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宴和季央是嫡亲的兄妹,两人相差两岁,但性子却差的十万八千里,季央胆小,季宴幼时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才算是有了几分谦谦君子模样。
叶老夫人时常打趣说,把两人的性子掰开了匀给对方一些就好咯。
“祖母。”叶青玄温润如清泉的声音响起,落在季央耳中却心惊胆寒。
肩头被拍了一下,季央仓惶回过神,季宴揉了下她的发顶,笑问道:“怎么见着哥哥来了也不高兴?”
叶青玄也朝她看去,微笑着拱手施了一礼,“表妹。”
季央扬起小脸,无视叶青玄,望向季宴满眸都是委屈,“哥哥。”
季宴脸色一变,收了笑,“怎么了?”
母亲过世的早,季宴把这个妹妹当宝贝疙瘩,小时候她受了什么委屈便也是这样怯怯的喊他,躲在他身后不说话。
这会儿季央委委屈屈的一声喊可把季宴的心都给喊得提起来了。
*
兄妹两单独说着话,季宴得知季央落水的事,一张俊脸都白了,将袖子一挽,气怒道:“那个小混蛋,抄十遍论语哪够。”
他左右看了看,从书架上拿了本千字文。
季央见他还真和霖哥儿较上劲来了,忙拉住他道:“祖母才说你沉稳了,我怎么一点没瞧出来。”
季宴不以为然,“你没听过什么叫本性难移?”
季央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语弄的直发笑,把季宴拉了坐下,“父亲要是听见你这么说,又该动怒了。”
她说着自己却微微愣住,是啊,一个人的性子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裴知衍虽做了文臣,可就像是收了鞘的剑,即便藏起锋芒,骨子里凌厉也是变不了的。
季宴喝着茶见她出神,笑着打趣道:“你不是真想去父亲面前告我的状吧。”
“哥哥。”季央没心思与他拌嘴,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日救我的人是裴世子。”
季宴看着她灼灼的目光发愣。
裴世子?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裴世子。
季宴把手里的杯子一搁,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你说裴知衍?”
他和裴知衍打过几次交道,这个人看着温文尔雅,像个翩翩公子,实则一点都不好对付,为人更是冷漠。
他曾亲眼见过有女子在裴知衍跟前跌倒,而他就那么不紧不慢退了半步,仍由对方扑进了水池里,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季宴想不到他这次竟然会那么好心对阿央出手相救。
季央点头,紧接着说出了让季宴脑瓜子嗡嗡直响的话,“我倾心于他。”
从季央住的小院出来,季宴还是头重脚轻的。
“时亭。”叶青玄不知从哪走了过来,“央央她如何了?”
季宴扯了扯嘴角,“你表妹没事。”
叶青玄手里拿着给季央带的小玩意儿,笑道:“我去看看她。”
季宴手臂一伸,勾肩搭背的把他拦了下来,“你表妹她困了,已经睡了。”
“你表妹?”叶青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什么时候那么生疏了?”
季宴不自在地咳了声,叶青玄喜欢季央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阿央已经把话给他撂下了,非裴知衍不嫁……
阿央自小就没求过他什么事,对什么也都是淡淡,如今她跟自己开口,他怎么能不答应。
只能劝叶青玄想开点了。
季宴拍了拍叶青玄的肩,宽慰他的同时也安慰自己,他刚才对着阿央是满口答应了,可鬼知道能有什么法子让裴知衍就范的。
*
翌日。
苦恼了一夜的季宴骑着马慢悠悠的绕着灵泉寺打转,正想着寻个什么由头去裴知衍那里探探虚实,就被一群冲出来的官差给弄得措手不及。
“来者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冲在前面的侍卫大有一副要把他押下马的架势。
高义从后面走出来,他一眼认出季宴,拱手行了一礼,问道:“敢问季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季宴手里握着马鞭,淡然道:“路过而已。”
高义四处看了一下,“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此处,季公子请回吧。”
季宴拉长了声音,“这样啊。”说着翻身下马,“虽是我误入,但为保谨慎,还是亲自去向世子说明一下的好。免得日后牵扯起来反倒麻烦。”
他朝高义抬了抬下巴,“带路。”又就近将牵马的缰绳往官兵手一扔,大摇大摆的往里走。
高义有些傻眼,他怎么看季宴好像专程是冲世子来的。
高义将他带到一处禅房,“季公子请稍等片刻,属下去请世子。”
裴知衍正在接引大殿听一僧人讲经,他手中捏了串佛珠,指尖轻捻着珠子没有说话。
高义道:“属下这就请他离开。”
裴知衍沉默几许后道:“不必。”
僧人闻言双手合十退下,裴知衍又站了一会,将手中的佛珠随意搁在香案上,走出大殿。
高义还纳闷世子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当看到这一幕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季宴枯坐许久,茶都喝了两三杯裴知衍才姗姗来迟,他在季宴对面坐下,客气两句后道:“本官记得,山脚下应该立有衙门的告示,禁止上山,季公子怎么还会勿入。”
季宴想起被自己一脚踢到旁边的木牌,面不改色道:“我倒是没见着什么告示,对了,今早东南风刮得大,指不定是被吹哪去了。”
裴知衍点头,“我自然相信季公子的为人。”他看着季宴道:“或许是地钉打的不够深。”
季宴脸上的笑不尴不尬地挂着,“我看也是。”
“不过。”裴知衍笑得云淡风轻,声音清冽如春水淌过,“倘若真是与案情有牵扯,我可是会亲自去顺天府衙门究查。”
季宴在心中冷哼,还真是和他印象中的一样,一面客客气气的说话,一面又下棍子敲打,浑身上下就透着两个字,难搞。
若不是阿央有言在先,季宴已经想起身走人了,他笑说,“正巧遇见裴大人,【工/仲/呺:寻甜日记】我倒是有一事想烦请大人帮忙。”
“哦?”裴知衍抬了抬眼睑,“不知是何事?”
“查一个人。”
季宴笑眯眯道:“一个身上佩有云雷纹样玉佩的男子。”
高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看向季宴,一时竟分不出他是不是故意的。
裴知衍手搁在桌上,食指轻点了下桌面,“季公子不妨仔细说说。”
季宴见他果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更是不愿意阿央与他扯上关系,便有几分恼火地骂道:“一个偷了我季府宝贝的小毛贼。”
第5章 胡来
季宴前脚刚离开,高义就一个跨步上前,对着裴知衍大惊小怪道:“世子,季宴方才说得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高义早在裴知衍还在军中时就一直跟随左右出生入死,说话也不讲究太多规矩。
“而且属下看他那样子,非但没点感激,怎么反到像是来算账的,世子可是他妹妹的救命恩人,他竟敢把您说成是小毛贼。”
高义说了一通后,下了结论,“您怕不是被季家给讹上了。”
“随他去。”
裴知衍轻掸衣袍起身,唇边的笑意略显轻慢,并不放在心上。
这般从容不迫让高义悬起的心落回了肚子。
也是,谁还能把世子爷怎么着。
*
叶青玄从叶老夫人那里出来,沿着回廊往外走,穿过一道月门,抬眼就见临湖的六角亭内,季央正倚坐在美人靠上。
细风吹动她的发丝,轻柔拂过凝白的面颊,粉白的指尖无意识的绘着凭栏上的雕花,勾起落下。
叶青玄看得心头半酥,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季央余光瞥见有人过来,等看清楚他的半边面容,毫不犹豫的起身就走。
叶青玄愣了下,追上去道:“表妹。”
季央不得不得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朝他垂眸一笑,“表哥。”
叶青玄才从叶老夫人那里得知了季央落水一事,关切询问,“表妹身子可还好?”
季央将叶青玄的脸与记忆中重叠起来,仿佛又看到他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笑,寒意从骨缝里渗出。
“一切都好,表哥不必担心。”还能平静的和他说话,已经是季央能做到极限了。
“没事就好,祖母方才和我说得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叶老夫人刻意瞒下了是裴知衍救起季央的,她告诉叶青玄就是希望他能好好抚慰一下季央。
叶青玄看出她情绪不高,向她解释说,“这些日子我随着太子在忙吏部衙门的事,实在抽不出身,不过接下来有三四日的空闲,若是表妹愿意,我可以陪你四处去走走。”
“不必了。”
季央脱口而出,抗拒之意太过明显,两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叶青玄看她的目光多了些探究,他了解季央的性子,软的就像水,鲜少会有像这般强硬的时候。
萤枝是最清楚季央的变化的,但她也只当做小姐是有了心仪之人才刻意与叶青玄避嫌。
萤枝道:“表少爷,我家小姐身子才刚恢复,不宜多走动。”
叶青玄听罢一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不出庄子的话,只好想法子寻些雅趣了,对弈或者音律……总能陪表妹解解闷。”
季央手心里已是一片冷汗,若不是重活一次,她恐怕还察觉不到叶青玄性格的偏激,他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体贴迁就,实则强势,想要做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季央犹豫着是不是干脆就挑明直说,却又怕叶青玄面上不会有什么动作,暗地里却会用些极端手段。
好在这时,伺候叶青玄的小厮路安匆匆跑了过来,喘息几下道:“大少爷,府上派人来传来口信,说是陈侍郎让你尽快回去过去吏部一趟。”
叶青玄如今虽还在詹事府任职,但已经跟着吏部侍郎陈辞学习,他神色诧异地问,“如此着急?可有说是何事?”
路安摇头,“来的人没说。”
“去吩咐门房备马车。”叶青玄对路安说完,遗憾看向季央,“还说要陪表妹几日,看样子注定是不成了。”
季央听到他说要走,绷紧的肩头松懈下来,恨不得敲锣打鼓来送他,“表哥快去吧,不要耽误了正事。”
叶青玄微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眼后又笑道:“表妹好好照顾自己。”
等叶青玄离开季央才慢慢往回走,她的两条腿都是发软的。
这是叶家的庄子,她再呆下去少不了还要和他碰面,到那时连避都不好避,干脆这次和哥哥一起回府。
正想着,季宴就回来了。
季宴打发走萤枝,还关了门,不死心的跟季央磨着嘴皮子,“阿央,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你别看裴知衍现在端的跟个清贵公子似的,可那双手杀过不知多少人,沾过多少命。”季宴明知季央胆子小,还故意压低声音,说得瘆人。
季央自然知道了,“世子杀伐于战场,诛得都是来犯的敌人,是已身许国的英雄。”
季宴看季央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以为她听了会害怕才对,可这话里话外的倾慕之意是怎么回事?
季宴恨不得把早八百年前的烂事都翻出来,“还有,早些年他还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只因一言不合就将英国公的庶子刘冶揍的鼻青脸肿,简直狂傲之极。”
季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季宴刚想说能松一口气,就听她道:“那定是刘冶有错在先。”
季宴甚至开始怀疑裴知衍是不是给他妹妹下蛊了。
季央的心确实偏得已经没边了,但刘冶这人本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上辈子她与裴知衍成亲不久后,刘冶就因在欢怡楼将女子折磨致死,而被一众大臣参了折子。
不过裴知衍曾经与他打架一事,她是真不知晓。
季央心中蓦然酸涩,回想起上辈子,两人虽是夫妻,她却从来不曾去了解过他的过去,那时也不想知道,对他总是抗拒,更是无视他对自己的好。
等她终于知晓自己的心意,已经是分别时候。
甚至到了最后一刻,裴知衍不再爱她,而是恨。
季央失神很久,眼圈悄无声息的红了,季宴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得太过了,“你别哭啊,哥不说他坏话就是了。”
季宴手忙脚乱的拿了帕子递给她。
眼看着季央是决心不撞南墙不肯回头,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能怎么着,只能想办法把墙拆了。
季央还不知道季宴心里想了那么多,“哥哥再多说些世子的事吧。”
季宴比裴知衍小了两岁,与他也并非同科,大多也就是听说来的。
裴知衍十五岁就中了会元,只不是知又为何投笔从戎,甚至连殿试也没有参加就跟着裴侯爷去了军中,多少学子寒窗数十载只为求一个功名,他却跟闹着玩似的,说放下就放下,去了战场三年回来又当上了大理寺少卿,换谁不要骂上两句。
季宴也没少骂,他如今正在准备来年的春闱,还特意去看过裴知衍当年所作的策论,看完骂得更狠了。
听季宴这么一说,季央倒想起了叶青玄与裴知衍是同科的贡士,后来殿试被圣上钦点了探花,若裴知衍那时没有离京,恐怕连黄榜上的名字都该有变数了。
想必,当初少不了会有人在背后议论此事,叶青玄心中不可能没有芥蒂。
所以之后发生的一切,早都是有迹可循的。
*
季宴虽然也好玩乐,但分寸还是有的,在庄子上躲懒了两日就准备赶回国子监去。
季央向叶老夫人提出要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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