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知罪!”听风、流云低垂着头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
“皇兄何必责怪她们?”一道微哑的嗓音响起,楚韫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是我没什么胃口,与她们无关。”
她站起身虚扶两人一把,“下去吧,这里暂不需要人伺候。”
听风小心地看了眼雍王殿下,拉着流云一道悄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兄妹两人,楚烈望着妹妹憔悴的小脸,心中酸涩不已,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韫儿当真如此难过?”
楚韫寻了张巾帕打湿敷在眼睛上,翁声道:“唔,我只是有些没精神罢了。”
提不起精神上朝,亦没有兴致召见那些选拔上来的公子。
成亲大婚,册立皇夫,生儿育女,生老病死,诸上种种,她半分都没有兴趣。
阿熙不在了,她做这些又有何趣味呢?
楚烈见妹妹懒散懈怠,便道:“去仙山祭拜元君一事,王大人已筹备好,若韫儿无异议,明日便可启程。”
“皇兄。”
楚韫忽地扯下帕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得楚烈心中一紧。
“不如你来做这个皇帝?”
她如此说,语气真挚,目光热烈。
楚烈愣了一下,反问道:“韫儿不喜欢当皇帝?”
楚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只喜欢坐拥三宫六院,不喜欢处理朝政。”
楚烈眸中划过一抹异色,无奈笑道:“又胡闹,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还如此孩子气。”
“皇兄一直这样,把我当小孩子。”少女低下头,语气气馁又失落。
异样的柔软拂上心头,楚烈情不自禁道:“我从未将你当做孩童……”
楚韫抬起头,乌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喉结上下动了动,楚烈盯着妹妹,一字一顿:“韫儿在我眼里,是极标致的女子。”
楚韫怔了怔,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我长得如何倾城,我自然心里有数。”
见她语气轻松地开起玩笑,楚烈一直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原处,他继续说道:“去仙山祭拜一事,王大人已经准备妥当,韫儿明日与我一并出发即可。”
略微顿了顿,楚烈放缓语气:“就当是……出去散散心也成。”
“韫儿知道。”楚韫眼睫微垂,小声说,“这些天因为我的任性,给皇兄添了不少麻烦吧?有劳皇兄了。”
楚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皇兄辛苦一些不算什么,只要你能振作起来。普天之下,最不缺的便是男子,你想要什么样儿的不成?逝者已矣,韫儿就别再记挂于心,徒增烦恼。”
楚韫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去净室沐浴更衣。
水声潺潺,楚烈在原地出神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
车驾连绵,人马成群,去仙山的阵仗浩浩荡荡。
楚烈坐在一匹赤色骏马上,身着湖蓝色锦袍,头戴青玉冠,风姿绰约,温文尔雅,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马车。
车帘之后,楚韫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歪在软枕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出神。
听风与流云对视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本以为出了宫转换一下环境,主子便会开心一些,没想到还是……
御驾行至一片山林时,楚烈下令歇息片刻后再继续赶路。饮马喝水,一众仆从也三三两两倚在树干上进食歇息。
天朗气清,略有薄寒,飞鸟不时地掠过头顶,鸟鸣啁啾。
“韫儿,下来透透气。”楚烈掀开车帘,笑着劝道,“一路上你都在马车里闷着,不嫌无趣吗?”
楚韫恹恹地坐起身,有气无力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不远处有一处湖泊,极为宽阔澄澈,不如我们去泛舟湖上?”
从京城去仙山路途遥远,楚烈本就存着让妹妹散心的心思,便让人带了许多玩乐之物,画舫小舟自然不在话下。
楚韫的眼神黯了黯,却不忍拂皇兄的好意,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清风徐徐,两人泛舟湖上。
阳光下,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恍如银色的鳞片不停闪烁。
脑海中浮现龙熙的银色龙尾,那上面的鳞片紧密漂亮,和眼前的景象有几分相似。
楚韫摩挲着颈上那片贝壳般的吊坠,想起那日龙熙清俊温柔的眉眼——
“不是贝壳,具体是什么,有机会的话,你会知道的。”
倏地一个猜想闪过,楚韫急忙取下吊坠。
明媚暖阳下,精致小巧的坠子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她睁大眼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上面竟然有着极其细微的纹路。
慢慢摸索感受,微凉光滑,质地坚硬,楚韫惊觉——这不是与阿熙的龙尾一样的触感吗?
难道这吊坠真的是他身上的一枚鳞片所制?
楚韫立在船头,看着浩渺的湖面怔忡不已,为何……为何他要送这个给她?若是寻常鳞片……
她猛地屏住呼吸,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日两人亲热过后,沐浴完他将她抱回床上时,她瞥见他胸膛上有一块红痕,似是新结的痂。
他受了伤,虽然伤得不重。
但楚韫却知道以他的能耐,寻常人是伤不了他分毫的。
那么可能的原因便只有一个,龙熙自己弄伤了自己。
他将自己胸口处的鳞片拔下,亲自打磨成礼物,送给了她。
而她却在他死了之后,才发现这个秘密。
在他被大火吞噬之时,她在做什么?
她在寝殿与别的男子翻云覆雨。
楚韫身子一软,跪倒在船板上放声哭了起来。
见妹妹望着湖面出神,楚烈便默不作声地立在她身后。
即便是再上心的玩物,已然失去不可再得,伤心低落几日便会丢开手另寻新欢。
对高绍如此,楚烈本以为,妹妹对龙熙也会如此。
却没想到弱质纤纤的少女忽地跪倒,号啕大哭,她呜咽着叫那人的名字:“阿熙,阿熙……”
字字恳切,声声动情,仿佛在希冀他会听到她的呼唤,会再次回到她身边。
楚烈面沉如水,心如刀绞。
他第一次动作粗鲁地对待妹妹,将她一把拉住打横抱起,径直走进了船舱里。
“你还要为他哭到何时?”
“任你再怎么哭,龙熙也不会死而复生。”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冷声说道:“楚韫,你要记得你的身份。”
“你是大楚的女帝,而龙熙,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低贱之人罢了。”
即便是他不死,本王也不会让他再继续留在你身边。
楚烈将楚韫丢到软垫上,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大楚需要一个睿智的君王,若你当真做不到,继续沉溺于儿女私情,本王不介意取而代之。”
楚韫满脸泪痕地看着皇兄,从小到大一直对她十二分温柔的皇兄,竟然会说出如此重的话……
泪意更加汹涌,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觉得他似是低叹一声,俯身靠近了她。
一片温热触在了她的眼皮上,楚韫登时傻眼了。
皇、皇兄,怎、怎么可以亲她?
☆、二十四
眼皮上的温热触感稍纵即逝,快到让楚韫心生恍惚,方才的那一刹那,是真的确有其事,还是她的幻觉?
浑身僵硬,脊背后的寒毛都微微竖起,楚韫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作镇定:“皇兄放心,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近在咫尺的,是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俊脸,嫡兄长而密的眼睫清晰可见,楚韫甚至看到了楚烈眼睑下方的一颗小痣,浅浅的赤色,勾人心弦。
“时辰不早了,我们上岸继续赶路吧。”
她的语气掩饰不住的慌乱,小脸上满是惊疑,如一只受到惊吓的雏鸟。
楚烈眼眸微黯,退后一步,露出如往常一般的温和笑容,“韫儿别怕,方才是皇兄一时时态,你别放在心上。”
“呵呵怎么会!”楚韫干笑两声,“皇兄也是为了大楚的黎民百姓着想,前些日子我确实太不像话,我向皇兄保证,祭拜完元君后,我一定痛改前非、戒色戒燥,努力做个好皇帝!”
楚烈笑道:“也不必说如此重的话,韫儿只是贪玩些罢了,若是能收心励精图治,自然是再好不过。”
船只靠岸,两人下舟上马继续赶路。数日后,抵达仙山脚下,行宫里的人早早备下了热水膳食,一行人略作歇息后,便启程上山。
仙山极高,山峰高耸入云,山顶上常年积雪,云烟雾饶,寒风凛冽,并无奇特之景可看,只因为神元老君仙逝于此,故得此名。
又因为大楚皇室信奉元君,是以自开国以来,每位帝王都会不时地前来祭拜,以求元君庇佑。
即便是坐在竹制软轿上被人抬着上山,楚韫也有些难以忍受如此漫长的山路。山势陡峭,摇晃颠簸不止,等终于抵达山峰时,楚韫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散架了。
山顶处修建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宫殿,虽远不如皇城富丽繁华,却是一个温暖舒适的住所。
楚韫被听风流云搀着去沐浴,又被扶着绞干头发上了床。
兴许是前些日子夜不成寐,一番舟车劳顿过后,这晚她罕见地一夜睡到天亮。
梦里没有出现大火与摇摇欲坠的宫殿。
梦里龙熙坐在她对面,薄唇轻勾,笑得极为好看。
醒来时,楚韫只觉鬓边一片凉意。
梳洗更衣,举行繁冗的祭拜仪式。
因站在山顶之上,愈发显得离太阳更近,和煦的日光倾泻于身,耀得明黄色的龙袍愈加刺眼。
楚韫长揖在地,头上的玉冠叮当作响,她抬起头看着满面慈悲的元君,眼眶微微泛红。
若元君真的在天有灵,就让她再见一次龙熙。
上穷碧落,她只想再见他一面。
**
仪式结束后,山上又飘起了雪,此时业已黄昏,只好明日雪晴再缓慢下山。
楚烈来看楚韫时,她正在画丹青。
他好奇地走近细看,却在下一瞬便顿住了脚步。
众人只道安帝极为风流好色,却不知她极擅丹青,只是轻易不动笔罢了。
可今日,她却在神情专注地画着一个男子。
他赤着上身,现身在葳蕤的草丛之中,眉眼如雪,俊美如仙。
楚烈盯着那副未竟的丹青,缓缓开口:“他,当真令你如此难忘?”
手中湖笔顿了顿,楚韫神色转柔,“确实难以忘怀。”
她抬眼瞧了瞧皇兄,见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不由地想起在画船上的那一幕,连忙打岔:“皇兄来找我是有何事?”
楚烈神色微敛,“山上寒冷,我怕你不习惯,便来瞧瞧你。”
楚韫愣了一下,笑道:“皇兄未免也太过操心了,左右有听风流云在,定然不会冷着我的。”
“话虽如此,只是我不放心罢了。”
若是之前楚韫听到皇兄说这样的话,只会撒娇痴缠感动一番,但自那日之后,楚韫便不由自主地,对皇兄的言行举止有了异样的解读。
她已经十七岁了呀,皇兄也到了弱冠之年,虽两人尚未成家,但男女七岁便不同席了,更何况是他们这种亲兄妹?
普通的兄长也会像皇兄对她一般,无微不至、纵容宠溺吗?
若只是宠爱她倒也罢了,可那日在船上,他分明亲吻了她的眼睛……
楚韫强作镇定,嘻笑两声,画也不画了,打了个生硬的哈欠,佯装困倦:“我困了,皇兄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楚烈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或许没那么久,但在楚韫看来,却是极为漫长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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