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之前,毕竟一个大杂院里什么想法都有,可能有个别的还得犹豫犹豫,可现在,都痛快得很,不用劝,卷起袖子签字,不用写字的就按手印!
大家都看出来了,顾舜华在内蒙熬了八年,煤矿上人头熟,将来的事都说不好,说不定人家还能运来个啥!
不说别的,就隔壁大杂院,都跑来打听了,说你们院里那个顾舜华她从哪儿运来的煤,这是哪一路的关系,能不能帮我们打听打听。
平时都是好街坊好邻居,可一提这个事,大家都不吭声,顾舜华这就是他们院子里的爷儿啊,鳌里夺尊的人物,可不能轻易让别人沾了去,还是在家院子里留着好!
是以大家伙都恨不得顾舜华赶紧落到他们大杂院,至于拾掇拾掇腾出一个窝来给顾舜华做房子,那不是应该的吗?
三两下,大家伙都签字画押走了一圈,就差苏家了。
傍晚时候,顾舜华还是拿着甜菜给了乔秀雅家一把:“乔姨尝尝吧,这是内蒙古的甜菜,炒菜凉拌都行。”
乔秀雅其实早看到大家伙都分了一点甜菜,心里痒痒,但到底还是要拿乔,故意道:“哎呀,我们不会吃这个啊,我们要了也没用。”
嘴上这么说,眼睛其实盯着甜菜,就等顾舜华劝劝,她把面儿给摆足了,再勉为其难地收下来。
其实顾舜华这么说,也只是不想面上闹得太僵,意思意思,也好让大家伙知道,她没和乔秀雅对着干,反正面上做足。
现在见她这么说,倒是也不劝:“也对,乔姨是贵人,哪值当吃这个,那就算了,回头有什么好的,再给乔姨送。”
说完,直接提着甜菜回家去了。
乔秀雅:“?”
她站在原地,半天没咂摸过味儿来,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就不能劝劝吗,多说点客气话,懂不?
旁边霍婶见了,噗嗤一笑:“我说秀雅,你说你,咱舜华是耿直人儿,不懂那些弯弯绕,想要你就直说,你何必呢!”
乔秀雅脸上涨红:“谁稀罕,就一甜菜,能有什么好味儿!”
可谁知道,她刚说完这个,好几个邻居听到,都翘头出来:“这个甜菜味儿真不错,我们没炒,我们凉拌的。这甜菜茎香脆,甜菜根是甜丝丝的,叶子滑嫩嫩的像菠菜,我们用蒜蓉凉拌了,吃起来还挺体味!”
另一个也道:“是吗,你们凉拌的?我们炒的,要说咱们北京也真可怜,大冬天哪有什么菜,不是大白菜就是土豆,难得吃个新鲜菜呢,孩子刚才都闹着要吃,等不及了!”
她这一说,大家也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说自己怎么做的,什么味儿,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事,就是说个稀罕,这个时候别家也都开始做饭,锅铲声,爆炒声,滋滋声,伴随着那甜丝丝的香味传出来,可真让人流口水。
乔秀雅深深地吸了口气,满心地不痛快,就这么憋着回屋去了。
她咬着牙,心想,今儿个怎么也得吃顿好的,也让这些穷邻居知道,她家不稀罕一个什么破甜菜!
而接下来两天,乔秀雅确实弄到了一顿好的,隔了两斤猪头肉来炖了吃,可她炖了后,味儿传出去,大家也没多羡慕的样子,这让她吃起来就没滋味了。
她留心看,大家伙心思都在煤球上呢,其实她冷眼旁观,看着大家伙为了这煤球忙来忙去的,心里没少抱怨,比如一脚踩下去脏了我的脚,比如这煤球摆得太占地儿害我晾衣服都不好晾。
毕竟大杂院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摆了煤球,走路确实不好走了,她时不时绷着脸,谁不会看个眉高眼低,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知道她是被捧惯了的人,乍这么受冷落,就有点受不住了。可问题是,这是大家伙的煤球啊,统共院子就这么巴掌点地方,平时谁没个事,大家肯定都得互相忍让着,总不能因为你,大家伙不晾煤球了!
所以就算平时和她走得近的,也都装不知,她要是抱怨顾舜华,就在那里装傻:“舜华啊,人不是挺好的,多好的人!”
再多余的,就不肯说了,以至于乔秀雅想抱怨都没下嘴的地儿。
不过这两天,她也不抱怨了,她开始琢磨她盖房子的事了,她想着,因为大家伙做煤球,她可是受了大委屈,那煤球她不要,那她是不是可以提提别的?
就说她为了大家伙的煤球,忍让了多少,趁机要求盖那个房子,这样别人再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这天,吃着饭,她便开始叨叨起来:“大猛,最近你们单位发不发电影票,要是有,回头我在咱院子里分分,还有建平,你那里有什么好的,也留意着,我想着这几天我就和大家伙提这事,趁着大家高兴,咱赶紧把家里房子给盖了。”
苏映红:“妈,你说你,几十个煤球呢,干嘛不要,死要面子活受罪,大杂院里就咱家不要,我和别人出去,别人都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乔秀雅看到自己女儿,嫌弃地瞪了一眼:“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苏映红看她妈这样,一甩筷子,“哼”了声,起身:“我不吃了!”
说完转身就钻回自己小屋去了。
乔秀雅气得一个摔筷子,苏大猛赶紧给她使眼色:“算了算了,你消停点,让别人听到笑话!”
乔秀雅:“还嫌别人不笑话吗?我这辈子哪儿哪儿要强,临末了,名声倒是被她连累了!”
乔秀雅是不太想提自己这个女儿,要不上次她说帮顾舜华相亲,顾舜华提起苏映红,她马上一肚子气呢,因为这个女儿是个圈子,丢人现眼。
圈子也是最近十几年的说法,其实就是女流氓的意思。
苏映红比顾舜华她们小两岁,当初那些大几岁的开始热火朝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像顾舜华就是那一波走的,而苏映红小几岁,倒是没赶上,等她初中毕业,不想上课了,也没什么班上,家里大人忙着参加单位的运动,哪有功夫管她,她长得有点姿色,以前又在少年宫学跳舞的,一来二去,自然交了几个朋友,成天介跑出去鬼混,学会了抽卷烟,偷偷地跑去跳舞,去什刹海溜冰,和几个小流氓黏在一起。
等苏建平发现自己妹妹竟然成了胡同里向来看不起的圈子时,已经晚了,打也不行,骂也不行,一个看不住就往外跑。
后来也是没法,找了大院里的潘爷,去狠狠地揍了那几个小流氓,闹腾了一场,算是把苏映红和那几个流氓的关系给断了。
可在那之后,苏映红脾气越来越大了,反正你别招惹她,招惹她就没好气。
她怕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怕。
眼看着苏大猛和乔秀雅要吵起来,苏建平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你们还是想想盖房子的事吧,趁着这个节骨眼,赶紧敲定了。”
他最近心里不舒坦,怎么都不舒坦。
以至于乔秀雅最近闹腾什么,大杂院里都在弄什么煤球,他都不想理。
膈应!
他知道,那些煤是顾舜华前面那个男人弄的,她还把两个孩子落了户口,两个孩子都是前面男人的种。
他心里喜欢顾舜华,但两个孩子,心里怎么想怎么难受。
再说,看顾舜华那意思,也看不上自己了。
这人哪,怎么去了一趟乡下,就变成了这样了?她以前那么单纯一个人,现在成了一泼妇!
一抬眼,看到面前被摔在桌上的筷子,想起自己那鬼混的妹妹,更是扯起一抹冷笑。
女人啊女人,这一个个的都成什么样,妹妹小时候也挺单纯小姑娘啊!
吃过饭,难得日头好,院子里人家就把被褥都拿出来外面晒,更有几个就在门前台阶前扯闲篇儿,主要是说煤球。
乔秀雅叹了口气,心想这几天翻来覆去都是煤球,过不去这事儿了。
她看看人多,抓了一把炒花生出来,见到人就分几个,大家和和气气地说话,乔秀雅又夸了一番煤球,她这一夸煤球,果然大家伙就热闹起来,好像和她说话都带着几分亲了。
乔秀雅心里更加不舒坦了,煤球煤球,黑不溜丢的煤球至于吗?
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和大家套近乎,套了一会后,她终于说:“说起来,咱院子里其实也是有点空地儿,你看,我们家旁边这地震棚,盖个房子,不是正好吗?”
她这一说,大家都点头:“对,得盖房子,正说这事呢!”
乔秀雅心里一喜,忙说:“大家都觉得这里盖房子好啊?”
大家纷纷同意:“那可不是么,你看这地震棚多难看,要是盖上房子,那可就齐整了,不盖房子我看着心里不舒坦!”
乔秀雅笑开了花:“那敢情好,我正——”
她话没说完,就见潘爷拿着一张纸过来了:“哟,说起来,还忘了你呢,大猛媳妇,你看看这个,给签个字吧,要不按个手印也成。”
潘爷,那是什么人,做起事来就一股大爷劲儿,东西给你摞这里,你就签吧。
乔秀雅迷惑了:“签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潘爷:“瞧瞧就知道了。”
乔秀雅和谁横,都不敢和潘爷横,当下只好低下头看,看着看着,越看越不对劲:“盖房子?”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
这时候,旁边七嘴八舌的:“对啊,盖房子,就你们旁边地震棚,现在打算让舜华盖房子!”
一旁佟奶奶晒得浑身暖洋洋,慢条斯理地捋着猫:“刚不是说挺好,大家伙都同意啊!”
大家纷纷点头:“对,就说这事呢。”
乔秀雅这当口儿,终于咂摸过味儿来,那可真是平地一声雷,惊得她不轻。
敢情全大院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就瞒着她,这是给她挖好了坑,就等着她往里头钻?
没人和她提过啊,怎么就让她签字?凭什么?
她捏着那纸,看了又看,上面五花八门的签名还有手印,看得她心都慌了,她忙问潘爷:“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潘爷:“这不是咱们舜华回来没地儿住吗?大人孩子三口那么挤着也不是事,我就想着好歹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正好那里闲着也是闲着,让她盖个房子吧!”
佟奶奶笑着说:“全大院都签了字,就差你了。不过秀雅一直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也不是那种盼着人不好的,肯定得签啊!”
其他人纷纷笑:“那可不!刚才她说了,那边盖个房子她也觉得好!”
乔秀雅气得啊,她是觉得自己盖房子好,可没说顾家盖房子好,这算怎么回事!
她不想签!
潘爷看乔秀雅那脸色,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可他哪里管这个。
潘爷可是一位放屁崩坑的主儿,再说,他早摸头苏大猛和乔秀雅这两口子的脉了,于是他直接吼一嗓子:“大猛,爷儿们过来,签个字!”
被潘爷这么一叫,正在洗碗的苏大猛忙跑过来了。
潘爷救过苏大猛的命,就为这个,现在的潘爷说句话,苏大猛都是马首是瞻,服服帖帖地听,再没二话的。
潘爷也不啰嗦,直接和苏大猛提了这茬,苏大猛犹豫了下,看看乔秀雅,乔秀雅脸色难看,可也不好说什么。
潘爷又一催,苏大猛忙点头:“行,行,我签。”
说着,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赶紧签了字。
乔秀雅看到这个,气得啊,肝疼!
她冷笑一声,看看这煤球,看看这院子里的人,再看看那地震棚,她算是明白了,这一院子合起伙来就欺负她!
社会主义社会啊,人怎么能这样!
第23章 电话粥
这两天太阳好,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也都融化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弄得台阶上总是湿漉漉的,进进出出都得小心着,免得滑倒了。
太阳好就是晒被子的时候了,大杂院里各家都把被子拿出来挂外头,满院子但凡晒着的地方就是被子。
被子晒了一天,临到天儿快变凉的时候收起来,被子上就一股“老阳儿”味儿,顾舜华将晒得松软的被子叠好了放在外屋的床板上,又过去把佟奶奶的被子也帮着收起来了。
她心情不错。
拿到了全大杂院人家的签字,过去给房管所看了,房管所自然没意见,意思是可以随便盖了,不过人家说好了,盖房子的材料人家可不管。
顾舜华当然也不可能让他们管,她带着两个孩子,坐着公交车,边逛边走,到了邮电局,等了半个小时,打通了任竞年的电话。
等电话那头传来任竞年声音时,顾舜华也不说话,就让两个孩子叫爸。
两个孩子好久没见爸爸了,现在一听爸爸声音,都激动起来,拼命喊爸爸,还四处看,要找爸爸藏哪里。
他们哪懂什么是电话,以为听到爸爸声儿了,这就是爸爸来了。
任竞年在电话那头自然听到了,他忙道:“满满,多多,爸爸在这里,爸爸在矿井上。”
满满平时其实挺懂事一小孩儿,可现在忍不住了,扁着唇儿,“哇”地一声哭了:“爸爸,爸爸,你在哪儿,爸爸!”
平时不爱说话的多多却咬着唇,忍着,没哭:“多多不哭,多多不哭,多多不爱哭……”
孩子说不哭,但顾舜华的眼泪却瞬间落下来了。
她之前不敢让孩子和任竞年通电话,就是因为这个,现在看孩子哭,她也忍不住想哭。
不过她还是赶紧擦了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笑着说:“满满和多多都不哭,快和爸爸说话,爸爸在电话那头,他和你们说话呢!”
任竞年也赶紧哄,笑着逗孩子,还给孩子讲自己在矿井的趣事,讲了隔壁陈叔家养得那条老土狗。
孩子们终于不哭了,他们两个对着电话筒和爸爸说话,向爸爸显摆自己吃到的“喝了蜜”,大排骨,红烧肉,当然还提到了自己结交的小朋友。
“爸爸,我们去大栅栏了!大栅栏什么都有,爸爸你也快来看看吧!”
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单纯无邪,他们的世界里也只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小朋友而已,他们不懂离婚,也不懂户口,更不懂他们在那本书里被标注下的惨淡人生。
任竞年听到孩子的话,笑着说:“大栅栏有什么好玩的?快和爸爸说说。”
两个孩子便争着说,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驴打滚,那个说焦圈儿,满满嘴皮子利索,多多说着说着不知道说什么了,急得睁大眼睛,小手儿抓着电话筒,结巴又大声地说:“爸爸,多多都吃了,多多吃了!好吃!爸爸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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