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竞年咬牙:“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舜华眼泪便落下来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前所未有地清醒,我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就是要和孩子在一起怎么了有错吗?那是我生下来的孩子,我生的时候差点没了命,凭什么让我和他们分开!”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中带着颤。
任竞年颓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舜华,到底是谁和你说了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些年,我们在矿井受了多少罪我不想提,这没什么,为了建设祖国,这是我们应该的,可孩子呢,得为孩子着想啊,你如果不先回去,孩子永远没有希望!”
顾舜华:“你错了,我如果回去了,孩子才永远没有希望,我现在不在乎他们在首都还是在巴彦淖尔,我只在乎他们有没有和我在一起。”
任竞年眼中便浮出一丝湿润的光亮,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握住了顾舜华的手:“舜华,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试试,试试带着孩子回城,如果回不去,那我们就一起留在这里。”
顾舜华从首都到巴彦淖尔,一路走来,挨了多少冻受了多少苦,现在她的丈夫正用干燥有力的手握着她,给她温暖。
她的心有一刻的放松,她下意识觉得这是她可以依赖的男人。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这个男人,也许现在还没有什么二心,但是将来不好说,这个世界就是一本书,所有的人都会受着剧情的牵引。
所以,她想,她现在应该相信他,但要时刻警惕着,永远不能让自己全身心地依赖他。
她垂下眼睛,脸庞变得柔软起来,低声说:“好。”
第4章 修改离婚协议书
顾舜华稍微洗了洗,本来都要睡下了,任竞年却端来了蒸屉,蒸屉里放着七八个莜面卷。
顾舜华疑惑地看着任竞年。
任竞年将蒸屉放顾舜华眼前:“你晚饭没吃饱吧?”
顾舜华鼻子便酸了,她这一路走来,忍饥挨饿,晚饭时候任竞年是照着人头做的,自然没她的,她就随便吃了一点,确实没饱。
当下拿起莜面卷来,尝了一口,还带着余温。
顾舜华来内蒙古兵团前没吃过这个,刚开始吃还不习惯,现在却已经很喜欢这个味道了,四十里莜面三十里糕,二十里的荞面饿断腰,莜面吃了耐饿,河套地区出产莜面,他们最艰难的时候都是吃这个填饱肚子。
她低着头,一口口地吃了。
吃完后,任竞年便递上来一只碗,里面是今晚的酱汤,已经热过了。
顾舜华接过来,凑在碗边一口气喝了。
吃完后,稍微漱了漱口,又给炉子添了炭,封了火,两个人也就上炕休息了。
去年兵团里有人中过煤气,当时死了五个,所以任竞年很小心,生炉子只在外屋生,里屋外屋隔着一层布帘子,这样热气能传过来,不至于太冷,但万一有个什么事,也不至于丧了命。
里屋很暗,暗到几乎没有任何光,窗外的寒风依然在呼啸着,屋内两个孩子睡得甜香,甚至隐隐有些微的鼾声。
黑暗中,她感觉到一双手摸索过来,握住了她的,指尖碰触间,她能感觉到里面的暗示,那是几年夫妻的默契,也是她往日习惯的。
不过现在她却有些排斥。
她想起任竞年给陈璐削的那个苹果,也想起当时陈璐说的话,陈璐笑得一脸灿烂,对刚刚进屋的顾舜华说:“姐夫人真好,苹果也甜!”
她当时没觉得,现在想,还是有点不合适。
如果说书中以后的剧情发展在这个时刻还是莫须有的事,那个苹果却是实实在在削过了皮,而且在那本书中,多年之后女主陈璐回忆起那个苹果,都会感慨,你当年给我削过的苹果,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苹果。
所以她没动,依然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装睡。
任竞年却轻轻用力,拉了她一下,之后自己身子挪动,便蹭到了她身边。
滚烫的呼吸便笼罩住了她。
顾舜华屏住呼吸。
任竞年将她抱在怀里,又侧过来亲了口她的脸颊,之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想一个人回去首都,那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顾舜华听着这话,心想,我的打算里可没你。
不过她没说。
事情还没发生,或者说没什么硬证据,她不能给他定罪,只是心里提防。
任竞年又亲了她一下她的耳朵:“睡吧。”
顾舜华这才放心,他没让她履行夫妻义务。
**
第二天顾舜华醒得早,不过炕上并没有任竞年,她穿好衣服走出门,薄雾笼罩的清晨,烟囱吐出丝丝缕缕的炊烟。
空气中有烧柴的味道,为这干冷的冬日早晨到来些许暖意。
她走进厨房,微弱的火苗舔着冰冷的锅灶,任竞年应该是刚烧起火来。
顾舜华坐下来拉着风箱,随口说:“起这么早?”
任竞年从水缸中舀水,水上浮着碎冰。
他没说话,顾舜华却想到了,这几天她离开了,他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还得上班,估计都是早早做好了一天的饭。
她有些心酸,更开始恨自己,恨自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城,却把两个孩子扔矿井受苦。
其实现在回想这件事,也是透着不可思议,当时脑子好像被什么给蒙住了,没别的念头,就是我要回城我要回城。
平心而论,就她之前那个状态继续下去,难保不会按照书中剧情发展。
所以事情走到最后,她自己也有责任,甚至于他后来的“变心”也和自己的“狠心抛弃”有关。
这让顾舜华有些歉意,但到底是膈应后面那些事,只好不去想了。
夫妻两个一起做饭,做的是钢丝面,钢丝面是用棒子面做成的,先泡再蒸,蒸到半熟了再泡,面蒸出来后金黄,吃起来劲道,拌上辣椒臊子味道还不错。
不过家里有两个小的,他们一般都蒸透了,放一些剁碎肉末,再拌点麻油和酱醋。
肉末并不多,平时只是偶尔给两个孩子吃,顾舜华和任竞年从来不吃。
做差不多了,顾舜华听到屋里动静,便先过去房中照顾两个孩子,谁知道刚迈进门,就见满满光着脚丫,身上裹着毛巾被,正从里屋跑出来,睡眼惺忪的懵着,估计还没醒透。
他看到顾舜华的时候,眼睛顿时亮了,惊喜地道:“妈妈!”
顾舜华:“怎么不穿鞋就往外跑,衣服也没穿呢!”
煤炉子里的炭烧透了后,已经灭了,屋子里正是冷的时候。
满满便笑了:“穿鞋!穿鞋!”
说着光了脚丫子,啪啪地踩在冰冷的地上,欢快地回去里屋炕上准备穿衣服了。
顾舜华想起刚才孩子的笑脸,突然意识到,他是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害怕自己离开了吧。
当下进屋,满满正在炕头费力地把自己的小腿儿往棉裤里套,多多也醒了,像一只小鸟儿一样从被子里露出头,眨着眼睛有些迷糊地看着顾舜华。
顾舜华笑了,过去帮着满满套上了棉裤,又把多多拽起来,将捂在被子里头的棉袄棉裤拿出来给多多穿。
孩子已经快三岁了,很瘦弱,特别是多多,乍看还以为是两岁。
矿井上日子苦,没什么营养品,就连酱醋油都得山下送煤的车定期帮忙运上来,别的更不可能了。
顾舜华心疼孩子,她想给孩子喝每天新鲜送到家的牛奶,想让孩子吃营养的食物,想让孩子稍微胖一些,也想让孩子看看外面世界长什么样。
*
给两个孩子穿好衣服后,照顾着他们吃饭,吃饭时候,两个孩子都很开心,抢着要坐顾舜华身边,最后只好一边一个。
吃完饭,任竞年便开着拉煤车,带他们过去山下,以前那里叫团部,现在内蒙兵团撤销了,不过大家依然叫团部,有什么事还是得去团部办。
先去了一趟民政局,找了冯富贵,把情况一说,冯富贵直跺脚:“这哪成,这不是闹着玩的!”
顾舜华正想说话,任竞年把冯富贵拉到一边,和他说了一番,不知道说了什么,冯富贵一脸为难,最后想了想:“其实你们还是要离婚,只不过孩子改给舜华是吧?”
顾舜华点头:“对,孩子给我,希望能重新有个离婚协议书,写明白孩子判给我。”
她知道没这个先例,在这个年代,就没有知青带着孩子回去的先例,如果是之前,她不会动这个脑子。
但是现在她脑中有了那么一整本书的剧情,她看到了历史的发展,看到了眼前这小小的障碍从浩瀚的历史进程看不过是过眼云烟,她便不在意了。
她想,办法总是有的,先改了离婚协议,带着孩子进城,赖也要赖到首都去,现在再难,坚持一下,以后都不是事。
冯富贵想了想:“这样吧,我和局长商量下,看看能不能换一张新的离婚协议书,不过也只是商量,并不一定作准。”
冯富贵这么说,顾舜华自然感激不尽。
很快冯富贵便回来了,看看四周没人,才压低了声音说,可以换,但是得等晚上,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舜华心领神会,任竞年也明白了。
能换,人家愿意帮忙,这件事不至于算违法,但也不够光明正大,所以最好是私底下来。
当下两个人也没多说,谢过冯富贵后便离开了,离开去哪儿呢,天这么冷,也没个落脚的地儿。
在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任竞年一咬牙,便过去招待所先歇下,这样两个孩子还能好好休息。
孩子到了招待所,觉得新鲜,爬上爬下的,闹腾起来,笑得开怀。
顾舜华和任竞年一个坐窗边椅子,一个坐床头前椅子,相对两无言。
顾舜华希望带着孩子回首都,至于任竞年,她不想做什么规划,她也规划不起。
其实在那本书中,任竞年和陈璐在一起,都是因为自己先抛弃了他,至少表面上看这样。
按理她应该想努力挽回任竞年,不让自己的丈夫便宜了陈璐。
但顾舜华没那么多力气,她现在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
倒是任竞年先开口:“你自己带着两孩子去首都,能行吗?”
从刘召火车站到首都,中间要经过包头中转,中转后的火车一般来说没座位,就得站着。
一个女人带两个三岁孩子,太遭罪了。
顾舜华:“到时候你把孩子和我送上火车站,应该没什么,孩子现在能自己走,满满力气大,跑得快,多多太瘦,没什么劲儿,不过也不会一直要人背着。”
任竞年没说话,点头:“好。”
他目光转向床上打滚的两个孩子,其实是想亲自送他们过去首都,不然实在不放心,但既然办离婚,他这个前夫跟着回去怕耽误事。
本来离婚就很敏感,怕人家不认,带着两个孩子,更怕首都不收,他跟着过去,那就是添乱的。
况且离开矿井请假需要理由,他请不出那么多的假,万一离婚回城的事被别人知道了,事情就这么黄了都有可能。
顾舜华显然也想到了。
她没吭声,心里却想起来陈璐。
自己带着孩子回首都,赖也要死赖在首都,自己的行为已经变了,那陈璐和任竞年呢,他们两个最后还是会相爱?
她抬眼,看向任竞年:“对了,问你个事。”
任竞年:“嗯?”
顾舜华正要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任竞年顿时机警起来,走到门前看了看,知道是冯富贵,这才赶紧打开门让他进来。
冯富贵手里拿着新的“离婚协议表”。
“你们赶紧填,填了后我得交上去。”
第5章 阴山脚下的别离
两个孩子停下了笑闹,看过来,顾舜华笑着说:“你们继续玩,爸爸妈妈和叔叔说点事。”
满满的眼睛便看向冯富贵手里的纸。
顾舜华暗叹他是小人精,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任竞年却掏出来一个纸包,里面是炒豆子,给两个孩子吃。
两个孩子看到那炒得焦黄干脆的炒豆子,欢呼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坐在床头吃,顾舜华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两个人和冯富贵坐下来,开始填表,旧的表格给拿过来了,比着写,只不过这次孩子归顾舜华了,一式两份,写好后还得签字盖手印。
这个时候还没离婚证,两个人填了这个表格就是正式登记离婚。
冯富贵叹了口气:“带着孩子肯定没法回去,我最近都办多少离婚了,见得多,你带着孩子,首都不接收你,没这个政策。”
真离婚了另说,但现在离婚还带两个孩子,首都那边哪能接。
顾舜华却只是笑了笑:“没事,我就带着孩子回去,我离婚了,应该接收我,既然愿意接收我,那就没有只接收我不收孩子的道理,孩子归我,不接收孩子,他们要孩子流落到大街上吗?”
冯富贵没办法,只好说:“行,那你试试吧。”
送走了冯富贵后,两个孩子还在吃炒豆子,只不过满满时不时往这边看。
才不到三岁的小人儿,但是心思重。
任竞年去找服务员要了热水来,顾舜华倒了晾好给两个孩子喝,又陪着孩子说话,给孩子讲故事,到了老晚才躺下睡。
两个孩子睡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团部这里风不大,月亮照着窗户,倒是有几分静谧的味道。
任竞年:“刚你打算问我事?”
顾舜华想起来,便道:“也没别的,我就是想起上次我表妹陈璐过来的事。”
任竞年:“嗯?”
顾舜华:“你觉得她怎么样?”
任竞年:“也就一面之缘,也没怎么说话,不太清楚。”
顾舜华抓住了一点:“是吗?你没和她说话吗?”
任竞年蹙眉:“说了吗?我不记得了。”
顾舜华:“说话没说话你自己不记得了?我怎么记得你当时还削了苹果皮?”
事情真得是很小的一点,顾舜华觉得自己问这个是无理取闹,但结合后面那本书中提到的苹果甜蜜,人家陈璐可是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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