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若水离开时,云听并不太知那晚之事那人是如何解决的,只是后来听蔷薇说邻里只知家中偶然失火并不知其中内情,老夫人安排的流言也并未被传播出去,所以那晚之后,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遂如今蓦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云听第一反应便是警惕难道是自己被发现了?可随即她便又自嘲自己草木皆兵,方才入城时,她并未见到城门处有张贴于她有关的搜捕令,入城排查也一如往常并未见严紧。
且事情已过去了那般之久,自己与那人满打满算相处不足三月,他也已得到了她,满足了他的私心与猎奇,那日清晨,更是面露冷色携怒离开。听霆王的人说,安排的女尸身形与她极似已确是瞒过了他,想来不过一已得了手,且还炸得面目全非的寡妇,怕是早已如过眼云烟了。
如是想罢便放松了身体,作歇脚状在宝气阁门旁靠墙垂头站着。
“......依我看,若是能有明家少夫人那般姿貌,定能拔得头筹!可惜啊,再美也不过是一寡妇,注定要常伴青灯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倒是不见得,莫不是忘了年前般若寺主持当众下的批言,道是那少夫人,哦不,是云小姐前世积德,今生福报深厚,若为亡者安,令如此大福报者背负寡妇之名,恐无法安眠。所以那明府顺应天意为不惊亡魂,不是儿媳变义女了吗?既是身份转变,再有那批言做盾,说不得啊,日后还会再嫁呢。”
此话一落,厅阁内立时便响起几道意味不同的唏嘘声,便是门外骤听到此消息的云听也着实惊讶。
她万万没想到,婆母竟能说动德高望重的主持,经由他之口来将这惊骇世俗的消息说出。而信奉佛祖的百姓自不会怀疑他话中真假,这本该引得轩然大波惹人非议之事,竟就这样如石粒入海未引起甚大波澜。
不得不说,婆母这步棋走得实在是妙,云听唇角微扬心中佩服,也不由再次感叹她为自己的良苦用心。
“莫再说她了,就算摘了寡妇帽子,也是众所周知嫁过人的妇人,便是再嫁,也不会能嫁到什么高门去。诶你们说到底要长得多美的女子,才能入得了太尉大人之眼?听说凤太尉曾有一心爱之人,传言其貌天下无双,还曾为了她于人前失态,大动干戈,虽人死灯灭那宠爱也如昙花一现,但能得那般英武权贵一段钟情,也算她不枉此生了。”
“若传言为真,有那等绝色珠玉在前,就难怪有今年太尉大人娶妻首选容色倾城者一说了。”
“听闻盛京不论高门贵女,还是小官之女,都曾入了公主府相看,尽都被太尉大人一句庸脂俗粉打发,故公主府才会弃盛京姝色遍寻天下绝色呢。”
“也不知我们若水有无人能被寻中呢......”
厅阁内兴致勃勃的议论之语云听未再继续听下去,她仍旧垂着头拎着药包,如来时一般脚步平稳的离开。
她未因几人话中谈及她时的鄙薄而心乱,却因那人广选天下美女而暗暗高兴,这对她来说实是一个好消息,因这说明,他定是已忘却她的存在,许是将来有一天,她能与婆母蔷薇她们光明正大的见面。
第43章 这次,他要她自己主动出……
盛京, 太尉府
凤敖大马金刀的坐在堂内上座,强健却不粗犷的身躯懒懒倚靠在圈椅背上,手中持一把色泽华丽似是精钢制成却小巧玲珑的紫鞭, 唇边挂着抹冰冷笑意,眸中带笑却幽冷慑人的睨着堂中面含羞涩亭亭站着的几名女子。
炎夏的日光照进宽敞贵雅的堂厅中却奇异的并未让人生出热意, 反因着上首坐着的人无形中散发的凌厉之气而使人遍体生寒。
几名女子脸上无限娇羞的浅笑也再坚持不住,欲落不落的僵在脸上。
“嗤, ”
不加掩饰带着恶劣嘲讽的嗤笑蓦地响起, 打破了堂中压抑的沉寂, 也让几名女子脸上僵硬的笑意再难维持。
凤敖却还嫌不够, 手臂微动紫光一闪,紧接着便听得啪地一道似雷鸣之声的鞭响在空中炸现,直将几人吓得花容失色瑟缩发抖丑态毕露, 他才冷笑出声, “就这点胆量也敢来爷府上献丑?”
说罢忽地冷沉下脸长身而起,看也未看被他言辞羞辱羞愤难当,脸红得似要滴血的女子,大步便出了门,暗藏狠厉的凤眸斜睨着缩头缩脑的吕金,冰冷一笑:“将人给爷轰走,这地儿也给爷洗干净喽, 日后若是再有什么阿猫阿狗的被放进来,爷唯你是问!”
吕金被他语中煞气摄得双膝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大热的天硬是出了一头冷汗, 却是未立时应下,忙小跑着跟上去,口干舌燥的紧张回道:“回爷, 这人都是殿下府上送来的,小的,小的也不敢不收啊...”
凤敖却是充耳未闻,径直跨上骏马高高在上的睨着他:“你且要记得自己是谁的奴才,此处又是谁的府邸,若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你就趁早给爷滚蛋。”
“小的是爷的奴才,小的明白怎么做,小的这就--”
然忠心的话还未表完便吃了一嘴的扬灰,再抬起头时,他的主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吕金重重松了口气,暗道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爷自那事后便撵了府中女眷,似是物极必反再无心女色。而公主殿下却生怕他家爷入了魔障,搜罗绝色只为让他家爷恢复正常,却这般久了,谁也未能说服了谁。
摇头暗叹了声,不敢耽搁抬手擦了把冷汗呲溜一下从地上起来,掸了掸衣上灰尘,便忙叫来官家将人送走,清理屋子,紧接着又脚不沾地的出了门径直往公主府前去请罪,待他出来时,已是如蜕了层皮般衣衫湿透面色发白,但好在是完成他家爷交代的差事,而后又打起精神脚下生风的往一街之隔的冠英候府跑去。
彼时凤敖已回了冠英候府,正站在小桥上信手拈了鱼食漫不经心的抛洒着,听着三米外的桥下站着一貌不出众的男子躬身说话。
“......据回禀,并未发现明家与人偷偷联系,那丫头自回去后也一直老实待着,同样未曾与人私下联络。”
“霆王一直在渡陵练兵或是与边蛮小试,不曾再离开过。期间每月都有书信送往盛京,但因是官报,遂属下等也未敢拦截。”
“属下等一直密切关注那日在附近出现之人的动静,但均未发现异样。”
凤敖手指一顿,直接将未洒完的鱼食抛了下去。
八个月,自那事至今近乎八个月时间,他大张旗鼓以公谋私冒着被天子申饬,被官员上谏的后果彻查了当晚所有人的底细,又将所有与她见过,经过之人尽数拿下严加审讯,却竟是一无所获,便连那具女尸也查无此人,仿佛那日之事纯属意外,一切都是那般无有破绽。
而他彻查了可能与她有所关联的明家旧故,也都不曾发现曾与她有任何接触。还有曾在若水如昙花一现的凤霆坤部下,也都一个个的仆随其主刻板教条无有任何乱动。
在他的权势之下,他的听儿,竟能藏了如此之久。
明家的性命兴衰握在他手中,她那般在意明家,她被他握住了软肋,她想要假死脱身金蝉脱壳的计划早已折戟,他的饵也已撒了出去,她会现身也不过是时日早晚。
令他至今不能夜间惊醒再不能眠的,除了她为何要逃,怎么敢逃,当日受伤真假,伤得多重,人在何处,可平安等等,
便是她是如何在盛京除了自己举目无亲,身无长物,无有路引户籍的情况之下顺利脱身,且能在一两个时辰内躲过了他的搜捕,是何人助她,她又计划了多久,何时与人取得联络,这一切,都令他如鲠在喉,如肉中之刺!
握在手中的鱼盒啪地下被捏得粉碎,望着池中争相夺食的鱼群,凤敖缓缓眯了下眼,
“回大人,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说。”
“属下前日无意听得有一家车行的伙计酒后失言,道是事前几日曾有人买过一辆马车,但他却未在盛京见过,而恰巧那日,他曾在事前见有人驾车出城,且此后,只见了人回来,车确是再未见过。听其道是因那人力大无穷曾一手便将马车掀起,遂才记忆犹新。”
凤敖倏地转眼看来,眸光骤亮锐利咄人,“可查清了是何人所买,人在何处!”
下属顶着他逼人的视线,镇定回道:“回大人,车行伙计与购车之人等密切接触者均已被属下拿下密审,可疑者,此刻正在暗牢!”
“走!”
“是,大人!”
“爷,小的--”
“等着!”
吕金刚迈上台阶还未站稳脚,便又吃了一嘴扬尘,只能大喘着气望着他家爷隐隐迫不及待的背影喃喃道:“是...”
京畿卫,暗牢
散发着浓稠血腥味的甬道尽头,一间宽敞干净的审室与此地间格外违和。
凤敖身着一袭蓝衣坐靠在一把漆黑厚重的官帽椅上,双眸冷厉的睨向三米远处被吊着双臂头发蓬乱,却衣着洁白的犯人。
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极有节奏的轻敲扶手,哒哒哒的轻响在无人说话,烛光昏暗透着森森凉意的室内几如催命符般,令被吊起来的几人背脊生寒,呼吸困难。
啪地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鞭声响起时,更是吓得几人身子一抖,头顶拇指粗的铁链也跟着发出哗啦的沉重嗡响。
直到那手持三米长,足有孩童手腕粗,上着红得发黑且隐有倒刺长鞭的黑衣执者,手臂扬起欲无情挥来时终是有人忍不住颤声开口:“太尉大人饶命,小人实不知您所问之事,请大人开恩绕了小人,小人一定结草衔环报您大恩啊!”
一人开口其余几人也再受不住这压抑威慑,纷纷喊冤求饶:“太尉大人饶命,小人冤枉,小人实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求大人饶命啊!”
“小人是无辜的,小人就是卖烟花的,此前小人已证了清白,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求太尉大人饶命!”
阴森昏暗的刑室因这几人情真意切哭天喊地的求饶声更显可怖,然凤敖却连眼皮都未动一下,姿态慵懒唇边带笑,惬意的好似坐于明亮高堂一般。
且他们越是情真意切,凤敖便越升狠怒,想到便是这些人此前蒙混过关令他耽搁如此之久,便越是恨上心来。
“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语气悠闲的轻嗤了声,未再与他们浪费口舌,右手微抬,站在阴影中的黑衣执者便立时会意扬起长鞭,只一下,便将并排吊着的四人齐齐抽中,洁白的囚衣立时破裂,鲜红的血液顿时如注般自外翻的伤处泊泊流下。
四人蓬发下脏污的脸肉眼可见变得煞白,人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他们自称普通百姓,却在受伤的第一时间并未大喊出声,而是条件反射的咬牙忍下,只这一下,便已泄露了底细。
即便他们反应过来凄厉哀鸣,也已是于事无补。
凤敖仿若看戏一般唇边带笑的看着这一幕,却未就此收手,再次抬了下手,直待三鞭下去,四人如血葫芦般只能发出疼痛的抽气声,才大发慈悲的淡淡开口:“爷既是将你们抓来,自是已查清了你们的底细,老实将那日做了什么明明白白的讲出来,爷看在你们主子的面上就放你们囫囵出去,三息过后,若仍执迷不悟,爷自会拿你们的人头去找你们主子讨要说法。”
说完,他便好整以暇的看着四人猛地绷紧的身躯,冷笑着抬了下手,执者便立时开始倒数:“三”
“二”
“一--”
“等等!”
一刻钟后,凤敖满身煞气的自暗牢步出翻身上马,明明穿的是与天空同色的蓝衫,跨下是毛色洁白的骏马,可那赤红的眸,绷紧的下颌,策马疾驰时如黑云压顶扑面袭来的可怖气息,都无不令见者胆寒,而退避三舍。
他不过一诈,却不想竟真的拔出了究竟,凤霆坤,你好样的,竟是真的要与我作对!还有爷的好听儿,竟联合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蒙骗于我,你真是不知爷的手段有多狠辣!
但不可否认,在极度的暴怒之下,一股狂喜自心底破土而出,得知她消息的快意甚至压过了她假死脱身的愤怒。
急如雷雨的马蹄声在冠英侯府疾停后,凤敖忽地停下脚步,涌动着磅礴深意的灼亮双眸转身看向紧随其后的吕金,
一想到方才那几人的招供,额角便青筋暴跳,抬手按在那鼓起的额角,抬眼望向南方,似是要越过山川河湖看到那躲藏起来的小妇人,无声冷笑,以为如此便能逃开他,简直痴人说梦!
让她离他如此之久,终是他对她心软不曾釜底抽薪。而今,他不想再等,也不想再忍,他纵容她获得她短暂梦寐以求的离开,可也到此为止了。
这次,他要她自己主动出现!
“去信若水,分兵两路,一路暗查,一路大张旗鼓的给爷搜人。再将明家人立坟之地征为公用,三日之内,叫他们挪坟!”
第44章 “什么,挪坟?!”
……
“什么, 挪坟?!”
因为太过惊讶,云听甚至忘了掩饰声线。好在围在一起谈论此事的村民倒是未曾多想,只自以为猜到了她平时不轻易开口原是因着声音太过女气。
虽也稀奇, 但因着对她的尊敬也没人去取笑闲话,难得见她对何事如此感兴趣, 便七嘴八舌的为她讲了起来。
“是啊林先生,听说是那片地要被征作公用, 所以才要明家赶紧挪坟呢。”
“可这官府未免也太霸道了, 这墓冢怎能说挪就挪, 这不是不敬死人吗?”
“是啊是啊, 唉要说这明家也是够可怜的,本就人丁单薄,唯一的独子还早早没了, 好在婆媳俩相依为命还能有个依靠, 谁成想那儿媳竟前世有大功德,寡妇之名压不住,儿媳变义女,现在又要挪坟,这两个女子可怎么担得起啊。”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要征用呢,别的地儿不征,就偏偏征到了人家墓冢, 可真是缺德啊。”
是啊,那么多地方不征, 为何偏偏就征到了明家的墓冢?
云听很难不去想是不是那人搞得鬼, 毕竟若水的知府与明家有旧,且那日严知府也在,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反目成仇, 做这形同挖人祖坟自毁声誉的缺德之事。
只是不知他是突然想起自己而不快迁怒,还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远处已经有官府的人在勘量画地,仿佛下一瞬若那坟冢不挪,他们便要强行将其掀平了去。
云听呆呆地看着,耳边村民们的议论声仍然持续着,但她仿佛失聪了般只听得见一阵强过一阵的嗡鸣声,大热的天她也好似坠入寒冬般浑身发冷,连呼吸间都尽是冰凉,冷得她甚至失控的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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