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跃华长叹一声:“时不利兮,罢了,罢了,我还是去做西瓜酱吧!”
他嘴上皮,不过做起事来倒也实在,挽起袖子踏踏实实地干,用心细致,顾舜华看着,倒是放心。
至于顾振华,那更是踏实能干了,一下了班,别管多晚都要过去看看,再帮着干点活,而骨朵儿几乎就住那里了,天天忙得黑天白夜不分。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心里也感慨,那天和骨朵儿谈了,说是再多分她,主要是她辛苦了。
谁知道骨朵儿却道:“舜华,你甭和我客气这个了,这次我跟着你干,说是咱俩合伙,其实我就一学徒的,跟着你,我真是学到了不少,胆子大了,也敢去和学校的人单位的人打交道了。我估摸着,最后按照分成你能分给我三百块,这已经不少了,别说给我三百,就是给我一百,我都偷着乐去吧!你就别再说别的了,再说就是嫌弃我不能干了!”
顾舜华听着,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心里却想,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性子相投,做事豪爽,而且能干,一学就会。
这就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啊!
骨朵儿却道:“不过你哥可真行,这次你哥真是下了功夫帮你,还有你家跃华这两天也卖力气了,关键时候,亲兄热弟,真是能帮上大忙!”
顾舜华:“这件事,其实说起来好几千斤呢,是不小的量了,乍一听挺吓人的,多亏了大家伙一起干。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你费心,这西瓜酱不怕别的,就怕不干净,这次又有不少大队里的老乡帮着干,手脚上一定要注意,操作规范,可千万不能出事。”
真要是有个不行,那问题就大了。
骨朵儿:“行,这个我心里明白,咱宁愿慢一点,也得保障操作规范问题,前两天咱们商量出来的那个操作手册,我抄了好几份,要求大家严格执行,我自己是一直盯在那边,肯定不能马虎了。”
顾舜华这才彻底放心。
就这么忙了一段,总算是将所有的瓷缸全都给灌满了,上面蒙上厚厚的一层纱布,给包严实了,一排排地放在阳光底下暴晒着。
就这么晒上一个月,差不多就能好了。
顾振华和顾舜华都要上班,所以大家商量着,让骨朵儿和顾跃华在那里轮流着值班,留一个人看着,万一有个什么也好及时处理,其它人也就撤回来了,这时候,大家才总算歇一口气。
到了周末时候,任竞年过来了,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倒是提了不少鲜货,说是他们部门在廊坊农民那里弄了一批玉米棒子,才收的。
他用大麻袋提着,一看里面大概有小半麻袋,进了屋,哗啦啦往地上一倒,玉米的清香就散了满屋。
顾舜华剥开青色的玉米皮,只见里面玉米水头足,粒粒饱满,这么一拿,指甲不小心碰到都能掐出水来,可真鲜嫩。
她便笑了:“等会儿煮熟了,大家伙啃鲜玉米棒子吧。”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郊区农民推着手推车在胡同里叫卖了,不过总感觉那个不如这个鲜。
任竞年:“我们单位又发了肥皂毛巾,还有一些劈柴,这些我都用不上,我想着拿过来也不方便,劈柴给了部门同事了,肥皂毛巾我跟附近的社员换了点鸡蛋,人家家里自己养的鸡蛋,还挺新鲜的。”
顾舜华看了看,竟然有大概四十个鸡蛋呢,这样如果留着白煮了给孩子吃,可以吃二十天,倒是也不错。
孩子太小,每天有个鸡蛋吃营养就是好。
任竞年又把发的粗线袜套拿出来,顾舜华用不上,都给陈翠月了,让她看着用,或者拆了做什么。
等忙完了,也到了接孩子时候了,任竞年过去接的,两个孩子见是爸爸来接,当然是高兴,喜欢得连蹦带跳的。
他们回到家,顾舜华已经把玉米煮差不多了,新鲜玉米,就这么随便一煮便全是鲜,光闻味儿都能感觉到那种饱满鲜甜的汁液感。
顾舜华给两个孩子各一个,于是两个孩子便抱着玉米啃起来,啃得两边脸蛋上都沾了鲜玉米的米黄碎屑。
这时候顾跃华跑过来,赶紧追着任竞年要对题,又说:“我这里已经有我们对出来的答案,姐夫,你快看看,看你考得怎么样!”
任竞年看上去并不太急,不过还是和顾跃华对答案了。
顾舜华看任竞年那样,多少也感觉到了,他应该考得不错,挺有把握的,看来这件事是妥了。
听着两个人在里屋对题,顾跃华一声声感叹:“姐夫,你这也做对了啊,这个难着呢!
她抿唇笑了,看看旁边的鲜玉米,她取了一些,用笼布包着,给骨朵儿家几个,给霍婶儿家几个,再给佟奶奶家几个。
先过去了霍婶儿家里,霍婶儿一叠声地夸这嫩棒子鲜嫩水灵,一咬上去都是甜汁,喜欢得不行。
过去佟奶奶屋里的时候,敲了好一会门,才听到里面有气无力的一声进来。
她听着那声音便觉得不对,忙推门进去,进去后才发现,门窗关着,屋子里闷热,阳光进不来,很暗,佟奶奶正靠坐在窗前,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虚无的一个点。
那白猫儿乖巧地偎依在她身旁,见到顾舜华,便冲顾舜华喵喵了几声。
顾舜华忙握住佟奶奶的手:“奶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佟奶奶缓慢地望向顾舜华,之后喃喃地道:“舜华,他不来了,他不来了……他说他不来了。”
顾舜华顿时明白了,之前就说佟奶奶的那位朋友迟迟联系不上,现在这是联系上了?说不来了?
佟奶奶抬起手来,手里捏着的却是一封信,她颤声说:“他来信了,来信说他不来了,说这辈子也不用见了。”
她摇头,叹息:“怎么能这样,说不来就不来了,怎么能这样……”
老人家这个时候词语仿佛格外匮乏,她只是一个劲地反复问他怎么不来了。
顾舜华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轻握住了佟奶奶的手:“上次,上次他说来,这次突然不来了,也许发生了什么事。”
她陡然想起来,在那本书中,陈璐想买喂猫的碗,佟奶奶根本没卖,但是后来佟奶奶遇到了什么大事,那意思仿佛是朋友遇到了事,急用钱,于是就迫不得已卖给了陈璐。
她隐隐感觉,那本书许多情节虽然荒谬不堪,但是偏偏有些事情,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之中,好像又有什么线索提示。
佟奶奶听到这话,摇头:“能有什么事呢,出事了怎么不说,这样一句话不说,倒像是我做了一场梦,这算怎么回事呢!”
顾舜华:“也许……他有什么苦衷?”
佟奶奶:“能有什么苦衷呢,这不是已经不兴过去那一套了吗,不论成分了,他还能有什么苦衷呢!他怎么能这样呢!”
佟奶奶嘴里呢喃着:“他就是骗我吧,一直都在骗我,骗了我五十年,现在还要骗我,他怎么能这样……”
顾舜华走出佟奶奶房中的时候,心里也是难受。
她委托了同学去打听,并没有打听到什么,她也让任竞年的战友帮忙打听了,也打听不到什么。
云南距离北京城是两千五百公里,山迢迢水遥遥,不通音信,分别了五十年的人,去哪儿得那个人的信儿啊!
实在是心酸,她便顺便过去了骨朵儿那里,正好再给她把玉米棒子送过去。
一过去,就见骨朵儿正收拾东西呢,里面衣服看样子是潘爷的,当下也是诧异:“这是怎么了,潘爷要出门?”
最近骨朵儿一直都在百子湾,就没回来过,也是今天把西瓜酱委托给了村里老乡,这才抽空回来。
骨朵儿:“舜华,佟奶奶那里出事了,她那位朋友在云南,说不会回来了,她心里总觉得难受,惦记着,我爷爷说了,她已经惦记了五十年,不让她去看个究竟,她到了棺材里也不能安生,说打算带着她过去云南,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舜华:“现在就去?”
骨朵儿叹:“我爷爷那个人你也知道,说风就是雨的人,他已经决定要去了,他要带着佟奶奶一起去,让佟奶奶看看那个人,当着佟奶奶的面问一问那人到底怎么想的,说问清楚了,这五十年也就值了!”
顾舜华默了一会,道:“这样挺好的,哪怕辛苦点,折腾一遭,至少闹个明白,不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算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她就回去了,回去家里,她拿出来二百块钱,直接包在一个钱包里,过去给了骨朵儿。
骨朵儿一看忙道:“你可别,路费我们家还有!”
顾舜华:“这不是给你或者潘爷的,这是给佟奶奶的,云南离咱这里太远了,中间不知道折腾多久,去了后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这二百块,算是我资助佟奶奶的,你也知道,佟奶奶待我不错,我平时也没什么能报答她的,直接给她钱,她也不会要,这个你代我帮佟奶奶收下,回头给潘爷,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骨朵儿:“行,姐妹不和你说虚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代佟奶奶收下,回头我会和我爷爷说。”
回来家里后,顾舜华其实还有些替佟奶奶难受,想着人这一辈子也不容易,赶上了好时候自然好,但是赶不上的呢,最年轻美好的年华里,战火连天山河破碎,等到解放了建国了,年纪也大了。
而自己这一代,生于五十年代后期,虽然赶上了那十年,但到底是一切都熬过去了,在最为斗志昂扬的年少时光,苦熬在内蒙古,也算是锻炼了意志。
等到二十几岁,结婚了,孩子有了,人生大事也没太多操心的,赶上改革开放好时候,正好拼尽全力做买卖挣钱。
这么想着,任竞年进来了。
“孩子呢?”她随口问。
“孩子在外面和几个小孩玩呢,”任竞年笑着道:“他们现在和院子里小朋友玩得都挺好。”
顾舜华听着,也笑了下,之后便和任竞年提起来自己拿了二百块给佟奶奶的事。
“挺大一笔了,我应该先和你说一下,不过刚才心急,你和跃华说着话,所以我就——”
“佟奶奶人不错,遇到这种事,我也没能帮上忙,你要拿就拿,不是什么大事。”
“嗯,这次我的西瓜酱,如果顺利,我估计能挣七百块,挺大一笔钱了,到时候咱们大概能有一千三百块,可以琢磨着做一笔大买卖了。”
任竞年便笑了:“行,到时候我如果也在北京了,就能帮你一起做了。”
顾舜华:“考得挺好的?”
任竞年眸中便越发带了笑:“数学和物理我已经对过题了,我感觉没有错的,应该都对,就算个别不注意的扣一点,但也不至于扣太多,语文也还可以,考的那篇作文平时我正好写过,英语估计一般,但也不至于太差。”
顾舜华:“那就是说,应该没问题了?”
任竞年:“也不好说,万一有什么意外呢,不过我发挥了自己应有的水平,这一段复习也没白复习。”
顾舜华笑起来:“那就好!发挥好了就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老天爷怎么安排你了!”
一时说起来西瓜酱的事,任竞年道:“对了,我看天气预报,说是最近估计有大暴雨,这个可得当心。”
顾舜华:“这个我还真没注意,那我留心着天气预报,和骨朵儿说一下,到时候真有个什么,得及时注意着,可不能淋雨了。”
做西瓜酱,初期的时候操作上一定要注意卫生,不敢有任何马虎,等封了坛子,要暴晒发酵,就得注意温度了,如果是下雨天,肯定得搬进去室内,不能在外面这么淋着了。
当下顾舜华过去找了骨朵儿,提了这事,骨朵儿收拾了东西,便打算赶紧赶回去,顾舜华又过去和顾跃华提了,这才算放心。
毕竟这是两三百个西瓜和几百斤黄豆呢,真要是出个什么,那就是血本无归了!
任竞年却提起另一桩:“还有个事,我可能得出差去一趟南方了。”
顾舜华:“出差?”
任竞年:“是,我们单位目前正在研究长江隧道穿越施工方案,部门不少员工都过去驻守了,本来前一段我也应该出差过去,不过单位顾虑到我在备考大学,便没有派我出差,现在我考完了,怎么也想着为单位做一点贡献,过去考察现场。”
顾舜华:“那是应该的,那你出差吧,只要别耽误了回头大学录取的事就行。”
任竞年:“应该没事,也就是十几天,我能赶回来。”
顾舜华其实心里有些不舍得,不过想想,任竞年来这单位,一直备考,没多久如果考上大学就要去上大学,那对人家单位也没什么贡献,回头单位还得一直负担工资费用,虽然这都是国家出钱,但还是希望多做点事,这样比较安心。
当下还是道:“家里没什么事,你放心出差吧,孩子那里你不用担心,回头我们和他们好好说说。”
任竞年:“好。”
于是便和两个孩子提了下这个事,本来以为孩子会闹,哭着说不想爸爸离开,谁知道孩子竟然格外懂事。
多多还天真地问:“是出差是吧?小雨的爸爸就经常出差呢!”
满满嘟哝道:“小雨的爸爸出差会给她带巧克力。”
这话听得任竞年笑了:“爸爸出差回来,也给你们带好吃的,好不好?”
多多和满满齐齐点头:“好——”
还是拉长调的“好”,奶声奶气的。
潘爷做事雷厉风行,说是带佟奶奶去,他就真去了,很快请了假,出发过去云南了。
大杂院里的人都没醒过味儿来,等明白了,人家已经出发了。
因为这个,大杂院里难免有些人说道起来,认为“潘爷其实一直对佟奶奶有那么一个意思,只是不明白怎么就一直这么渗着”,就有人在那里说了,说潘爷这个人是个老八板儿,估计是拉不下这个脸儿。
骨朵儿听到这些话,脸色就不好看,她稍微一摆脸儿,知道的也就明白过来,不好意思提了。
后来骨朵儿就和顾舜华嘀咕:“其实要真成,那还好了,我这当孙女的给他们保媒拉纤,可问题就是成不了呢!”
顾舜华:“我也一直觉得潘爷有那个意思,怎么就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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