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顾舜华能找到这么一个活儿,日子终究会舒坦一些。
父女两个就这么说笑着回家,谁知道一到家,就发现气氛不对,陈翠月坐在床边抹眼泪,家里冷冷清清的。
顾跃华看他们回来,赶紧使眼色,之后拉到一边说话,这才知道,原来今天哥哥一朋友过来,那朋友和哥哥说了好一番话,等朋友走了后,哥哥便和妈妈吵了起来。
顾舜华纳闷:“那朋友是男的女的?”
顾跃华压低了声音:“男的,不过——”
顾舜华:“不过什么?”
顾跃华这才道:“刚才妈妈和哥哥吵架,提到了一个人,姓冯,是一个女的,我知道这个女的,以前我见过她!”
顾舜华顿时感觉到情况了:“女的?你见过?什么人?”
顾跃华看看窗户外头没人,便给顾舜华说了一遍。
“当时咱妈单位不是开元旦联欢会吗,当时你们学校也开会,你没去,但是我偷跑着过去了,去了后,才发现咱哥也带了一个女同志过来,那女同志就姓冯,当时他们应该是搞对象呢!”
“搞对象?然后呢?”
顾跃华:“当时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反正后来在单位外面的电线杆旁,咱妈和那个同志嚷嚷起来了,咱妈骂那个同志,说她不要脸,让她离自己儿子远点。”
啊?
顾舜华惊讶,心想妈可真行啊!
顾跃华:“他们越吵吵越厉害,最后咱妈打了那女同志一巴掌,女同志哭了,这个时候咱哥过来了,女同志哭着跑了,咱哥就追过去了……”
至于后来,他一摊手:“我也不知道,那不是过了没多久,咱哥就下乡了吗?”
顾舜华拧眉:“那就是说,他们今天又为了这位冯同志吵吵起来了?”
顾跃华:“是啊!”
顾舜华:“大哥人呢?”
顾跃华:“谁知道呢,和妈吵完后就出去了,估计去朋友家了,到现在不见人。”
顾舜华叹了声,先过去看了看陈翠月,陈翠月唉声叹气的,一脸无奈。
顾舜华忍不住:“妈,到底怎么回事?”
陈翠月:“这不是当初他搞了一个对象嘛,那对象是没爸没妈的,成分也不好,家里就一个姥姥,咱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成分,你说凑一起能有好日子吗?当时我心里就不太乐意,后来那对象还跟着他来我单位,净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说什么她成分不好,但幸好找了你哥,以后可以帮衬着她家里了,又说她已经和你哥说好了,咱家房子怎么怎么住,以后她要怎么样,我一听这火气就上来了,还没进门呢,这先盯上咱家房子,我直接给她一巴掌。”
顾舜华简直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都什么事啊!
她纳闷地问:“妈,听您这一说,这位对象说话也不好听啊,您当时和哥解释了吗?”
陈翠月提起来就憋屈:“我提了啊,可你哥说了,人家不是这个意思,人家姑娘心眼好着呢,说我就往歪处想!”
顾舜华:“就算您不同意好了,他自己娶那个姑娘,也不至于突然就下乡了!”
陈翠月更是憋得一口气喘不过来:“我那不是给了她一巴掌吗,结果据说她一气之下就嫁给别人了,觉得在我这里受了大委屈,没法接受了,怎么着也得赶紧嫁出去,不能让我们家看她热闹。”
顾舜华:“……就这么嫁了啊,那不是挺好的吗?”
陈翠月:“是啊,本来嫁了就嫁了,你哥难受一下,下乡去,重新结婚,也就没事了!可关键是,我听说这姑娘嫁了后,男人整天打她,日子过得不好,她就时不时给你哥写信,说她难受,弄得你哥日子也过不安生。这不,你哥回来了,也结婚了,日子好好的,她朋友又过来了,说她现在多难熬,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只能给别人家当保姆!”
顾舜华只好深吸了一口气。
就哥哥那种人,简直是不能欠人家一点,前面那对象但凡日子过不好,那不就得算到这哥哥头上?
脑门子顶着这么一桩子陈年旧债,日子能过安生吗?
陈翠月长叹一声:“我哪想到,我当时一时气不过,就这么给她一巴掌,倒是毁了人家一辈子呢!”
顾舜华这才知道,所谓“毁了一辈子”的由来。
一时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说当时的情况,就那姑娘说的话,听起来确实戳火,要是她的话,估计也有些恼,毕竟一个大姑娘你才谈对象,就动不动说人家房子该怎么安置了,这算什么事?
所以陈翠月给那一巴掌,虽然过激了一点,但她能理解。
但后头,就有点琢磨不明白了。
只能说有些人的一辈子她太脆弱了,就跟玻璃杯一样,稍微一碰,就那么坏了。
顾舜华也没别的法儿,只能是劝了劝陈翠月:“可能有些人的命就那样,您要是不给那一巴掌,她该选择错误还是会选择错误,一般人气性这么大,为了一巴掌就随便找一个男人嫁了呢!”
陈翠月:“可你哥哥恨我啊,他就认为人家被害了一辈子,他心里难过,一直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人家!”
顾舜华:“那,那就随他吧……”
这时候多多喊妈妈,她赶紧借着这个由头过去照顾两个孩子,打了水给他们洗漱,照顾他们先脱衣服上床,心里却在想,哥哥这个人就是太好心眼了,责任心太重了,恨不得什么担子都给挑自己身上。
可问题是,你挑得起来吗?
等孩子都安顿好上床睡着了,她猛然想起来苗秀梅。
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爱人又因为之前的对象和婆婆闹别扭,按说她是最难堪的那个,可刚才自己来来去去的,都没注意到苗秀梅。
她勤恳又安静,任劳任怨的,好像所有的人都可以轻易忽略了她。
当下看两个孩子睡得踏实,她便悄悄出了门,过去敲了敲后屋的门,虽说家里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但到底是嫂子,隔着一层,她还是得讲究讲究。
她刚敲了两下,就听到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
昏暗的灯光下,迎上的是一双期待而带有惊喜的眼睛。
当那双眼睛里期待惊喜的光瞬间灭掉时,她几乎不忍心去看。
不过她还是笑了下:“嫂子,我哥还没回来呢?”
苗秀梅点头,开门让她进来:“没回来,跃华出去找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舜华便安慰:“你别担心,不是走的时候说去找朋友了吗?他刚回来,多少年没见那些老同学老朋友了,见了面多说说话也是有可能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很没意思,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用得着自己在这瞎编?
一时也有些气恨,想着哥哥实在是有些过了,光顾着自己的情绪,怎么不想想别人?
谁知道苗秀梅反而是笑着安慰顾舜华:“没事,舜华,他心里也难受,不想回来就过去和朋友聊聊,等聊够了,气性过去了,不就回来了。”
然而她越是这么笑,顾舜华心里越难受。
她觉得对不住嫂子,嫂子是个好人,哥哥在这点上其实有些混账了。
苗秀梅:“对了,舜华,我看家里有一些破铺陈,闲得没事就给孩子做了几双鞋垫,还给你做了手套,孩子跑起来出汗多,鞋垫得勤换,你在厨房里估计手套也耗费大,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适合,你看看能用不,不能用就算了。”
顾舜华忙道:“嫂子,谢谢你,我正需要呢,这几天也说要做,可惜就是忙,没那功夫,你帮我做了,可真是省了我的功夫!”
苗秀梅一听便笑了:“那就好,能用上就好。”
正说话间,便听到外面脚步声,顾舜华注意到,苗秀梅的眼神顿时往外面扫去。
很快,外面传出声音,果然是顾振华和顾跃华回来了。
苗秀梅赶紧跑过去开门,像个贤惠的小媳妇一样把顾振华迎进来,又谢顾跃华:“跃华,多亏了你陪着你哥,这么晚了,真是辛苦你了。”
顾跃华忙道:“没事没事。”
当下顾舜华也就趁机跟着弟弟从屋里走出来,走出来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顾舜华压低声音说:“哥也真是的,就算过去有什么遗憾,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他自己过不去那个坎,凭什么闹腾着给嫂子看,人家活该欠他的啊!”
顾跃华叹了口气:“姐,我也是刚才陪着哥哥才知道,哥哥过去谈的那个对象,现在特别可怜,她姥姥前几年去世,她自己被家暴离婚了还被前夫纠缠着要钱,孩子前几天也生病了,世上没什么亲人了,反正挺可怜的。”
顾舜华听得皱眉,想了想,还是道:“我觉得吧,别管以前那些事,你娶了谁,首先就得对谁负责任,既然娶了嫂子,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你要说后悔,那也行,你赶紧离婚啊,干嘛非晾着一个又去惦记另一个,总之这事做得不够爷们儿。”
顾跃华:“姐,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不够意思,嫂子挺好一人,哥为了这个和妈闹腾,嫂子知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今天其实也说他了,可他却说,他和嫂子的事我不懂,让我不要管这个。”
顾舜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怎么着,我们管不着,但他是我们顾家的人,只要他还和嫂子没离婚,他如果在外面和那个对象乱搞,做出什么不仁不义的事来,那我们就得管了,做人不能不讲道义!”
顾跃华:“哎……那谁知道呢,我只能说,咱们虽然一起长大,但分开了这么多年,都受了一些罪,咱肯定各有各的难处,当兄弟的,只能说需要的时候两肋插刀,但再多,我也不知道怎么着了。”
顾舜华叹:“且看着吧,只希望大哥别钻牛角尖。”
只是同为女性,看到大嫂的难堪,她终究不忍心罢了。
*
第二天起来,顾舜华特别留意了嫂子的情绪,她倒是像没事人一样,照样起来忙东忙西没个停歇,见到人依然是笑。
顾舜华看着这样的苗秀梅,便想起跃华昨晚说起的,他说大哥说了一句“我们之间的事,我心里有数”。
之前任竞年也猜着说,大哥大嫂夫妻关系有点不对劲。
顾舜华便想着,难道还真让任竞年说中了,大哥大嫂感情有问题?可就算感情有问题,这边你没办离婚证,那边你也得收着点。
别说嫂子心里怎么想的问题,就是街坊邻居看到了,人人都知道你不把人家媳妇当个人看,那谁还能把你媳妇当人?
只是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到底是忙,而且哥嫂之间的事,她也不好轻易插手什么,毕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只能说她盯着点,如果哥真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她再想法子。
这天,顾舜华一口气忙到了两点下班,这才过去了雷家。
到了雷家,接待顾舜华的却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说是雷家最近新来的保姆,叫冯书园,冯书园长得模样不错,看着白净秀气,笑起来也挺好看的,接人待物也很有分寸。
顾舜华想起之前牛得水说的,当时陪着雷永泉妈妈的还有一位年轻女同志,估计就是这位了。
冯书园笑得格外温婉:“昨天阿姨就提这事了,说家里得请个厨子,到时候就不用愁做饭的事了,没想到今天就来了,顾同志,为了做饭的事,阿姨可愁了,永泉也是嘴挑,这事可得劳您费心了。”
顾舜华听她那话里语气,倒是很以主人家自居,多少有些意外,想着这保姆估计有什么来历,是亲戚或者什么的。
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动静:“舜华过来了啊!”
这是雷永泉的声音。
顾舜华起身,旁边的冯书园也忙站起来,顺势撩起垂在耳边的头发。
雷永泉进来后,看到顾舜华,自然高兴:“竞年最近复习得怎么样,年后他还说回头找我一起看书,现在也没动静了,我倒是想找他,可他一天到晚的跑廊坊啊!”
顾舜华便说起任竞年最近来回跑的事,雷永泉想了想:“还是得想办法往回调,不过如果能考上大学,那最好了,等考完了吧,如果实在考不上,再说调的事。”
这时候,旁边的冯书园便端过来茶水:“永泉,你多喝点水吧,不然回头上火了,阿姨又得心疼。”
她亲手帮雷永泉倒了茶,又把嘴儿放在茶碗旁帮他吹了吹,才端到他眼跟前。
顾舜华注意到,那茶碗上留了一点点红色痕迹。
她皱眉,正想说是不是嘴破了,之后猛然醒悟,是冯书园的口红,她化妆了!
顾舜华自己这些年在五原那种荒凉的地方,物资匮乏,哪有闲工夫化妆,也不太懂这个,现在进了勤行,天天戴口罩,更不可能化妆涂口红,加上身边的人都朴实,也没化妆的,所以竟然没注意到。
顾舜华看到雷永泉拿了茶杯就要喝下,还是提醒:“这茶杯是不是沾上东西了?”
雷永泉低头一看,这才看到白色茶盏上那一点残红,顿时皱眉。
冯书园见了,顿时愧疚得要命:“永泉,对不住了,我也太粗心大意了,我也是怕热茶烫嘴,才帮你吹吹,没想到自己不小心沾上了,都怪我,我这就给你换一杯。”
她连忙将茶杯拿下去,换了新的给雷永泉沏上了。
这一幕,顾舜华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见过这种事啊。
雷永泉脸色也有点不太好,不过还是对顾舜华笑了下:“别提了,家里新请的保姆,我爷爷一位老战友帮介绍的,说是他以前老乡家的孩子,却不过面子,就用了,平时做事还挺麻利的,就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顾舜华:“那还挺好的,这样阿姨也能轻松,不至于太辛苦。”
说话间,冯书园很快就回来了,却是道:“永泉,刚才阿姨说了,家里来了几位客人,都是叔叔的朋友,叔叔正好不在家,阿姨正陪着,说让你也过去一趟,招待下客人。”
雷永泉一听,便愁眉苦脸的:“又是客人啊!”
不过也不能怎么着,只好赶紧起身,临走前对顾舜华说:“让书园带你过去厨房看看,研究一下做什么好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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