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嫁给侯府世子做个二房什么的,在世人看来,并不算辱没。
思及此,她委实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纨绔子弟将自己视作猎物一般的沉沉目光,若是真的嫁个像李括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可就算完了。
而那个陆远峥,就算貌丑一点,或者脾气坏一点也没关系,左不过嫁过去以后躲着他过日子就是了,只要自己不犯过错,不让他拿住由头,难不成他还会随意杀了朝廷赐婚于他的王妃?
所以,如今嫁去雍州,反倒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
再说那沈敏被退婚一事在府中传的沸沸扬扬,背后各种嚼舌根、说三道四的都有,沈敏哪受得了这种屈辱,知晓后不日便大病了一场。
在这期间,大夫人找过沈芝一次。
沈芝过去的时候,林慕正在廊下修剪花枝,她见到沈芝后,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微微侧头,气定神闲地对她说起沈敏被退婚一事乃是自己的杰作。
那语气,仿佛沈敏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沈芝心头拔凉一片,在她看来,沈敏好歹是从小在林慕屋里头养大的,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却没成想,林慕竟然对沈敏半点感情也无。
林慕对沈敏的冷血超过她的想象,但一想到她费劲心思一切都是为了沈璇的时候,那一重爱护,却又是天差地别的了。
一时间,沈芝只觉五味成杂。
廊下的林慕停下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笑盈盈地望向阶下的她,亲切地道:“对了,芝丫头,你先前要的东西我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那刘贱人之女既然已被退婚,她的嫁妆自然也就不必备了,那一份正好算给你,我们之间的约定,也就达成了。”
沈芝突然了悟,原来林慕先前故意在永定侯府的酒席上大放厥词,让他家主动退婚,打的竟是这么一出主意。
一时间,她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女人。
对于沈敏,她确实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了一些,但对于沈璇,她却是将全副身心都倾注在她身上了。
沈芝内心复杂地冲她扯开了一个笑,无悲无喜道:“如此,便多谢母亲了。”
*
天明九年,十月廿六,宜嫁娶。
这一日,整个明远侯府张灯结彩,宾客喧阗,府门外的玉门大街上,从一大早上就被围得车水马龙,说是万人空巷也不足为过。
锣鼓喧天,丝竹阵阵,喜庆的气氛洋溢在侯府的每个角落,府里到处穿梭着脚步轻快的小厮和侍女,他们喜悦地忙碌着,为大小姐的出嫁准备着一切所需。
第5章 离开
喜房内,沈璇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落地铜镜前,任凭侍女为她梳理发髻,点脂上妆。
鸾凤钗头点缀在她乌黑油亮的发间,熠熠闪烁着,如同灿灿灯辉,沈璇从小便是个美人,如今更是出落地愈发别致,红装华服下,如一朵新荷般亭亭玉立。
今日是她即将出嫁,远赴雍州的日子,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欢腾笑语和热闹喜庆的炮竹声,她心头却一丝雀跃。
没有半点别的女孩子出嫁时的那种欢愉之情。
只因她即将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而她的爱人裴郎,如今却丝毫不知自己即将出嫁的消息。
是她自己不想让他知道的,她有千万种法子可以给裴郎通信传书,是她自己放弃了。
她不想让他卷进这场是非中,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惹下祸来,得罪圣上。
说来也巧,裴之恒这个月正好被皇帝派出了长安去执行任务,故而他对自己即将嫁人一事一无所知。
也不知巧合还是有意,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以裴郎那血气方刚的性子,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她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如古井无波,一片茫然。
等裴郎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波折了,裴家,也就不会因此有受到牵累的风险。
她的目光落在妆台前的那只嵌着螺钿的金丝楠木锦盒上,那里面有她写给裴郎的诀别信。
她与裴郎,最终竟是个锦书难托的境地。
她轻叹一声,将那锦盒放进了妆台的抽屉中,轻轻一推,阖上了抽屉。
就在此时,喜房门口的缦帘被一只素手撩开,旋即,沈芝着一席浅朱色流纱裙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碗甜羹,脚步轻盈地来到沈璇身后。
沈璇通过铜镜看到身后站着的沈芝,缓缓转过头,用一双描画精细的眸子瞧着她道:“小妹,你是来送我的吗?”
沈芝略略点头,微微躬身将手中的甜羹递到她面前,浅笑道:“大姐姐,这是新娘子出门前必定要喝的喜茶汤,母亲叫我端来的。”
沈璇接过白瓷汤碗,轻轻搁在桌上,示意周边的侍女退下,而后对她说:“先不着急喝。”
侍女退却后,沈芝见她迟迟不喝。
心中不由地有些着急,不假辞色地劝道:“大姐姐,这喜茶汤你不能不喝,这是咱们大永朝的风俗,每个新娘出嫁时都要喝的,用来博好兆头的。”
沈璇淡淡一笑,语气却带着些苍凉:“如今,有没有好兆头对我而言,并没什么意思。”
沈芝微微一愣,却见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工艺精美的妆奁盒,并从里面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递给自己。
沈璇满脸郑重地瞧着她,声音轻柔的好似一阵破碎的风:“小妹,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将这信亲手交给裴郎。”
“也算是,我与他的诀别了。”
“好。”沈芝内心一阵酸涩,不动声色地接过去,藏在袖间。
而后,她又端起桌上的白瓷汤碗,送到沈璇面前,认真的瞧着她,既似宽慰又似感慨道:“大姐姐,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喝了这碗喜茶汤,让我放心,好吗?”
“好。”
为了让沈芝放心,沈璇这回没再有二话,拿起桌上的茶汤,仰起脖子饮了下去。
无声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坠入地上铺着的红毯中,尽收沈芝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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